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很快過去，學校已開始報名。這個秋天，江木澤十歲，是四年級第一學期。自回到這個新家，每學期報名交一百多塊錢的學費時，就在學校，就在眾老師眾家長眾同學麵前，媽媽總會先給江木澤身上掛一些“色彩”，或一通不擇詞的辱罵後才交上學費。這讓大家感到不適的同時，也讓江木澤萌生了輕生的念頭。 　　第一個星期六的中午放學後，他背著書包，漫無目的地徘徊在阪中橋上。他真的不想再回這個家了，哪怕是死！ 　　死，對於他來說，還不是很清楚是什麼概念，隻知道“死”了後，所有的苦難便會隨之消散。站在橋中間段，看著橋下深綠的河水，天性怕水的他猶豫不決。 　　忽然，身後伸來一隻陌生的手，抓住了江木澤的書包，原來是一群混混：“搶劫！” 　　“我沒錢。”江木澤轉頭看去，沒有害怕，反而顯得有點坦然。 　　確實沒有，一個連家都不敢回的孩子，身上怎麼可能有錢呢！ 　　“沒錢就扒了褲子！”一個混混兇狠地吆喝道。 　　所謂士可殺不可辱，要脫褲子？江木澤火氣一下子上來了，用上渾身力氣，踮起腳一拳打在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毛孩臉上。這一拳瞬間惹惱了混混，他們立刻對江木澤一陣拳腳交加淩辱後，才氣沖沖地離開了，留下倒在地上一聲都沒吭的江木澤。 　　“孩子，起來吧！他們走了。”一位路過的阿姨拉起蜷縮在地上的江木澤說道，“沒事吧？” 　　“沒事。”江木澤說著，從嘴裡吐出一口鮮血在地上，鮮血中夾帶著一顆牙齒，清晰可見。 　　“牙都被打掉了還說沒事啊？來，給阿姨看看！”阿姨心疼地仔細地，想要查看江木澤的嘴。 　　“沒事的。阿姨，謝謝你。”江木澤說著，委婉地推開阿姨善意的手，蹲在地上把書本一本一本地裝進書包裡。 　　這時警察叔叔才姍姍而來，看著地上的鮮血，一位警察蹲地上幫忙江木澤撿著書筆，另一位警察則聽著阿姨詳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書包的肩帶被扯斷了，隻能提在手上，江木澤自顧自地向前方走去。 　　“小朋友，受到驚嚇了吧？”一位警察叔叔看著麵無表情的江木澤，緊跟在後麵走著，“告訴叔叔住哪裡，叔叔送你回家。” 　　江木澤停下，看了警察叔叔一眼，繼續向前走著。 　　“你知道回家的路嗎？不要走丟了，爸媽會著急的！”警察叔叔似乎也看出來了，這個孩子好像不相信任何人，努力地勸道，“叔叔是警察，不會騙你的！” 　　是啊，老師都說了，遇到困難就找警察叔叔。江木澤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警察叔叔，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希望： 　　“叔叔，你能帶我回胡老師家嗎？” 　　“胡老師？我不知道胡老師是誰呀！”警察叔叔一臉錯愕。 　　“那小雅老師家也可以。” 　　“這？”警察叔叔不知怎麼辦，但又不能將一個小孩扔在半路上，自己出警的目的不就是幫助弱者嗎！ 　　“小鐘，怎麼啦？”另一位警察叔叔也來到了跟前。 　　“這孩子可能有問題。”警察叔叔小鐘撓頭小聲說道。 　　“小朋友，你家在哪裡？我們送你回家好不好？”另一位警察蹲下身子，繼續嘗試著。 　　“我沒有家。”得不到答案，江木澤再次提起書包，自顧自地向前走著。兩位警察麵麵相覷不知所措，無奈，隻好騎著警摩跟在江木澤後麵。 　　江木澤一直走著，警察叔叔一直跟著。他當然知道那個所謂的家在哪裡，但他就是不想回去，因為他實在找不到理由認同那個家！從下午一直走到晚上，在小小的福安老城兜了一圈又一圈。