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撲棱著大眼睛，盯了陳映雪一會兒，才笑嘻嘻地答道：“我叫徐小凡，你就叫我小凡好了，當時我見著你，爺爺說你曾救過他，就把你帶回來了。” 　　陳映雪想起來了，半月前路過城外山林，遇著一老頭被山虎追捕，他順手殺了猛虎，不曾想今日竟會被對方救下。 　　他苦笑一下，這傻丫頭可能還不知道自己救回來的是什麼人吧，於是又在紙張歪歪斜斜地寫上：若你們救回的是逃犯呢？ 　　小凡不可置信地看向陳映雪，頭搖得像隻撥浪鼓，“不，我才不相信你是逃犯呢！” 　　我便是。陳映雪在紙上坦然寫下自己的身份，同時不忘告訴小凡：不行你到城裡看看，通緝我的畫像一定到處都是。 　　小凡愣了一下，接著搖頭笑道：“阿爹說過，相由心生，我看你不像是窮兇極惡之人，就算是通緝犯，也不會加害於我。” 　　她說得篤定，一時叫陳映雪無言以對。 　　“村裡的桂花都開了，你快點好起來，就可以去看桂花了，那還是我阿爹在世時候種下的呢。” 　　你阿爹怎麼死的？ 　　小凡看到紙上的問話，眼中多了一抹暗淡：“十年前蠻族來犯，阿爹應征入伍，就再也沒有回來。” 　　大胤二十三年，北方蠻族部落在大都魯都桑音的率領下進犯京畿，胤承帝號令九州諸侯北上抗敵，雙方共計四十萬人馬對峙於阿西裡草原。此一戰華族死傷無數，歸來將士不足十萬餘，蠻族同樣元氣大傷，近十年不敢度過北蠻防線。 　　昔日戰場上的慘狀陳映雪未曾親眼目睹，可大戰留下的滿目瘡痍卻歷歷在目，婦無夫、子無父，荊州更是十室九空。 　　許是被魯都桑音嚇破了膽，胤承帝連年增加賦稅，廣征兵勇，引起九州諸侯不滿，各自暗地裡招兵買馬，大胤二十七年春天裡，西北晉陽候公輸野親率十萬蒼狼雄師，於殤陽關擊潰胤軍，進駐京畿挾持天子，開啟了亂世之爭。 　　陳映雪不願揭人傷疤，轉而在紙上寫道：苦難終會過去的。 　　小凡見狀，隻是笑笑：“哪裡會過去呢？官府的稅一年比一年重，家裡實在拿不出錢糧，阿娘隻好到將軍府做役，卻慘死在將軍府上，留下我跟爺爺孤苦伶仃的。” 　　陳映雪看到對方眼中淚花閃爍，苦於找不出話來安慰，好在這時徐老頭采藥回來，及時打破了僵局。 　　他進門就笑道：“公子，如今整個出雲城盡是你的消息啊！” 　　陳映雪一驚，隨即反應過來，他料定徐老頭已知道自己的事跡，便坐在床上不動聲色地看著對方。 　　徐老頭接過孫女遞來的茶碗，大口喝下後捋一把胡須，眉飛色舞地說道：“自從那西門城主在西市遇襲，嚇得近日不敢出門，就連他女兒定在秋後的大喜日子也找了個借口延遲過去了。” 　　陳映雪眉頭緊皺，不顧胸腔撕裂的劇痛，張開嘴嗚嗚呀呀地叫喊。 　　“公子莫急，老朽斷然不會把你供出去。” 　　陳映雪依然著急地喊叫，小凡急忙扯來一張白紙遞過去，隻見他在紙上飛快寫下一行字： 　　“西門雄還沒死？” 　　徐老頭神色低落下來，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在陳映雪“啊啊”兩聲呼喚下，才艱難地點點頭：“沒死，少俠當日所殺的，不過是西門雄替身，其實他本人從未露麵。” 　　聞言，陳映雪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望著頭頂房梁一語不發。 　　沒想到自己傾盡全力的賭注，會落得如此田地，居然連西門雄真人都未曾見到，就被傷得不能動彈。 　　徐老頭把小凡叫出去，關了門，壓低聲音說：“想必少俠與那西門雄也有不共戴天之仇，才敢當街刺殺。