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張程的初識,是在冬季。那時候的我正疲於奔波、陷於於家庭與工作難以調和的兩難境地。 亞潔告訴我,總部有個職位正在選拔,所以如果我有意,她可以推薦我去試試。畢竟總部的請休假更合理,時間更自由。 後來,因為文字功底紮實,我在一年一度的寫作技能大賽中順利勝出,進了總部。入職後,張程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分管經理。 他一副風清月朗的樣子,印象中話少,但是真誠而單純,總是想做出一番事業。 總是單手插兜,白色襯衫或者深藍T恤,簡單的輕撫下巴,若有所思。 在我看他,他的想法往往執著中透著些理想化。 他跟我聊了些業內關於文案的寫法和看法的創新,他想做一些特別的企劃,最好能夠包含更深入的實際調研結果,能有助於改變現實的一些問題。 我讀研究生的時候,做過一些社會調研,知道這種深入的調研,往往需要巨大的數據支持和海量信息檢索,所以我看著他,覺得他的想法有點天馬行空。但不得不說,他確實很想去做點事。 我看他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也並不喜歡鉆營權力,不喜歡蠅營狗茍的酒桌飯局,內心覺得這樣的人是為了做事,追求理想吧。 不然,以這樣的態度,於職業和權力有什麼意義? 當時隔著陌生,人與人之間都是疏離與恭敬,隻是他給人的那種乾凈的職業理想化,讓人有點詫異他是怎麼坐到這個位置上的,可能就是命好。 他算得上是最早進總部的一批元老,雖然年齡不大,也就三十來歲,但是因為公司發展很快,企業吃了時代的紅利迅速崛起,所以他也算是占了公司的利益。所謂平臺大了,個人發展更好更快,也就是這個道理吧。 所以想來,他能保持如此清風徐來的個性,也多半是命運使然。 我見過很多從底層做起的人,那種汲汲營營之感,不能說讓人討厭,但與我這樣的人,是不喜歡的。我自以為佛係,隻想穩拿工資,獎勵和職位與我也沒有太多可能,兼顧家庭與工作幾乎耗盡我全部精力。 他的佛係也不止於此,對於下基層去檢查這樣的官僚事兒,他也極不喜歡去,能躲就躲,能不去就避免去。 本周,要去基層檢查他們對政策考核的落實情況,各部門領導都需要抓緊時間去報,各自做好時間規劃,早日上報行程。 “唉,這事兒,沒意思的。”他手插在褲兜裡,搖頭,把本子從胳膊下麵拿出來,用本子在腦殼上來回磨蹭了幾下,若有所思,抱著胳膊望向窗外。 “嗯?不好玩麼,沒去過,去外麵走走也好。”我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 “想去?”他回看向我。 “能去嗎?”我看著他,“程哥,帶我們去見見世麵?” “好,那就去。”他把本子重新從腋下拿出來掂在一隻手裡,另一隻手輕拍了一下本子,嘴角上揚微微笑著。 下午,我們整裝待發。 “走,坐我的車。”同行的還有李哥,他開車。 所謂的檢查,也不過是走流程、過場子,看下麵的人吹噓自擺日常工作,把稀鬆平常的常規工作描眉畫眼成一場巨型工程,也難怪他不喜歡。 外加,大家配合著去大吃一頓。 中午雖不復雜,但是也算豐盛。 桌上有蝦有蟹,隻是他們大多矜持,都一本正經邊聊邊吃飯吃菜,沒有人去吃甲殼類海鮮。 倒是我不在乎這些什麼形象,這麼多美味,都不吃可惜,點都點了。 他們不吃我吃。 我拿起一次性手套戴好,然後開始吃螃蟹。 十月,正是吃蟹的季節,肥美鮮嫩,剝開蟹腹上滿滿的金色蟹黃,我嘴巴湊前,輕輕吸了一口,哇,好美味。 抬眼,他坐在我對麵,正笑瞇瞇地看著我。 我愣了大概有一秒。 我這樣也很出乎意外吧,公司的女生大多矜持淑女,應該不會如我這般放得開,何況是在檢查的時候呢。 