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年底,外出打工的村民陸續回村,準備過年。一天天臨近春節,村裡又恢復了往日的繁鬧,叔伯嬸嬸們都穿著新衣服喜笑顏開,堂兄弟姐妹們把玩著從城裡帶回來的玩具,爭奇鬥艷。 清冷的廚房裡,江父坐在灶臺前,看灶下柴火旺盛,灶上卻空空如也;柴米油鹽醬醋茶,隻有柴。這些都還好,總有辦法能糊口,真正的困難遠比這些難多了!首先是那五千元的這三個月的利息,一分都沒有!姨父離開了,姨父家下厝的大娘來了。這個原先與江父完全不認識的老太婆,看著如此寒屋,與爸爸促膝長談後,留下了五十元錢,說是給孩子們的壓歲錢! 那時的五十元,可是一筆大錢!感激涕零的江父,送別了大娘。回到廚房,屋裡擠滿了村民,桌上的五十元錢也沒了蹤影。 “這是兩個孩子的壓歲錢,是小澤的第一個紅包,你不能拿啊!”江父生氣地拽著沉著臉的江母。 “我拿著,明天去買一點機麵,不然這年怎麼過啊?”江母哭喊著。 “不,這個錢你還給他,吃的我去找,我不會讓你們餓著的!”江父說著,伸手到江母的口袋裡搶,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 見這情形,村民們立刻手忙腳亂地勸阻著。待大家安靜下來,江母哭哭啼啼地責怪著:“都說了這個孩子不能要,你為什麼不聽吶?” “不要不要,你為什麼不讓他爛在肚子裡啊?”村裡最好事的叔婆刺激道,“你生都生了,現在能怪誰啊?” “怪誰?難道還能怪我嗎?”江母死不承認,也死不負責,麵對眾多村民,她隻能用哭啼掩蓋自己的虛與委蛇。 鑒於自身也貧窮,人們也不知道怎麼勸,隻是噓唏。一陣騷動後,楊氏長老太叔公拄著拐杖擠進人群,身後跟著其十二歲身體健碩的曾孫楊大安。楊大安將背著的一蛇皮袋番薯絲乾和少許大米,放在地上後,乖巧地站到了一旁。 “鈴仔,這是咱家的一點心意,夠你們過個年了。”太叔公握著江父的手,指了一下楊大安,親懇地說,“等過了年,我讓他爹帶你一起,去山裡燒木炭,可以掙點錢還債。” “謝謝!謝謝啊!”江父抹著涕淚跪在太叔公麵前。 “快起來!”太叔公扶起江父,鼓勵道,“沒事的,隻要肯乾,一切困難都會過去的!” 是啊,隻要肯乾,這世間就沒有什麼難事。但是如果像江母那樣,一味地逃避,是沒法走好人生的道路的!然而,江父麵對的困難豈止是溫飽問題! 太叔公離開後,江愛華走了進來。看了看大家,徑直走向墻角的兩個孩子。蹲在兩個孩子麵前,從口袋裡掏出兩個紅包,分別遞到孩子手中,溫和地對小澤說: “小澤,這是伯伯給你壓歲的。藏好,留著明年買書本。一定要好好讀書哦!” “謝謝伯伯!”小澤說著,立刻將手中的紅包遞給了江母。江父崩潰地立刻搶過紅包,塞回小澤手中: “小澤乖,別怕!這個是伯伯給你的,你自己收著,啊?” “爸爸······”小澤說著,害怕地躲進爸爸懷裡。 江愛華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知道說什麼,正要走,門口走進來一個老太婆和兩個年輕男子,大家立刻紛紛讓道並陸續離開。 “阿奶?你們怎麼來了?”江父迎上前,驚奇地道。來人便是江母的母親郭氏和兩位弟弟,即江木澤的外婆和趙來安與趙來平兩位舅舅。 “都變成這樣了我還不來?你們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外婆生氣地沖江母說道。 外婆,在小澤出生時,是非常喜愛的。隻是後來的一切變故,她都被蒙在鼓裡,不然小澤可能不會那麼悲慘。如今,幸好姨父告訴了她這一切,不然她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知道! “阿奶!這事不用你們管!”江母忸怩地說。 “不用我管?你看看你,哪裡像個母親?啊?立偉是兒子,小澤就不是啦?成何體統這事!”在外婆眼裡,或者說在每個母親眼裡,孩子都一樣,都是自己的骨肉,為什麼要偏心啊?