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的,一輛如同豆腐乾疊製的桑塔納,停在了村北頭的公路終端,車上下來五位西裝領帶的領導。家住村北的楊母覺得新鮮,立刻迎上前。了解了領導們此行的目的後,楊母解下圍裙扔在路邊,急忙向對麵山頭跑去。 站在山頭頂上,朝著山澗裡大喊著:“大安!大安吶!快回來!小澤有書讀啦!······” “小澤?”站在公路上的遊老師聽楊母的喊聲,心間疑問著,看向那個廢舊的公社倉庫方向,對其餘四位領導說,“走,我們去小澤家看看!” “小澤?”一位領導問著,跟著遊老師向下厝走去。 “嗯,全名叫江木澤,是我在這裡任教時,遇到的最聰明的孩子,沒有之一!”遊老師領著他們,邊走邊說著。 “哦?那後來呢?” “後來,我和他成為了朋友,無話不談的朋友!” “什麼?”其實領導們問的不是這個,紛紛震驚不已,“你一個老師,跟一個小孩成了朋友?” “是的,他的聰明程度不是你能想得到的。年紀小小,什麼都懂;我懂的他都懂,我不懂的他也懂。就是有點內向。” “這麼神奇啊?那我倒要見識一下了!” 領導們談論間,遊老師已輕車熟路地走進江父家的廚房門。在陰暗安靜的廚房裡,遊老師喊了幾聲,無人應答,隻好向村長江航家而去。 來到江航家門前,江航正在厝邊的菜地裡除草。見是遊老師,江航立刻小跑迎來: “遊老師,今天什麼風把你們吹來了?” “江主任您好,我們是鄉教育部派來的,特地過來看看還有誰家的孩子沒上學的。”遊老師與江航很熟悉了,也就不用客套了。 “村裡麵,大多都搬進城裡了。沒上學的小孩,就一個橫厝的,是個智障,沒法上。”江航一邊思索一邊說。 “哦?那小澤呢?”遊老師好奇地問。江航渾身一激靈,才想起這個可憐的娃,搖頭嘆道: “唉!說起他,我肚子裡的火又燒上來了!” “怎麼說?” “現在算起來是大前年的事了,就是你離開後的頭年。”江航仔細回想著,隱瞞了一些事後說,“他被縣一中錄取,苦於家裡實在窮,就輟學了。” “啊?這,多可惜呀?”一位領導頓時驚鄂。 “是啊!真可惜,看看咱村,就這麼一個好成績的,就這樣沒了前途!” “那他現在呢?在哪裡?我們跟他談談,現在再上還不遲!”遊老師迫切地問道。 “他現在應該和大安在山裡放牛······” “什麼?”領導們又驚了,“這樣一個人,放牛?” “沒辦法啊!他的父母不管,甚至連吃飯都不管,他隻能跟大安一起吃一起睡了。”江航無奈地嘆著氣。 “荒謬!簡直荒謬至極!”遊老師氣憤填膺,“江主任,前麵帶路,咱們一起去看看!” 江航帶著領導們,向那片杉樹林所在的大山底下走去。他邊走邊自豪地跟領導們講述著有關小澤的“事跡”,誇贊著兩個小孩的勤勞與智慧。之後,又說到了他本該想隱瞞的,有關江父和江母的墮落生活。大家感嘆著,氣憤著,約三十分鐘後,到達了澗底。 一片毛竹林邊沿,大安和小澤一邊墾地,一邊談笑著憧憬未來,牛兒就在不遠處的溪邊吃草。看到這番美麗畫卷,領導們陶醉不已。 “小澤!”還有五六十米遠的距離,遊老師就迫不及待地朝兩小孩喊道。 聽到喊聲,兩個小孩放下鋤頭,朝那一群大人看去。幾秒後,小澤終於認出了走在最前麵的遊老師,扔下鋤頭,光著腳丫驚呼著向遊老師奔去: “遊老師!” “哈哈小澤!”遊老師興奮地將已快成年的江木澤抱在手上。領導們看著,驚奇不已。 “遊老師,你們怎麼來啦?”小澤開心地笑著問道。 “我還問你,你怎麼做起農民了呢!”兩人笑鬧著,走到幾塊石頭上坐下。 “我啊,沒上學啦,閑著也是閑著,就和大安一起來開荒啦。”江木澤像大人的口氣一樣說著,領導們詫異地看著。 “不錯,你們很棒!”遊老師撫摸了一下江木澤的頭,轉而剛毅果決地說道,“到今天為止吧,明天跟我去鄉裡,我供你上學!” “這個,不太好吧。”江木澤說著,無奈地低下頭。 “沒什麼不好的!