荊州百姓苦西門雄久矣，少俠之舉深得百姓擁戴，不說是我，就算你落在城中任何一處，也會有人收留。” 　　所以這才是你救我的理由？ 　　希望我殺掉西門雄？ 　　陳映雪心裡想著，又聽徐老頭嘆息道：“可惜那西門雄防備頗深，從上位時便招攬荊州武士為其所用，把侯爺府鑄得更銅墻鐵壁一般，連隻蒼蠅也難飛進去，要宰了這個殺千刀的，何其艱難啊！” 　　他語氣一轉，“少俠一個人的力量終究單薄，為何不與江湖義士合作，好報仇雪恨呢？” 　　陳映雪頹然搖頭，他何嘗不知孤身一人刺殺西門雄，有如蚍蜉撼樹，可如今九州諸侯紛紛收買江湖武士，連號稱荊州第一力士的蘇烈也成為西門雄的一條走狗，底下不知還有多少人是諸侯暗線，他實在分不清誰清誰濁，不敢把一生希冀寄托到別人身上，故而對人常有戒備之心，不肯輕易信任。 　　徐老頭嘆了一口氣，抬頭看著一臉落寞的少年，緩聲道：“如今恐怕隻有羅網才能助少俠一臂之力了。” 　　陳映雪微微一怔，看向徐老頭的目光不免復雜起來。 　　羅網——九州最強大最隱秘的殺手組織，傳言羅網下有三座山堂，擁有千名身懷絕技的驚世殺手，不分公道正邪，見錢殺人，唯此而已。 　　江湖傳言，羅網出手，必死無疑。 　　不曾想羅網聲名遠揚，連荊州村裡的郎中也知其厲害。 　　陳映雪揮揮手，表示自己累了，不願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徐老頭明白他的意思，放下幾株草藥便要出門，卻在門口頓了一頓，不無擔憂地說，“少俠，還有一事，還望你不要傷懷。” 　　陳映雪直勾勾地看向男人。 　　“你那個叫做陸離的朋友，被關進大牢了，隨他一道被關押的還有七八個人。” 　　這個結果在陳映雪意料之中，找書苑www.zhaｏshｕyuan.ｃom 所以並未驚慌，苦於現下身有重傷，動彈不得，救不了陸離。 　　西門雄抓住陸離，乃是為了誘自己現身，故而一時半會不會拿他怎麼樣。 　　若是還有江湖朋友肯出手，便不會有此憂愁。 　　他躺在床上，思緒萬千。 　　尋常百姓看來，背靠大樹好乘涼。有羅網，殺誰都易如反掌，他也曾有機會進入羅網山堂，可心中懷揣一個卑微的夢想，不願做見錢眼開的刺客，故而始終沒有接受白衣女子的邀約。 　　往後幾日，陳映雪難得清靜，小凡除了飯點過來，其他時間都會給陳映雪講些村裡的故事，從官府征兵到村裡奇聞，無所不極。 　　他靜靜聽著女孩的聲音，聞著飄散在空中的桂花香氣，不用計劃如何刺殺西門雄，不用被仇恨折磨得夜不能寐。 　　在這一方小小的院子裡，小凡的天真無邪，徐老頭的慈祥和藹，黑狗的調皮討好，讓陳映雪感受到久違的溫暖，好似回到了孩童時代。 　　這種感覺，自娘親去世後，多年未曾有過。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無數次調動體內真氣，可有什麼東西堵住了經脈，一旦嘗試便全身刺痛，那團烈火從心臟一直竄上喉嚨，逼得他吐出一口黑血。 　　來到村子的第十日，門前桂花在一場大雨中飄零，陳映雪的左眼皮一直在跳，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他心頭。 　　這天亥時，村口忽然傳來一陣騷動，馬蹄聲蹋碎了小村莊的寧靜。 　　陳映雪坐在床上，聽到徐老頭一聲低喊：“不好，官兵搜查到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