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赤金9環大刀認主 南朝英雄兒女齊聚(1 / 1)

十六國英雄 太子衛率 6874 字 2024-03-24

話說蘇峻、祖約之亂中,晉元帝“金臺猛士”宣城內史桓彝被圍困於涇縣,屢次求援無果後,被韓晃等四人圍殺。陶侃聽聞舊友殉國,又正逢江州郭默反叛,便讓女婿孟嘉代他前去吊唁。孟萬年到桓家未見本應該守孝的桓溫,卻聽說他為報父仇,千裡追兇,便在桓家等待,故而遷延日久,待桓溫報仇回府,已是數月。   再說那桓元子聽聞其父被害,悲痛交加,轉而又憤恨非常,一恨韓晃為搏名利而殺我親父,二恨庾亮為保全實力而不肯出兵救援,對於這反叛國家的蘇峻、祖約,他卻覺得不大要緊,畢竟沉墮腐朽的東晉天下,若他自己身為將相,也有意攪鬧一番。   桓溫循著叛軍的蹤跡,尚未找到韓晃,卻先碰見了潰逃的身負重傷的祖逖長子祖渙,領著十幾名殘兵敗勇。桓溫不認識祖渙,本不想理會,誰想此時後麵追來了一名手提銀槍的白袍小將,正是“小庾”潁川庾翼,他便湊上前來,身藏在一處隱蔽之地,觀察戰場。   那十幾名兵勇急忙擺好陣仗,將祖渙護在陣中。但無奈何庾翼身手矯健、槍法淩厲,銀槍所到之處,風聲呼嘯,血肉橫飛,祖渙身旁的護衛紛紛倒地,戰馬四散驚逃。   沒有了兵甲的屏護,祖渙隻能拖著傷重的身軀勉強迎戰,庾翼意在生擒活捉,但是祖渙不願生作俘囚,招招奮力,不漏破綻,所以他長槍揮動,氣勁愈發狠烈。祖渙本就深受重傷,如今又強催功力,完全不惜性命,以至於臟腑大受損傷,一口鮮血湧貫出口,拿刀的氣力便霎時泄去了八九分。庾翼銀槍自上而下砸來,祖渙架刀去擋,虎口震裂,金刀脫手,眼見十幾斤重的槍頭鋪頭蓋臉而來,性命急於星火,卻聽得一聲脆利的聲響,那銀槍被一旁飛出的梅花金鏢撞開槍頭,剎時火星四濺,激的祖渙睜不開眼。   這桓溫一見金刀,便知祖渙身份,他自小跟隨祖車騎在軍中練武,深識此寶刀。他不忍見祖家後代就此殞沒,便出手相助,但又恐給自家招惹麻煩,便扯下衣襟,遮住麵部,三兩步奔馳而至,護在祖渙身前。   小庾見桓溫來得突兀,開口便問其名號所在,但桓溫怕自己的聲音為人所識,始終不發一言,隻是默默轉身,有意帶著祖渙離開。   莫名出現的此人看起頗有本領,小庾便隻能出手試探,大喝一聲,提長槍朝他後心刺去,桓溫赤手按住長槍,二人年齡氣力相當,武藝更可說是當世頂峰。雖說拳腳之間各自相互試探,有所收斂,仍然是力劃溝壑,勁轉風流,驚厥百獸,搖落蒼枝,青霄為之雲散,山林為之道開,酣戰數十回合,不分勝負,直到二人筋疲力盡,方才罷休。   小庾心中反復盤算,念在祖車騎生前善德廣大,想是上天降給自己一個方便,放給祖渙一線生機。他收起長槍,朝桓溫拱了拱手,飛身上馬,揚長而去。   回首再看祖渙,已是氣息奄奄,祖渙還欲拜服桓溫救命之恩,卻忽地栽倒在地,桓溫急忙上前將其扶起,祖渙心知大限已至,便雙手奉上金刀:“義士,此刀乃是當年華山金石比武大會,祖車騎威服夷狄奪得的一樁寶物,乃是我父祖車騎親用的寶刀,奈何所傳非人,我算是辱沒了這寶刀的光輝。我觀義士武藝超群,俠義心腸,請恕我無禮,我想用這件寶物求義士幫我做一件事。”   一見祖車騎親用的赤金九環大刀,見他後代屈辱至此,一時難掩激動,露出滿眼都是淚輝,開口道:“你現在身受重傷,我還是找個地方給你治傷吧,幫忙的事可以再說。”   祖渙說:“我如今臟腑俱裂,性命就在須臾,義士若有難處,我願將金刀無條件贈予義士,寶刀配英雄!”   桓溫問他所為何事,祖渙說:“我有一弟,名喚祖浚,現年一十二歲。