學費我來負責,生活費由你爸媽負責!” “遊老師,你可能不知道,他的爹娘什麼都不負責的!”看著慈眉善目的遊老師,大安急忙說道。 “哪有這樣的父母?回頭我去跟他們說!”遊老師氣憤地說著,轉而又溫和地對江木澤說道,“小澤,你隻管好好讀書,其他的不用管!” ······ 其實江木澤是很想上學的,隻是有些事,他心裡太清楚了,以致有了退卻的念頭。最後在遊老師和幾位領導的耐心勸說下,他再次走進了校園。在鄉中學,他屬於臨時考試進入的插班生;雖然兩年沒碰書本,但還是以優異的成績被收錄,並被安排在初一一班(優秀班),班主任是遊老師的學生吳老師。 在這裡,他的同桌,是一個和他一樣的貧困生陳延光(即後來的陳院長);與江木澤不同的是,他的成績很差,但非常勤學。剛開始江木澤以為,他的年紀在班上屬於老小孩,顯得很別扭;後來發現,班上五十多位學生中,十六歲左右的就有半數,包括女同學。 十六歲,在農村已經屬於成年,因此在學校裡發生了一些令江木澤羞愧的事。剛開始的上半學期,一切,包括生活,都過得比較順暢。可是一到年底,姨父一來,家裡立刻被烏煙瘴氣籠罩。因為還不上債,江父和江母索性躲了起來,於是姨父隻好一天到晚跟在江木澤後麵,使得江木澤寢食難安。雖然也有脾氣,但江木澤知道那錢是用來救自己的,所以他不敢對姨父不敬,隻能習慣地忍受著。 這十幾年來,他真的是忍習慣了。不過這未必不是件好事!忍,也是品德的一種,它能磨煉人的意誌,使人遁入困境時更能堅強,更能清楚地知道怎麼去麵對,怎麼去處理常人無法處理的事! 忍過了春節,又要上學了。在家裡,他是個天天挨罵的大小孩;在學校裡,卻是人人喜愛的學霸。新學期開始,在大家的力薦下,當上了班長兼學習委員。這讓他再也無法內向,無法一問三不答。麵對同學們有意無意的問話,他從不理不睬漸漸變成了有問必答的最可愛的班長。即使他自身情況很難,但他每次都把班會舉行的關愛活動多餘的經費發放給其他貧困生,把自己渺小的愛獻給最需要的人。 把愛給了別人,自己卻忍受著無盡的委屈。在他的帶領下,班上的同學很團結,再也沒有同學像從前那樣一天到晚跑老師那裡去告狀。對於這樣的包括大家的成績突破性改變的狀況,老師們都看在眼裡。在學校裡,除了幾位老師和校長,其他人並不知道江木澤也是貧困生,因此很多同學都對江木澤產生了那個年齡段不該有的愛慕,新同桌吳雪萍便是其中之一。 為江木澤“保密”,隻是老師們不希望本來就自卑內向的他自尊受到傷害,隻是單純地希望他順利地完成學業。直到有一天,每周一次的班會家訪,幾乎全班同學的家都訪問過了,唯獨江木澤家沒去。 為了阻止同學們家訪,江木澤去找了遊老師。遊老師深思熟慮後,自掏腰包舉行了那學期的第二次戶外遊——夏令營。誰都沒有想到,這次夏令營發生的事,使得本身已搖搖欲墜的江木澤,徹底地放棄了在這所中學的學業! 那是個陽光燦爛有點燥熱的日子,午飯一過,大家就出發了。江木澤和舊同桌陳延光,輪流舉著五星紅旗走在隊伍前麵,遊老師和吳老師以及幾個個子略大的同學,背著鍋碗瓢盆和一些糧食,以及搭帳篷用的工具和防雨布,走在隊伍後麵,浩浩蕩蕩地向山頂湖泊加笠湖進發。 加笠湖位於學校北麵的大山頂上,全程五公裡左右,全是上坡路,是一個夏季避暑的好去處。大家一路上走走歇歇,到黃昏時分才到達山頂。 看著不是很大的湖泊,在夕陽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甚是壯觀。湖的中間有個兩三平米大的小島,大家呼喊著要把五星紅旗插在島上,寓意寶島臺灣回歸祖國懷抱。 大家激情昂然地喊著,怕水的江木澤愣是不敢往前邁一步。見狀,陳延光走了過來,但是同學們卻要求必須由班長插上去。 “江木澤!快點啊?大家等著呢!”同桌吳雪萍喊道。 “我!”江木澤不敢說出自己懼怕的東西,也沒有人知道他怕水,特別是看上去綠如寶石的水。 “你什麼你啊?”