更何況江母這是離譜的偏心! “小澤他,你看他,除了會拖累別人,還能乾什麼啊?”江母終於不再說小澤是傻子了。 “什麼叫拖累?你自己的孩子,你拋棄他,讓他餓肚子,一個三歲的孩子怎麼經得起天天餓肚子啊?”外婆怒火中燒,毫不客氣地訓斥著江母,“你為什麼不餓一天試試啊?天天餓肚子,不生病才怪!” “我······”江母氣急敗壞,也惱火了,“我不管,以後我也不管,我就是不要他了!” “你!”外婆氣的,一巴掌呼在江母臉上,“你!好!你不管了,我管!” “阿奶,你別管她。”江父連忙上前勸阻道,“是我無能,別怪她。” “你也是,怎麼能拋下如此幼小的孩子呢?”外婆轉身數落起江父,“現在病成這樣了,以後怎麼辦?且不說欠下那麼多債,孩子們的前途怎麼辦?上學怎麼辦?” 諸多問題,這才是江父要麵臨的真正的困難! “上學的事,先緩一緩吧。小澤現在還在吃藥,還要定期去醫院檢查,上學也不方便。”江父顫顫地說。 “他可以緩一緩,那立偉呢?你們要等到把債務還清了,再讓他們上學嗎?”外婆的娘家是城裡的,深知教育的重要性。 “那能怎麼辦?”江父頓覺丈母娘這是咄咄逼人,不可理喻,“要砸鍋賣鐵也要有東西賣啊!” “鈴仔,不是我逼你,你可以去向你爹借一點啊?”外婆緩和了一下情緒,提議道。 “向他們借?”了解父母的,莫過於兒子,特別是懂事的兒子。江父怯懦地道,“還是算了吧!實在不行,就拿一個送人吧!” “送人?”外婆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一對夫妻,“你們兩個,真是天生的一對啊!哈?這話你也說得出來?” “阿奶,我覺得他說的對!”江母立刻附和著江父道,“送人吧。魏老板,城裡的鄰居,還有一點親戚關係;他們家有錢,他妻子不能生育,膝下無兒無女,把小澤送給他吧。小澤成績好,他一定會喜歡的。” “你?你們!”外婆氣得險些暈厥,江父和兩位舅舅連忙扶住。 “阿奶,您坐下。”江父扶著外婆坐在凳子上,繼續說道,“您別生氣,為了他們的前途,隻能這樣。我明天就去找魏老板。” “不行!就算要送人,也不能送長子!”冷靜下來的外婆說道,“再說了,小澤的病還沒好,人家也未必要。” 不能確定外婆這是不是偏心,但按照民俗與祖祠的規定,確實不能把長子送人。於是,又經過一番唇槍舌戰,最終決定讓魏老板自己選。 次日,夫妻倆帶著兄弟倆去了魏家。經過一番了解和斟酌,魏老板最終選了江立偉。臨別,江木澤看著被魏老板強抱在懷裡哭鬧的弟弟,流下了無奈的淚水。雖然往日兄弟間沒有過多交流,也沒有怎麼鬧過別扭;即使媽媽如此偏心,但他還是能感受到這割肉之痛!他不敢想象這是命運,他無法扭轉的命運! 回到老家,春節過後,為了能讓弟弟安心地住在魏家,魏老板允許了江母的請求,去魏家當了保姆。很諷刺吧?這樣的恥辱,也就江母這個愚蠢的女人才能承受得住! 在老家農村,爸爸跟著楊大安的父親去了深山裡燒木炭,江木澤又和老師住在了一起,隻是這次變成了遊老師。 為人師表,誨人不倦,應該所有的老師都是這樣的吧!最起碼我知道,遊老師是,胡老師和小雅老師也是;他們孜孜不倦、毫無怨言地養育著江木澤這個與自己毫無相乾的孩子!對於江木澤來說,他們,已經遠遠不僅僅限於老師! 上半年的時間,通過遊老師這個過來人的教誨,江木澤漸漸地開始願意與人接觸,與同齡人玩耍,還和稍大於自己的放牛娃楊大安成為了朋友。為了讓這個朋友也能識字,江木澤常常跑去幫忙看管牛群,然後讓楊大安去蹭課。每每這樣,遊老師就會到處找;找到江木澤後,兩人就坐在一起談天論地。漸漸的,江木澤懂的東西越來越多,完全超乎了大人們的認知。因此,他也成了村裡最調皮的小孩,人人喊打的同時,人人也愛著。 下半年,為了讓爸爸的飲食健康點,江木澤開始給三公裡外的深山裡乾活的爸爸送飯。遊老師也很關心江父,總是會往飯盒裡加一塊肥肉。這令江父感動的同時,也激勵著小澤好好學習。 他們互相鼓勵著,平安地度過了一年。又是一個年關,江父和楊父賣了木炭,分了錢。興致沖沖的,江父把一年的利息交給了姨父,另外還拿了五百元還給大娘。