季李氏盯著入了門就怯弱的季常,一股無名火起, “嗬,看來季家有人吃飽,全家不餓了。” “這是今日賺了幾個銅錢啊?” 季李氏一臉不屑,眼中是無言的輕視, 季常低下頭,攥緊了手中王姨給的幾個銅錢。 “娘。” 季玉拉住了季李氏的衣袖, “哼,定是去那寡婦家快活了,真是小雜種和爛褲兜——絕配。” 季常沒有說話,眼底流露出同剛才一旁坐著季華一般的情緒。 “嗯?!······小雜種,敢用這種眼神看我!” 季李氏愈發惱怒,從桌下抽出抽出一根細細的荊條。 她今日拿了他的錢沒有? 季常沒有動彈,眼中冷意更加刺向季李氏。 啪, 盡管季玉已經極力拉住季李氏的手臂,但是那根荊條還是狠狠打在季常的臉上。 隻一下,季常的右頰就立刻出現一道紅腫的火辣傷口。 “季常,趕緊出去。” 季玉一手奮力拉著季李氏的手臂,一手握住其手中的荊條,示意季常趕緊回去自己的臥房。 “小雜種,乾脆滾去蕩婦家裡,晚上幫野男人推幾下······” 季李氏還在後麵喋喋不休,季玉看著季常走出門,也鬆開手中緊握著荊條。 原本就有幾分倦意的麵容更顯憔悴, “爹!你也不管管季常,怎能天天去王姨那?” 季華默不作聲,像是個局外人般冷眼旁觀。 季李氏仍還在喋喋不休,季玉卻突覺手掌刺痛, 她低下頭,白皙柔荑上已有數道血痕,顯然她肌膚禁不住方才荊條上的點點小刺。 “娘!” 待到季李氏看見女兒手掌的幾道血痕,這才住口。 季玉身子柔弱,性子卻實在有幾分倔氣, “不吃了。” 少女摔門而去, “玉兒!” 季李氏緊隨其後,臨走時還不忘怒視一眼不動如種的季華。 片刻,天色已暗,季華才起身緩緩點了一盞燈。 風穿堂,燭火搖曳, 映得男人滄桑臉上,明滅不定, 似有幾分痛苦揉雜。 ······ 杏花巷裡有一句話來形容季華,據說是陳老頭酒後胡言亂語傳出來的, 受欺的兒子,狠毒的後媽,漂亮的養女,沒用的他。 ———— 季家三進小院,在咫山鎮還算是富庶人家。 前院中庭後房,占地三分,比不上深宅大院,但也談得上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前廳不談,後房依照大戶人家“北屋為尊,兩廂次之,倒座為賓”的格局排布。 季玉季李氏居正房,季玉榻西廂。 餘下東廂,這個冬冷夏曬的地方甚至都不是季常的小木床擺放之地。 “雜屋為附。” 季常就在住在前院的雜屋內裡,這個地方,比之東廂更是有過之無不及,冬冷夏曬在這裡都要變成冬寒夏暑。 此時此刻,捂住半邊臉的少年推開吱吱呀呀老舊甚至沒有鎖的木門。 雜屋裡陳設很簡單,一瘸腿老桌配著兩張破椅和一盞殘燈,外加一張稍有動作就吱呀作響的木板,再無他物。 “姨今天又是給了三個銅錢。” 季常拖著瘸腿老桌頂在不堪一踹的木門上,就連隨身那塊磨刀石也一同壓上,又惜倒了十幾滴燈油,點亮。 隨即趴下身,從小木床底下掏出一個季玉三年前拿給他已經不用了的梳妝木盒。 “一個兩個三個······三百一十七。” 季常反反復復數了三遍,盒子裡的幾顆銅錢也跟著起起落落。 “再加上姨今天給的三個。” “三百一十八,三百一十九,三百二十。” 季常把木盒裡雜七雜八的小物件都掏了出來,一把三寸小鐵劍,一隻布皮縫製的橘紅小虎,幾顆磨的光滑的小石子,再加上一塊小得無法用的磨刀石,這些,就是季常的全部家當。 “三百二十一。” 季常如釋重負,終於在箱底拿到了最後一枚大越通寶。 這點錢,大半是少年走街串巷辛苦磨刀得來的, 都是辛苦錢! 雖然換成銀子不足三兩半,可卻是一個少年的希冀。 “總有一天,離開這裡,離開這座咫山鎮,離開杏花巷。” “對了,還要帶上姨和······季玉。” 少年想著,眸子中閃爍著光,恍若流星。 片刻, 季常回過神來,擦了擦臉,沒想到粗糙的手撩撥到臉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痛讓他呲牙咧嘴。 “今天怎就打到臉上來了?” 季常嘆了口氣,脫下麻布衫和襯衣,露出都是細痕的瘦弱上身, “這是煉體。” 季常打量著自己,想起欠他錢的臭老頭講的話本故事, “明天一定要讓他還錢!” 季常暗下決心,錢不錢的無所謂,主要是他覺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算了,洗漱去。” 季常收好東西,又小心翼翼放好那二十一枚大越通寶,把木盒放在小床板下麵。 吱呀, 季常推開老舊的木門,抱著換洗衣物提起門口擺著的小桶,朝中庭的水井走去。 一年寒暑四季,不論何時,季常都是從中庭小井打來水,在井邊洗漱,老習慣了。 噗呲噗呲, 小木桶舀著水,季常倒在帶來的大木桶中, 一瓢一瓢的澆著, 季常臉上那道火辣傷口也有了些許緩解。 季常淋水仰頭,望著黑漆漆又亮晶晶的夜空, 小聲唱道, “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啊······” 豪邁的詞有著童謠的調調, “嗤。” “誰?” “季玉?!” 少女踏入中庭,倚在杏樹下。 “我是你姐姐,害臊什麼。” “······” 季常有些臉紅,少年一十六,身體不似前年,已經逐漸長開。 “嗯。” 初春料峭,季常此刻卻有些燥熱。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陳爺爺最近又說了那些妖怪誌異,挑些有趣些講來聽聽。” 少女披著雪白小襖,眼中似乎低看著手中撚的紅蕊白杏,有些漫不經心的說道。 “······” 季常沉默了,王婆情迷西門慶,這種東西他能講嗎? “你不是感了風寒了不是?快回去休息,下次再給你講講。” “哼哼。” 季玉不以為意,對著季常揮了揮小拳頭。 “快講,不然,仔細你的皮!” 少女明眸皓齒,晃得杏花樹下顧盼生輝。 “······” “講不講!” 季玉做勢上前, “書接上回······第五十一回,王婆情迷西門慶,武大夜探菜園母夜叉。” 季常舀水淋頭,頓了頓,又斷斷續續復述起來, “話說王婆房中略施粉黛,引得那西門官人目中溢彩流光······ 好一會兒,少女才反應過來, “停停停!” 季玉小臉漲紅,呼吸都急促起來, “季常!你講得是什麼!” “嗯。” 季常又舀了滿滿一大瓢水淋下頭頂。 “嗯你個大頭鬼!” 季玉跺了跺腳,杏臉惱羞, “以後不許跟那個陳爺混在一起!” “嗯~” “哼!” 季玉離開了, 留下了仍舊在不斷澆水的季常, “咫山鎮······有點熱。” 少年弓著腰,一步一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