這半天時間下來，兩位警察叔叔確定了這個孩子確實有問題，但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問了，他不答；答了，卻又不算不正常。 　　饑腸轆轆的警察叔叔看著路邊的店鋪，計上心來：“小朋友，肚子餓了吧？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不，胡老師說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我不能隨便吃別人的東西。”江木澤說著，在路邊坐了下來，感到又累又餓又渴。 　　“啊？這道理你都懂？這跟你的年紀完全不匹配啊！”兩位警察很震驚地笑起來了。 　　“叔叔，你們回去吧，我真的沒有家。” 　　“不對呀？”警察小鐘看著江木澤的校服，恍然大悟，“胡老師是你的班主任嗎？讓我看看你是哪個學校的！” 　　“胡老師是我爸爸，小雅老師是我媽媽。他們很愛我，我卻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市中心小學？”兩位警察叔叔開心極了，連忙牽起江木澤，“來，上車吧，我們帶你去找胡老師和小雅老師！” 　　這是周六晚，學校已放假，一片漆黑，隻有門衛的燈亮著。走進門衛室，門衛大爺連忙客氣地招呼著，了解了具體情況後，門衛大爺驚喜地說： 　　“就剛剛一個叫做‘江誌鈴’的男子來這裡，說他兒子不見了。應該就是這個了吧？” 　　“江誌鈴是你爸爸嗎？”還沒等江木澤回答，警察叔叔又說道，“不對呀！胡老師是他爸爸，小雅老師是媽媽。大爺，你知道胡老師或小雅老師嗎？” 　　“這個不太清楚。學校那麼多老師，我哪裡知道啊！” 　　“欸，那那個江誌鈴有沒有留下電話什麼的？”另一位警察叔叔問道，大爺立刻拿出登記本，然後提起座機，撥打了過去。 　　正在他們問對方了解情況的時候，江木澤悄悄地溜出了門衛室。待掛了電話，一轉身： 　　“欸，人呢？” 　　警察叔叔立刻跑出門衛，看向微弱路燈下的街道上，一個小孩正離他們越走越遠。警察叔叔連忙追上去，一把抱回了門衛室。 　　“小朋友，你到底要去哪裡啊？”警察叔叔很有愛心，也很有耐心。 　　“我不想回家，去哪裡都可以！”江木澤眼神迷離躲閃著。 　　“這是為什麼呀？你不是說胡老師很愛你嗎？”警察叔叔疑惑不解，“還有小雅老師，欸，也不對呀！為什麼不是叫爸爸媽媽，要叫老師呢？” 　　江木澤不想解釋，因為他知道家醜不可外揚。別人不解，對他沒什麼影響；但是如果了解了，反而影響很大。 　　其實他們租住的家離學校並不遠，警察叔叔還沒糾結清楚，江父就氣喘籲籲地跑進了門衛。看見站在警察叔叔身後的小澤，江父伸手欲抱，江木澤本能地向後退去，驚恐地吼道： 　　“那不是我家，我不要回家！我要胡老師，我要小雅老師！” 　　“好好，爸爸明天帶你去胡老師家好不好？”江父知道小澤不回家的原因，自己的心裡何嘗不苦呢！他隻能盡現有生活中的最大可能去愛護自己的孩子，隻要孩子長大成人，你愛去哪裡，爸爸絕不會阻攔！ 　　“你騙人！你每次都騙我！”江木澤哭喊著，警察叔叔不知所措。 　　“兒啊，爸爸愛你！你現在十歲了，再熬幾年，爸爸送你去省城的學校，就不會再遭這個罪了！”爸爸痛哭流涕道。 　　“到底什麼情況？你們是不是虐待兒童？”從他們悲傷無奈的言語中，警察叔叔也聽出了玄機。 　　“不是的，你不是我爸爸，媽媽也不是我媽媽，這世界隻有胡老師和小雅老師愛我！我不跟你回家！”江木澤哭喊著，忽然一屁股癱在地上，口吐白沫，失去知覺。 　　“啊？小澤？你怎麼啦？小澤？”見這場景，所有人都慌了。江父連忙抱起小澤，使勁搖晃呼喊著。門衛大爺立刻掐住小澤幼嫩的人中，都掐出血了，也不見醒。 　　“快點，快點送醫院！”警察叔叔拉著抱著小澤的江父，坐上警摩，向市醫院疾馳而去。 　　進入急診，醫生快速給小澤做了詳細檢查後，得出一個結果：“是急性腦膜炎，情況很嚴重；幸好送來及時，不然性命難保！