大娘很高興,又塞給了江父一個紅包,讓他帶回去給小澤壓歲。拿著紅包,和身上剩下的幾十元錢,江父到城裡看望了兒子江立偉後,到街上給小澤買了人生中第一套新衣服和一些好吃的。 隻要有擔當,隻要肯乾,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父子倆在廚房裡吃著年夜飯,早已吃過飯的村民們又來了;這次他們不是來看熱鬧的,而是真心誠意地想幫他們一把。因為大家都相信,一個勤勞肯乾的人,終會有出頭之日。 在大家熱情的擁護下,江父欣然接受了大家的饋贈;在伯伯江愛華的鼓勵下,小澤也大方地與大家互動並致謝著。看到小澤臉上純真的笑容,大家都欣慰地笑了,江父也笑著,甚是美好。 夜漸深,熱心的村民們散去,伯伯江愛華親切地將小澤攬在膝上,對江父說道:“老弟,孩子的學業不能耽誤,過了年送他去上學吧?” “我也想啊!可是一分錢都沒有,怎麼上吶?”江父無奈地說著,搖頭嘆氣地低下頭。 “這個不用擔心。我兒昨天一回到家就說了,市裡有一個好學校,叫民族什麼小學來著?說是對貧困學生可以免交學會,就是戶口問題,想想辦法解決。” “是真的嗎?”江父立刻來了精神,“戶口可以改啊!我可以把他的戶口移到他大姑那裡,不就可以啦?” “哦對!還有他大姑呢!”伯伯也喜上眉梢,興奮地道,“那學校可以寄宿,周末的話,不用跑這麼遠回老家,就讓他回大姑家去!” “好!明天問問建安(江愛華伯伯的大兒子,江木澤的堂哥),可以的話,過完年立刻辦理!” “好!明天初一,你們父子倆到家裡來一起過年,然後順便問建安,大家一起想辦法。”伯伯說著,與江父開心地笑著。 “嗯,謝謝大哥,那我就不客氣了。” “好嘞!”伯伯說著,起身將小澤放在地上,捏了一下小澤的小鼻子說,“有學上了,開不開心啊?” “開心!謝謝伯伯!”小澤禮貌地謝過伯伯後,打著爸爸遞來的手電筒,送伯伯走出了家門口。 江愛華伯伯,原是外姓,多年前因喪偶,攜兒子建安入贅江家長房左腿殘疾的堂大姑。因其為人和善友好,很快被大家接受認可,後與堂大姑再育有堂姐江慧菊和堂弟江慧明。現在想想,發現曾經幫助過江木澤的人,全都是非直係親屬或陌生人。這不是巧合,而是完全歸咎於爺爺奶奶的“威望”! 正月初一,人們早早地起床,到鳳洋宮燒香拜佛,鞭炮齊鳴,隻為祈求來年平安發財。類似於這樣的迷信行為,江木澤並不感興趣,因為在幼年時,兩位老師早已把他輸灌成唯物主義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過年了,老師也回家過年了,江木澤依然翻看著遊老師贈送的書籍。 過了晨讀時間,江父燒完香回來了,攜小澤一同去伯伯家吃飯。那個年代的年輕人不同於當代,他們也都和長輩大人們一樣,金雞司晨便是一天的開始。 飯桌上,作為大哥的建安,完全繼承了江愛華的基因,對弟弟妹妹們非常關愛,不停地給他們添菜,包括小澤。 “阿叔,小澤上學的事,應該比我們想象的好辦。”建安一邊吃一邊說著。 “哦?怎麼說?”江父不解地看著建安。 “我住在城裡的鄰居,是和嬸子同一個村的。”建安夾了一塊瘦肉放進小澤的碗裡,繼續說道,“小澤的外婆是陽泉街道的,姓郭對不對?” “對是對,但估計他媽媽不會幫的。”江父有點失望地低頭繼續吃飯。 “不是,你別急,我們不用嬸子幫。”建安了解江母,也看出了江父的擔憂,“民族實驗小學,學校是由臺灣同胞和市教育局聯合創辦的。其中有一位校長,聽鄰居說是小澤他外婆的堂弟,叫郭建國。” “郭建國?”江父頓時驚喜。 “是的,你這是認識嗎?”建安也很驚訝。 “何止認識啊?”江父喜上眉梢,放下筷子興奮地說,“我在市裡辦廠時,全程都是他指導的啊!” “這樣啊?那就好辦了啊!” 很開心,大家笑嗬嗬地吃著飯。江木澤再一次被幸運之神眷顧,連戶口都不用移,直接進入了市裡無論口碑還是教學質量都數一數二的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