我祖家起兵造反,戰亂平定之後,必然連累與他,還望義士憐在祖車騎鞠躬盡瘁,保全他的血脈。”桓溫不假思索便應下此事。   見桓溫答應地這麼爽快,祖渙有些憂心,緊緊抓住他的手腕,滿眼乞求。桓溫為安其心,便開口說道:“祖大哥,你放心吧,我是桓溫。”   “你就是我父親經常提起的桓溫?!怪不得,怪不得!”祖渙大笑了幾聲,嘔出一陣鮮血,浸濕了桓溫的衣裳,在幾聲劇烈的咳嗽聲之後,咽下了強吊著的一口氣。   桓溫就近便尋了個山清水秀之地,將祖渙好生收殮埋葬了。祖逖為國家屢建功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奈何後代凋零,祖車騎積下天大的功德,卻無人受其蔭蔽。自古來大英雄生前百萬恩重,死後瓦毀屋摧,蓋祖逖其類也!但是前人的陰德不會無端靡費,到後來祖浚一生的奇遇,皆是祖車騎之功德也。   桓溫正欲去救祖浚,卻聽聞有人劫牢救人搶了先機,心想祖浚必定是得到了暫時的安全,便還是先以報父仇為重。桓溫四處搜尋韓晃的消息一路來到蕪湖,便發生了四傑刺亮、陳祠殺晃、搭救南康、義釋高蒼之事。   桓溫報罷了父仇,身背三顆人頭回到家中,麵對眾家兄弟,流星大步搶到堂前,將人頭解下祭在靈前。再加上桓溫日夜兼程,形神疲累,眼角下垂略顯狠辣之意,身背金刀,銀環撞擊,一時間殺氣充盈,驚地眾人膽破魂飛。坐中唯有一人氣定神閑,細觀之下乃是故人江夏孟嘉,桓溫心中欣喜,但是在靈前仍然保持一臉肅穆,不及整理行裝,快步拉著孟嘉出門敘談多時。後來桓溫千裡報父仇的故事傳開之後,為世人所稱贊。   細談之下,桓溫才知道陶太尉有歸田致仕之意,二人都認為太尉身負家國與黎民,不可輕易罷休。於是,桓溫又匆匆別了眾家親友,隨孟嘉前往江州解勸太尉陶侃。   一別多年,此時陶侃看桓溫也有些恍惚,直到孟嘉相介紹,一時間雙眼閃亮,但不一會兒就麵含怒色,轉身重重地扔下衣袖,氣沖沖地朝府內走去,眾人麵麵相覷,不知所措。孟嘉見狀,便爽朗大笑,扶著桓溫和祖浚的肩膀,將二人推就著帶進了府內。   桓溫一見祖浚,也是心內驚訝,但是眼前陶太尉作色,顧不得多想。   桓溫進堂來急忙跪伏在地,畢恭畢敬地說道:“師父,一別多年,孩兒甚是掛念,奈何俗務纏身,未能前來拜望,還望您老人家勿怪!”   太尉陶侃在正堂危坐,麵帶慍色,雙目微啟,言語中夾雜著幾分威儀,嗬斥道:“桓元子,你不在原郡居喪守製,來我這裡作甚?!”祖浚跟隨陶侃多日,頭一回見他這般威嚴,桓溫更是五體投地,聆聽教誨。   陶侃神色忽變,滿臉的擔心和焦慮,道:“人倫大事,不可枉廢!你若是自此落得個不孝之名,你還有前途嗎?”   桓溫答道:“師父,非是孩兒不重人倫綱常,實在是聽聞您有意解甲歸田,孩兒深以為不妥,為國家計,故而前來相勸。常言道天地君親,為君父憂而顧不得嚴親!”   桓溫接著說道:“自八王之亂以來,故國沉淪,神器傾覆,王業偏置。幸得有祖車騎、劉司空和您這樣的忠臣良將,晉室才能外服夷狄、內平賊寇、勘定南方、國祚綿續。如今祖、劉二人已歿,唯獨師父您一柱擎天,若您再不問軍旅,有恐廟堂崩摧,社稷不穩。”   眼見陶太尉神色緩和,桓溫便起身陳明利害:“瑯玡王氏擁立元帝、穩定朝綱固然是功勛卓著,但其黨親連體、公器私用、傾軋朝臣、後患無窮。果然,前番大將軍王敦起兵謀逆,社稷一度傾覆,然而縱使這樣的彌天禍患,司徒王導仍然能總理百揆、位列上公。王司徒雖然施政寬仁大度,但其弱化刑罰,使法度不張,朝野腐敗橫行,朝廷基業壞在根係,大廈將傾,不在當代,必在兒孫。”   “潁川庾亮,固以文才和品貌著世,雅好清談,有賢士之名,又惠及姻親,貴為外戚,原想他必有衛霍之材,誰料卻是梁冀之輩。庾中書自執政以來,厲行革新枉廢舊政,大興權謀鬥爭與門閥對抗,翦除司馬宗室與功勛重臣,為反對王導寬仁之風,一味濫行苛政,使君民離心,藩鎮反叛,國家幾度斷送他手。風流名士,實不附也!”   “高平郗鑒,能臣乾吏。上效王命,下親黎庶,善治流民,能於軍務。但其媚親王導,無總攬大事之德;為人世故,無主理廟堂之材。國家不可輕與,社稷不可輕付。”   這一番言語震驚眾人,想孟嘉也是品評時局、臧否人物的能手,今聞此言也為之一振。太尉聞言心中歡喜,但是其隱退之意並不在法理,而在人情,故而信念堅定,便想用幾句好言語搪塞過去,道:“你小小年紀,哪裡知道朝廷利害。你未來仕途長遠,萬不可將國家之事想的過於簡單。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你還是速回原郡,守孝在堂。”   孟嘉見狀,便也上前說道:“桓大郎他也是為國家與黎民,望老泰山多思多慮。王、庾、郗三家顧及世族與門閥,而流民與百姓多受其苦。您權鎮荊襄多年,物阜民殷,如今江州初定,百業待興,您萬不可激流勇退,有負百姓之望啊!”   太尉和孟嘉、桓溫爭辯多時,正到詞窮之時,忽聞堂外一陣笑聲,進來兩位青年,正是謝尚與殷浩。   二人進堂來深施一禮,殷浩搶先說道:“我二人正在後院交談,忽聞萬年兄到來,我等冒昧闖入堂來,還望叔父莫怪。”   見天賜的一個解圍的方便,太尉急忙上前,扯開話題,歡喜地說道:“來來來!桓元子,這兩位你還不認識吧,我與你介紹。”   陶侃扶著桓溫,看向謝尚,道:“此人乃是謝豫章之子,謝尚謝仁祖,文章才氣自不必講,武學膽略也不落下風啊!原是寓居溫平南府上,溫平南你應該很熟悉,想你一歲時,他便贊你品類非凡,於是你父感念其賞識,便以“溫”為名。”   謝尚才名廣布,桓溫自是知曉,再加上二人的父親同為“江左八達”,二人神交已久,如今相見,自是互相敬佩。   陶侃又轉頭看向殷浩,介紹道:“這是殷洪喬之子,殷浩殷深源,雅量風度,遠比李元禮,近比嵇叔夜,乃是上品人物,不可多得。”聽聞太尉如此贊賞,殷浩連連推諉,不敢承受。   但反觀桓溫,倒是一臉的淡漠。對桓溫而言,謝尚值得欣賞,不是全憑他的才氣與武學,而在他積極投身軍旅,兌現這一身的本領。殷浩之名,自是如雷貫耳,人皆言其才勝於謝尚,但在桓溫看來,其獨坐空山,不肯出仕,大談玄理,並不務實事務,乃是沽名釣譽之輩。桓溫打心底裡不願與其結交。   麵對殷浩的熱情問候,桓溫冷笑道:“我看閣下不比李膺、嵇康,倒好似三十年前身死名滅的尚書令王夷甫。”李膺乃是東漢時期請流派士大夫的領袖,嵇康乃是“竹林七賢”之首,而王衍王夷甫也是西晉末年的仕林魁首,但是他愛好玄學,在朝廷殿堂大談黃老之事,荒廢政務,卻被人認為是名士風範,眾人爭相模仿,致使他仕途通達,位列臺閣。後他隨軍北伐,被推舉為元帥,大敗於石勒成為階下囚,為求活命,勸諫石勒稱帝,為勒所不齒,最終被殺,在史書上落得個“欺世盜名”的評價。   此話一出,氣氛驟冷,陶侃剛要出言嗬斥,殷浩便大笑道:“桓大郎銳意進取,與我這清閑之人難免有所隔閡,如若我行事有違綱紀,還望你不吝賜教啊!”   聽殷浩說完,陶侃辭嚴色厲:“桓元子!你怎麼出言刻薄如此。殷深源雖未出仕,但胸中錦繡,你豈能窺探。還說什麼王夷甫,想阮步兵、山巨源、王安豐哪個不是淡泊名利、隱遁深山的名士,一旦出仕,必有作為。”眾人見太尉聲色俱厲,都上前勸慰。   陶侃怒氣難消,便先讓眾人退下,自己要與桓溫單獨聊聊。