可是,這麼大一盤他們都不吃,就剩下了。我是不想浪費的。 張經理看他不說話,轉過頭看我,笑笑地跟我說,“這個蟹是我們附近做得最好吃的店了,味道怎麼樣?還可以吧?” “好吃,味道很好。”我有點不好意思,但自小就跟著父母親人出入飯店,這種小館子對我而言也沒什麼可局促不安,坦然應著。 對方聽我贊美,笑得更開顏。 繼續吃我的螃蟹,他們三五人觥籌交錯,喝酒、聊天、偶爾夾菜。 隻有我吃得極為快樂,一隻接著一隻,吃到第三隻的時候,突然覺得胃有點隱隱作痛。 記起我是不能吃太多寒涼的東西,我腸胃不太好。於是,隻好慢悠悠放下手中的螃蟹殘殼。 他停下聊天,轉向我看著我,微微笑,然後低下眼角,那一絲笑意仍掛在嘴角。 當時不覺得,後來想起他的笑,總覺得有些悸動。 坐在他身旁的經理也看向我,似乎對我的大塊朵頤很滿意,因為這味道似乎合我的胃口,然後問我,“不再吃點?” 我褪下一次性手套,看著經理,回答,“不了,夠了夠了,很好吃。”轉而開始夾菜吃飯。 等我吃到差不多,他們早就放下筷子。旁邊幾個經理抽煙,唯獨他不抽。 我吃飽,放下筷子。 他放下翹起的二郎腿,站起來,說“那陳總,我們就先回去了。”然後雙方寒暄握手。 我跟在他身後,然後上了車。 李哥開車,我坐在副駕駛。他一個人坐在後麵,開始聊天。 已經記不清當時聊了什麼,隻記得我那時吃飯不客氣,但聊天不知怎麼聊,恭敬的話說得很謹慎。 他倒是很容易被附和,那天晴天,車廂裡不時傳出他的笑聲,雖然不那麼真誠,但還是開心的。 我當然是開心的,畢竟生活中的緊張已經讓我麻木。 每日重復的家務和勞作,讓我疲憊而厭倦。 但是當時隻覺得時光易逝,也並沒有留下什麼特殊的感覺。 第二次,與他有關的記憶是去郊遊。 公司舉行一年一度的健身活動,爬山健步。 薑美然說,秋秋姐,你看,張程怎麼一直往我們這邊看呢,他不是看我呢吧。 我看向他,他站在離我們大約二十米遠的地方,穿一件藍黑色速乾衣,緊致的衣服把他的身形廓得很好。 看得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是經常健身的人,肱二頭肌的肌肉剛剛好在大臂上向外膨脹著,加上白皙的皮膚,站在陽光下,微微發著光。 “沒有吧,可能是隻是站在那裡,順便看過來吧。”我當時不覺得他的行為有什麼不妥。 事後想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去翻公司最後的大合照。 他竟然站在我的身後,雙手插兜,鏡頭前的他笑得很明媚,那時候的他看起來比現在微微胖一點,但卻更加陽光更加健康。 那一刻,我有些恍惚,那一刻,薑美然說的他看過來的時候,他是在看我嗎? 我這人一向很遲鈍,感覺卻像突然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一般。去路尚不清楚,卻突然看到了來時的腳印。 有點懵,每一次的聚會,好像他都在我對麵就座。總是看著我吃飯。 薑美然剛剛好每次都在我身邊坐,連她都感覺到了不適的目光掃射感,幾次問我是不是被張程看著。 我始終不覺得張程是那種不端的人,隻是安撫薑美然說沒有吧,不要太擔心。 我竟然沒有留意到,難道他看向的不是薑美然,而是我麼? 那一瞬間,就像被雷劈的感受。閃電般突然在腦子裡炸開了。 然後,記憶,之前的一樁樁一件件往事,如同海水潮湧,翻騰著記憶裡的鹹甜。 想起譚清的話,好心情戛然,那種不知是什麼的難受滋味沖上心頭。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對我一直都那麼好,雖然說不上是多好多特別,但是感覺也不至於是厭惡吧,竟要我調離麼?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