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過去了,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息的樣子。 蒼穹破開了一道口子,成千上萬噸雨水從裡麵傾泄下來,連綿不斷的雨聲驚擾每一個入夢的人。 陳映雪在半睡半醒間,察覺到有人在脫自己的衣服,身體被浸泡在一桶溫水裡,先前的傷痛在溫水撫慰下失去知覺,連腹中那股難以壓製的灼燒感也被蕩平。 他張開嘴,皺著眉頭四處張望。 隔著一層氤氳的水汽,可見一個男人跪坐在對麵,端起白瓷杯獨自飲酒。 一個蒙麵女人端著托盤,在他身前察看一陣,接著往浴桶裡撒了些分不出顏色的粉末。 粉末一落入水中,藥水便開始撲哧撲哧地冒泡,升騰的水汽也讓陳映雪的腦袋一陣暈乎。 在殘存意識的支撐下,他從喉嚨裡吐出一句:“這是哪裡?我的刀呢?” 素文純望著窗外垂落的雨點,柔聲道:“這裡是春平君的悅居,刀就在你左手邊。” 陳映雪轉過頭,果然看到木匣子放在地上。 隔著一段距離,仍能感受到匣中躁動的煞氣。 他鬆了一口氣,靠在桶邊,任由女人將七八瓶藥水倒在自己身上,有氣無力地問話:“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為了救你?” 陳映雪冷笑一聲,“不是沒有救人的理由嗎?” “按照約定,我還要替你尋回皇極經天書,可不能讓你就這麼死了。”素文純手中的酒杯在空中停了一下,忽然問道,“你應該也知道,妖刀無魂,與尋常兵器無異,為何還要留它?” 陳映雪閉上眼,一臉不配合,根本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是他的遺物,所以不願拱手讓人,對吧?” 陳映雪吃了一驚,直瞪瞪地看著素文純,木頭一般直愣愣地坐在浴桶裡。 他明白男人口中的“他”指的是誰,難道…… “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一個許久不曾聯係的故人,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一次次救你?” 不等陳映雪追問,男人直接起身離開了。 他明白了,從鎖山河到出雲城,男人之所以數次救助自己,皆因自己是他故人之子。 如此看來,自己並未被利用,也沒有卷進貴族的陰謀裡。 想到這裡,陳映雪忽然感到心安,不顧女人在場,笑了兩聲。 往後數日,他都沒有見上男人一麵。 蒙麵女子應是醫女,每日一次藥水浴,外加湯藥調和,竟讓陳映雪外傷愈合,連傷疤都不曾見到,內傷也痊愈,真氣比以往更加暢通。 一個人的時候,陳映雪坐在窗邊,手捧六尺長刀發呆,偶爾看一眼窗外的景色,縱使滿園菊花綻放,也提不起他出門的興趣。 男人說,這裡是春平君的府邸。 春平君,楚國赫赫有名的貴族,荊州第一名士,昔日荊州澇災,曾廣開糧倉救濟災民,為荊州百姓所愛戴。 正是因他聲名遠揚,西門雄弒父篡位後大肆屠殺荊州貴族,唯獨不敢動他。 如此正人君子,卻與江湖人士為伍,可知其絕非表麵那麼和善。 “小子,該喝藥了。”陳映雪思緒連綿之際,女人端來藥碗放在桌上,輕輕喚了一聲。 陳映雪將苦藥一飲而盡,朝女人翻了碗底,才把瓷碗放回茶盤裡。 女人點點頭,像往常一樣要求陳映雪趴在床上,為他做針灸。 她用一層黑紗蒙住臉,使人看不清她的麵容,可從那眼角不易察覺的魚尾紋裡,可知她比陳映雪年長許多。 陳映雪順從地趴在床上,閉上眼睛,雙手枕臉,問出了許久想問的話:“這幾日有勞姐姐照料,還未請教姐姐芳名。” “姬如夢,若是不嫌棄,便就叫我如夢姐好了。”姬如夢捏起一根細長的銀針,紮在陳映雪脊椎位置,捏了捏,緩緩說道,“我醫術淺薄,先前堵塞的三處經脈尚有一處未曾疏通,恐怕需要神醫鐘淑子出手才行。” “我生來羸弱多病,自幼隨家父習武,強身健體,才茍活到現在,如今又承蒙如夢姐相救,已是萬幸,自是不敢奢求偶遇神醫。” 他難得的恭維並沒有化解姬如夢臉上的冰霜,女人的語氣依然生冷,“另有一處經脈,想必是前日刺殺西門雄時,蘇烈替你疏通的。” 蘇烈?陳映雪聞言一驚,忍不住轉過身,銀針錯位,刺出一滴血水。 “別動!”姬如夢按住他,“若你心中存疑,大可找他對峙,亦或尋文純先生。” “文純先生?難道他什麼都知道?” “那是自然,你所見不過管中窺豹,若是與文純先生相處,定會為他折服。” “所以姐姐與素文純又是什麼關係?” “朋友。” 姬如夢話音未落,木門被一陣風輕輕吹來。 素文純一襲白衣,手握一隻沉重的包袱走進來。 他把包袱放在床頭,率先開口道,“你的衣服太破了,鞋也不成樣子,我讓府上管家為你裁了身袍子,做了幾件裡衣,又在順義鞋坊為你訂做了一雙靴子,一會兒試試,看合不合腳。” 陳映雪直愣愣地看著,沒說話。 素文純又說,“蘇烈當日放過你,是為了能與你公平對決,滿足他那所謂的俠士風範。” 近日夢中時常出現蘇烈的身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毀天滅地的一擊給陳映雪留下了不可抹去的陰影。 他也想與蘇烈再鬥一次,一雪前恥,可自身實力不足,一想起便是陣陣後怕。 他嘆了口氣,“蘇烈武藝遠在我之上,又有魂器傍身,我如何能勝他?” 素文純狡黠一笑,“我與你做筆交易,我教你禦炁,你替我救人,如何?” “救誰?” “不急,待你熟練禦炁,我再告知與你。”素文純拉一把椅子坐下,“風魂與尋常魂器不同,無魂之刃,比尋常兵器更難駕馭,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完美地掌握妖刀,成為它真正的主人。” “為什麼?” “因為那是他傾注畢生心血打造的妖刀,這世間除了你,恐怕無人可駕馭。” 陳映雪初次用刀便被天雷劈得半死不活,可即便如此,他也想再嘗試一回,恨不能立馬學會素文純的禦炁技巧。 他的那點小心思素文純自然了然於心,隻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凡事都需一步一個腳印踩出來。 陳映雪耐著性子做完針灸,換上新衣裳。 衣服很合身,白長袍,銀腰帶,黑底長靴,活脫脫一副俊俏貴族子弟模樣。 這幾日裡姬如夢見慣了他蓬頭垢麵的樣子,忽而見了這副模樣,不由得眼前一亮,露出不曾見過的笑臉。 被二人左右觀望,陳映雪臉上出現大片羞紅,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自從母親過世,他再沒有穿過這麼好的衣裳。 “走!”素文純讓他帶上刀,隨自己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