待眾人退下之後,陶侃拂袖離座,氣沖沖轉向後院書房而去,桓溫便緊緊跟隨。   二人來至房內,緊閉房門,陶侃端坐案前,桓溫肅立在側。陶侃對桓溫語重心長地說道:“孩子,在諸家兒郎中,我最看重的就是你,也是我兒女皆不成材,便將這一腔的心血盡皆傾注在你的身上。你的武藝與謀略常讓我想起當年的祖車騎啊!但是,你百般都好,就是戾氣太盛,你若就此下去,恐為此所誤啊!”   桓溫道:“如今朝廷人人都成了談玄論道的仙人,喜好到深山中去請這種滿嘴虛無飄渺的人出來主政,這樣的世道,孩兒是看不慣了!”   陶侃道:“你敢喜敢怒是一件好事,但是這事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你將來必定也是一方諸侯,你一定要記住,這樣的清流名士你必須得用,即使他並沒有多大的才能,但他承載著仕林與民望,用的好可比十萬大軍。何況殷深源,我與他相處多年,深知他的才學。他如今不出仕為官的原因和你是一樣的,都是厭棄了這樣的朝堂。”   桓溫聽罷,沉思多時,師父的話讓他的價值觀發生了極大的改變,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二人之後又敘談多時,出得書房時已是滿天星鬥,太尉便吩咐安排下房間讓桓溫暫住兩日再回原郡。   桓溫出門時回頭用柔和的語氣問太尉:“道真哥哥(陶瞻)的靈牌設在哪裡,我還沒有去看望。”   太尉滿目流出哀傷,呼喚過來一個家奴,叫他帶著桓溫去院靈堂。陶侃的眾多兒子中,唯有陶瞻頗有器才,最為倚重,然而陶瞻在蘇峻之亂中被叛將馮鐵殺害,屍身無處尋找,七十一歲的陶侃晚年喪子,哀痛非常。   第二日清晨,陶太尉早起正在院中練武場中同眾家武師切磋操練,忽聽管家急急地前來遞上拜帖,太尉放下手中兵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拆帖讀罷,誠惶誠恐。他便吩咐下人召集兒子女婿,還有府中作客的三位公子前往正堂,自己忙換罷衣衫,親到府門口相迎。   隻見府外旌旗獵獵,門外的街市列滿了儀仗,門前四匹寶馬,一乘香車,後跟使團和州府的兵甲無數,正是衛將軍陸曄率領的自丹陽蕪湖前來的慰問使團。   太尉一見老友,喜出望外,上前握住陸曄的手:“陸士光(陸曄)啊陸士光,咱們可是多年不見啊!”   不等二位老友多敘舊情,隻見香車上跳下一位活潑的少女,擠到陶侃身前,道:“老陶侃!”她忽又覺得這個稱呼有點兒不太合禮節,便換言到:“老太尉,你還記得我嗎?”   陶侃仔細打量著這位少女,忽然扶著胡須大笑道:“南康公主啊!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天真活潑啊!”   南康公主司馬興男直率地說道:“老太尉,聽說你要辭官不乾了,我們此行是特地來勸你的,我母後說了,你的功勞很大,還要給你賞賜呢!”   眾人一聽此話,都是一愣。陸曄還想待犒軍之事完成之後再跟陶侃繞幾個彎子,慢慢提及此事,而陶侃也沒想到使團以來就這麼直接,一時間兩個七十歲的老頭相顧無言,麵麵相覷多時,便隻能當作沒聽見,陶侃率先開口,讓陸曄介紹一下使團成員。   陸曄將王胡之、郗曇、庾翼一一介紹完畢,陶侃將眾人引入府內正堂坐定,使團居左側,府內之人居右側。   南康公主雖然坐在左側隊首,但還是一眼就望見了坐在右側隊尾的桓溫,霎時間心中欣喜,麵帶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