我們先幫他穩住體征，明天早上立刻送省醫院去吧！” 　　“要去省醫院？這要多少錢？”江父憂心忡忡地問。 　　“先準備一萬塊錢吧，第一個手術要一萬左右。然後後麵還要多次手術，可能要花費兩三萬。快去準備吧！” 　　江父聽完，癱坐在地上。兩三萬，在那個年代，是一個天文數字；就算把工廠賣掉，也就萬把塊錢。這可怎麼辦？猶如晴天霹靂啊！ 　　沒辦法，不管多難，不能再拋下這個可憐的孩子！江父在心裡暗暗下定了決心，先把工廠賣掉吧！ 　　深夜，江父跟護士打過招呼後，回到了家。看著床上那個兇狠的女人，他決定藏住這件事，悄悄地“偷”出了家裡存著的兩千塊錢，和工廠經營許可證。為了盡快趕在明天籌齊醫療費，連夜去了早年嫁在市區的大妹，也就是江木澤的大姑媽。姑丈非常闊綽，一次性給了江父七千元。 　　這下才放下了一點心，加上自己的兩千，明天可以及時去省城醫院治療，最起碼能保住小澤的命先。 　　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進駐省城醫院。第一輪手術後，小澤沒有蘇醒，錢卻快沒了。沒辦法，隻能打電話求助大姑。大姑立刻通知了正在到處尋找江父的江母，江母頓時暴跳如雷： 　　“這個天殺的啊！難怪我的錢不見了！” 　　“嫂子，救人要緊，現在還什麼錢不錢的！”大姑，包括所有人，都知道江母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如何對待小澤的。 　　“救什麼人吶？早就跟他說了，這孩子不能要不能要，他偏偏不聽！”江母怒氣沖天，“我怎麼救啊？拿什麼救啊？” 　　“怎麼這麼說呢？畢竟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能這樣呢？”對於江母的態度，大姑感到匪夷所思。 　　“這樣怎麼啦？一個兒子就夠受罪了，他還跑去那個山旮旯裡把他帶回來！要救，讓他自己去救吧！”江母這說的不是賭氣的話，而是真正的內心表達，由始至終她都拒絕承認小澤，在後來的生活中也體現得淋漓盡致。 　　江母不去，大姑隻好自己去了省城醫院，負責照顧小澤，江父則回家辦理了工廠轉讓手續。 　　醫生說了，還有最少三次的手術，錢遠遠不夠。工廠賣了一萬三千元，找書苑wｗw.zhaoshuyuan．com 還差很多。他不敢耽擱，連夜走路回了老家。想從爺爺奶奶那裡借一點，不曾想錢沒借到，卻換來了一頓數落與嘲弄。無奈，隻好去求助父老鄉親。 　　第二天天蒙蒙亮，父老鄉親托村長送來了兩千元；雖然杯水車薪，但也是錢，現在是有一分算一分了。謝過鄉親們後，江父去了最後一站——陳山村學堂的小雅老師和胡老師。 　　陳山村是較小於鳳洋境的自然村，學堂裡本身沒幾個學生；小澤走後的第二年，兩位老師也離開了。經過打聽，被告知無人知曉後，江父失落地離開了。其實他也很感謝兩位老師，如今失去聯係，他心裡不安的同時，也沒法向兒子交代。這樣的事，也不用過於擔心，因為兩位老師早已烙印在小澤心底，該怎麼感恩，他心裡有數。 　　醫療費還遠遠不夠，怎麼辦？為了兒子，江父做了一個可怕的決定：去求江母的娘家人！ 　　為什麼是說求？首先江母不待見小澤是一點，更多的是他們從來不關心江家怎麼樣，也沒有過多的往來，並且江母還是個扶弟魔！為了扶弟，江母不擇手段地掌控家庭的權力，不斷地搜刮江父的所有收入，還不惜別人對自己的鄙夷，不斷地從小澤身上刮皮剔骨！ 　　要求人了，江父的心情顯得異常低落。但是低落總比絕望強！為了救回兒子，該跪還得跪。 　　行走在艱難的路上，不爭氣的天下起了小雨。江母在娘家排行老大，下麵有三個妹妹和兩個弟弟；深知小舅子能力的江父，要借錢肯定不能去其娘家，而是傳說略為富有的大姨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