雪萍走到江木澤身後,緩緩靠近江木澤耳邊,輕聲呢喃了一句話。江木澤瞬間臉紅到了脖子根,呆呆地看著雪萍。 “別看了,人家怪別扭的!”雪萍說著,接過江木澤手中的紅旗,向湖中小島走去。走出兩米開外,冰涼的湖水沒過了雪萍的肩膀。她站在那裡,用旗桿支撐著身體,用力地讓自己的身體保持平衡,嘴裡大喊著: “江木澤,我不會遊泳啊!你比我高,快點過來吧!” 江木澤看著,心裡焦急地不自主地向雪萍走去;同一時間,會遊泳的陳延光也快速向雪萍走去。見狀,江木澤停住了腳步,對雪萍喊道: “你堅持住,延光來幫你!” “我不要!江木澤,我就要你過來!”麵對雪萍的言辭,所有同學和老師都愣住了,江木澤張皇失措。但是湖水實在太涼,泡久了誰也撐不住。無奈江木澤隻好勉為其難地向雪萍走去,陳延光尷尬地退回岸邊。 大家都看出了他們是怎麼回事,紛紛聊以解嘲。江木澤剛一靠近,雪萍立刻撲過來,兩個完全不懂水性的人,一下就喝了個“過癮”。遊老師一聲驚叫,陳延光再次遊過去;因擔心體力不支,他順勢將兩人拖到了距離較近的湖心島。 陳延光將紅旗插在島上,興奮地朝大家揮手吶喊;江木澤則躺在潮濕的草叢上,臉色煞白,額頭直冒冷汗。雪萍被嗆的,咳了一會兒才緩過神。看著臉色不對勁的江木澤,驚恐地問道: “江木澤,你怎麼啦?” 陳延光聞言,也蹲下來輕拍著江木澤的臉:“阿澤?你怎麼啦?” “別拍了,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江木澤說著,緩緩坐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見到綠水潭就怕,感覺就像馬上會被淹死,很窒息那種。” “啊?那你怎麼不說呢?”雪萍吃驚地看著江木澤。 “你那麼任性,我說了你會信嗎?” “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這樣了。”雪萍愧疚地低下頭,又忽然抬頭認真地看著江木澤,“但是我真的喜歡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是認真的!” “胡說什麼呢?”江木澤又羞又氣的,都不敢正眼看雪萍,連忙站起身向岸邊蹚去。 陳延光見狀,連忙站在深水中,示意江木澤趴在其背上,把他背過去。把江木澤送到對岸邊,立刻返回背雪萍,而雪萍卻賭氣著遲遲不肯。 “江木澤!我沒胡說,我就是喜歡你!你不答應我,我就不回去了!”雪萍朝對岸的江木澤喊著,遊老師生氣了: “吳雪萍,你太任性了!趕緊回來!” “我不!”雪萍說著,一屁股再次坐在濕冷的地上。 “雪萍,我把你安排跟江木澤同學同桌,是為了提高你的成績,不是讓你有壞心思的!”作為吳雪萍的親哥,吳老師也生氣了,“你再任性,我明天立刻讓你轉校!” “哥!我不要,我就喜歡他!”雪萍說著,趴在膝蓋上哭了起來。 聽著他們這煞風景的對話,江木澤不知所措,憋紅著臉,欲哭無淚。他知道早戀是什麼,心間也萌生著,但他的家庭情況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令他不敢有半點這樣的念頭。況且,老師們都跟他說,要好好讀書,將來的路會很長,前途也會很亮。 “陳延光,你回來,別管她了!”吳老師說著,不太懂事的陳延光遊回了岸上,任由雪萍自個兒賭氣。 大家立刻開始忙著砍樹搭建帳篷,女生們也勤快地撿拾乾樹枝,搭灶生火做飯。唯獨那兩個,麵對麵隔水相望。在江木澤心裡,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像這如同學海般的湖水;要想靠近,必須認真努力地學成後,才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