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叫賈維的城主兩袖一翻，便在主位坐下，擺弄著自己座上的墊布，他在掩飾某種尷尬，是的，歆晞看在眼裡。 　　他的聲音洪亮，黑灰斑駁的短發向兩邊延伸，卻是白花花的兩鬢——脾氣火爆易怒；眉毛粗壯濃密，一字平齊——是個實乾家，膽大率真；眼有淺翳，麵紅耳赤——頸椎僵硬，口乾而舌燥，態度強硬。 　　“城主大人，歆晞不勝酒力，想喝玫瑰兌的蜜水可行？” 　　“行吧！”他眼神遲疑了一下，又洪亮地說話，“來！端上來！玫瑰蜂蜜露！” 　　“哪有人飯局喝的蜜水來著。”一旁那個身穿紫色長衣的伊南懷著異樣的眼神嘟囔。鼻翼稀薄、鼻尖微勾、唇肉薄細、嘴角下彎——是生活不太如意所致的尖酸與刻薄；她的手腳冰冷——是得不到關愛所致的心血缺失；肩膀僵硬疼痛——她無法感受到快樂，無助、批判而內耗。 　　歆晞輕輕笑著，回應她：“那可不，玫瑰蜜水能讓我們女人容顏芳綻，想必夫人您的美貌，也全賴於它吧。” 　　伊南咧著牙點頭，顯然她不相信歆晞的客套話，但她喜歡外人這麼表揚她：“一把年紀了還哪有什麼美貌。” 　　抬眼，另一旁，那個名叫珊娜的中年婦女正在整理旁座小女孩的餐巾，她在假笑，她的左臉正努力地挑起唇角，以致於僵硬的唇肌不自覺地輕微顫動；她的眼神盡管掩飾得完美，但歆晞能夠感應得到，每當賈維或伊南說話，那種根深的蔑視就會在眼角翻動，但每每小女孩出聲，她的眼睛又會回歸清亮的溫柔。 　　“別亂動莎利維亞，在客人麵前這樣很沒禮貌。”珊娜一邊製止莎利維亞輪流踢開桌布的雙腳，一邊用餘光觀測著歆晞的反應。 　　“母親！這個阿姨好美啊！”莎利維亞瞪著眼睛，饒有童趣地用手指指著歆晞的臉說話，“但她好臟啊，好像好久沒洗澡一樣。” 　　賈維城主一聽，如歆晞所料，他拍桌就嚴厲批評道：“混賬！誰教你這麼跟客人說話的？” 　　這一拍子讓在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包括歆晞在內。 　　話音剛落，莎利維亞抿著嘴目露驚恐，但她隻是強壓著淚水，沒有哭。為什麼沒有哭？歆晞猜測，想必莎利維亞知道，如果自己咧開嘴流淚會招致更嚴厲的責罵。 　　歆晞用餘光看了看一旁低頭不敢吭聲的保羅，又瞄了瞄身後管家的反應，便抬手打斷了賈維的責罵：“沒關係的，城主，看令嬡爽朗直接的性情，日後定是大有作為。” 　　“嗬，就當是吧，怪我平日疏於管教。” 　　一旁，身穿紫衣的伊南又管不住嘴了：“還疏於管教，你壓根就沒管，忙這忙那，就不懂回家歇歇，還管教。” 　　雖然伊南說的話甚是難聽，但聽得出來，她很在意自己的丈夫，她不僅希望賈維理解陪伴她，更擔憂賈維的身體健康。 　　此時，蜜水端上。 　　“嘖！唉，你這張嘴，”但聽者並不理解，他覺得自己的正妻竟公然在客人麵前嗆他的嘴，沒有給自己絲毫的麵子，但礙於歆晞在場，他擠出了微笑，“不是我不顧這個家，是最近真的忙，你說我一城主，既要保住這裡的買賣，又要和其他城主洽談合作，實在是沒時間。” 　　合作？歆晞猜測，這可能與城門口那個老女兵所說的“不太平”有關。 　　但從密密麻麻的抬頭紋以及額頭依稀可見的青筋看得出來，賈維雖不是個好家主，但這些年以來必定是個不錯的城主。 　　“來來來，你要的，端來了，喝，多喝點！” 　　賈維是個急躁的家夥，他沒讓管家動手，自己便舉起水壺朝著歆晞的銀杯上倒。 　　倒水之際，歆晞感知到，賈維的餘光始終在關注著自己的側室珊娜，卻又裝作若無其事，始終沒有與之產生視線上的接觸，珊娜那邊亦然。這就是起初那個尷尬的源頭吧，分歧？爭吵？還是怨恨？ 　　還沒等歆晞道謝，放下水壺的賈維就皺起了眉，他坐回主位，朝著珊娜抬了抬手，壓低聲音說話：“你看你，管不住孩子就算了，也不去給貴客上水。” 　　細細品味，這句話略有深意。 　　聽起來像是在維護自己作為家主的臉麵和主導的地位，皮肉是嘗試在歆晞麵前構建一個好客有禮的人設，找書苑 wｗw.ｚhaoshuｙuan.com 而內核是想通過對話結束與珊娜的冷戰…… 　　歆晞嘴角微挑，注視著他的言辭舉止。 　　她聽見“孩子”一詞好像怔怒了一下！然後又迅速收斂，她沒有反駁，看向桌上的餐具。 　　梯門之外有幾個腳步聲，他們在搬抬著某個重物，應該就是城主的好大兒。 　　“哎！來了！”賈維說著，盯著一個人在三個壯漢的搬抬下進入了餐室，“我的兒子，歆晞女士，他叫賈若斯。” 　　在場所有人都轉過了頭看向賈若斯，唯獨珊娜沒有，她歪過頭整理莎利維亞的衣物。 　　這個賈若斯與在座的城主一家完全不一樣，他的目光很有靈氣，但眼窩深邃——他應該很聰明，但鬱鬱不得誌；他一身病骨，但脊柱卻依然挺立——他的生命力很強，他仙骨亭亭，是個能夠感應靈法的人才，可能是某些心病，讓他臥病難愈。 　　“你好，女士，呃，醫生。”他點著頭向歆晞招呼，笑容極其和善，和善到虛偽，聲音細小，像病貓一樣。 　　一個極其在乎形象的過度包裝之人，遺傳自他的父親。 　　“哇，賈若斯！你來啦！”一旁的莎利維亞小心瞄向父親賈維的方向，又難掩內心喜悅地小聲說話。 　　賈若斯挪了挪身子，硬是把腰板挺直正坐，他先是向著自己的母親伊南笑了笑，視線跳過了賈維和珊娜，又轉過頭回應妹妹：“別調皮噢，客人在呢，等會兒吃飯不許哭鼻子。” 　　歆晞內心蔑笑著。 　　這城主父子與側房的關係實在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