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何知歲月,五年如瞬。 薑曉嵐早在兩年前回了山門,回時帶著極重的傷勢,師父去掌門那裡求了一株大興回生草,才把性命保全下來,功力還在,身法卻不如前。師父說,經了這麼一遭變故,師姐性情變得穩重許多。 大師兄則在五年前就離開了明山派,現在名號也逐漸傳了開,據說所練重劍出招如風纏綿厚重,摧折萬物,現與瑞雪居的常青雲並稱“風雲二劍”。 子蘆叼了一根狗尾巴草,神神秘秘道:“我近來聽聞恒山鬧了鬼,甲乙院的外門子弟說是起夜見了一個白花花的影子,一眨眼便不見了。待到重新躺下,那影子又在窗前晃來晃去,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瀟然與他湊到一起,不由得發問:“找什麼東西?” 子蘆仿佛得到了鼓舞,立刻陰沉下表情,森然道:“當然是找她的孩子了。據說我們入門時,有個女子在恒山郊野伏地而哭,最後竟躍下山崖。” 見他說的駭然,瀟然被唬得有幾分呆滯,喃喃道:“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 思緒轉了片刻,他無語道:“你還當我是剛來時呢,什麼鬼怪偏要隱忍五年才出來作亂。” 話正說著,晚上又去練了一會兒功的聞止回到寢居,一聲不響地開始解腕上的纏帶。 兩人便不再閑談,沉沉睡去。 月光從窗沿爬到鋪蓋上,寥寥的蟲聲響著,大概是知了、蚱蜢一類的,夜色越發沉了。 瀟然睜開眼睛,躡手躡腳地穿了鞋,披上一件外衣,往前走去。他徑直向院外走去,先是從一個墻角挖出幾張黃紙來,揣在懷裡,又偷偷摸摸端起一個炭盆,並不調轉方向,反而向碑林院那頭走去。 碑林院與青鶴居隔得最近,但是常年人丁奚落。碑林院地處山腰,坡度卻不陡,因此有許多長老都將墳塚設立在此。碑林碑林,墓碑多如林海,是名副其實的人少鬼多之地。 但是瀟然並沒有進入碑林院,而是在兩院相接的一片荒林中停下腳步,麵對眼前的小土坡,他慢慢將黃紙和炭盆拿出,竟蹲在地上燒起紙來。 今兒個是九月初三,是林老的祭日。林老從他爹小時候就待在江北嬴家,是府裡的老人了。時間過得太久,回憶裡的林老已經成為了一道模糊的影子,先是久久佇立在他爹身後,後來是他的身後。 誰曾想大半輩子沒讀過幾句詩書、在府邸操勞終生的老仆,也有一顆如此質樸忠誠的心?在將書信和他送到青鶴居後,不日便服下毒酒自盡,自此,江北嬴家的小公子到底身在何處,天底下隻有三個人知道。 瀟然曾經不解他為何自盡,而師父也隻是摸了摸他的頭,道:“你在此叩首三拜,從此便不要來了。” 後來讀的書日益多起來,他才隱隱約約明白這其中的曲折。可是他爹鐵了心要他再不回去,甚至要如此隱秘地送他到青鶴居,家中究竟出了何事? “呀?”一聲輕喝從黑暗中傳來。 瀟然沒帶劍,伸往腰間的手抓了空,再抬頭看去,竟是像子蘆描述的那個白衣鬼影,在朦朧的夜色裡飄搖著離去。 他雖然抓空,卻並不懼怕,隻在心中輕輕一笑,決心要看看,什麼人裝神弄鬼?思索之間,已然運轉輪回經,將氣勁蘊於腿部,毫不猶豫追了上去。 然而那人真像鬼魅一般,一會兒如踏步天際,一會兒又似遊魚、將身子一扭便竄出好幾米,步伐看似淩亂,實際上是個練家子。青鶴居所授乃劍招,要求招式靈活,大體上還是遵循步伐流暢,敏捷迅疾的路數,因此不必過多練旁類武功,腳步已經較其他院係靈便快捷許多。可這麼一比較下來,瀟然全落入下風。 瀟然方追出五十米,就瞧見對方“哎喲”一聲,竟是使錯了招數,撞上了樹。正疑心是不是陷阱,又見那少年一骨碌爬起來,繼續往外逃。方向並非其他九院的任何一院。又追了十幾米,竟是消失了。 夜深露重,瀟然打了幾個噴嚏後,環顧四周的樹木,見這一帶樹木高大、雜草叢生,心中生出幾分寒意來。月色傾瀉而下,將地麵與葉片皆照得慘白,一如剛剛的鬼影。 “當然是找她的孩子……” “我們入門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有個女子在明山派郊野伏地啼哭,最後竟躍下山崖……” “……”他拍了拍臉,神色凝重地熄了碳火,悄悄回到住處。 此事一直縈繞在他心頭,因此次日練功時並不能專心致誌,他將基礎劍式中一招刺錯改為撩,氣息更加紊亂。 懷柯看他一眼,叫他練完這些,罰加練一個時辰。 天色漸黑,青鶴居竹林裡仍然有個小人兒一板一眼運著基礎劍式,又借著月色,將劍芒舞得粼粼波光。 起勢時,他提劍而立,掌心向前,劍尖斜指地麵,這一式,腕力要剛剛好,劍能隨時刺出。而第二式為提,翻腕之間,下一招又借力刺出,側刺、平刺後,他順勢往前,似是要橫攪對方所用之劍。大量內力被施加於劍上,震得其直作嗡鳴,可輪回經的優點就在其綿延不絕,是以瀟然一口氣走了三十來式,才感到有些力竭。 動作被放緩,瀟然截擊左前,帶出反崩一招,心中又開始思量起來。 他旁敲側擊地問過子蘆,雖然說得並不清楚明了,卻也隱晦地指出了另一件事情,那便是五年前真有這樣一位女子,在明山派跳了崖。此事也曾鬧得沸沸揚揚,隻不過師父素來喜清凈,青鶴居又是最為偏僻的,便無人提及。 瀟然走到上午出錯那一招,停下來重復了幾遍刺擊。 屍體無法開口作聲,此事既無法查明其原委,不久風波便偃息了。 “小兄弟,又見麵了。”有一道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調侃之意橫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