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同學們已備好晚飯,雪萍也冷靜了些。在夕陽的照射和暖風的拂拭下,江木澤薄薄的衣服已風乾。年輕的音樂老師王瓊蘭,來到耷拉著腦袋的江木澤身旁坐下,關切地說道:“江木澤,去跟同學們一起玩吧,這裡交給我。” “老師,我擔心她想不開。”江木澤看著還在賭氣的雪萍。 “放心吧,吳老師在,她出不了茬兒。”王老師說著,挽著江木澤的肩安慰道,“你呢,不用想太多,專心學習就是了。” “王老師,你放開他,我不準你碰他!”雪萍看著親膚接觸的兩人,起身大喊起來。其他人聞聲,也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嗬?你個黃毛丫頭什麼思想啊?”王老師撇下江木澤,起身一邊脫裙子一邊朝雪萍說道。 那速度賊麻溜,王老師隨手快速將裙子扔在地上,像遊泳健將一樣一頭紮進水中,兩秒不到就到了雪萍跟前。二話不說,一把將雪萍拖下水,三兩下將其放在背上,向岸邊遊來。被王老師突然的舉動驚呆了,江木澤傻傻地看著眼前水中的兩人,呆呆的。 “江木澤同學,你看什麼看!”王老師在水裡揮舞著雙手,撐著背上的雪萍,朝江木澤大聲喊道。 江木澤瞬間紅了臉,捂著眼睛背過身去。王老師立刻爬上岸,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裙子,全程不到二十秒,動作乾凈利落。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吳老師連忙拉著渾身濕漉漉的雪萍,一邊教育一邊坐到火堆旁烤起火來。 連同老師們一起,六十多個人遍布在湖岸上,其樂融融地吃著野餐。很快,大家吃完就立刻在岸邊空曠處生起篝火,晚會開始! 那個時代的學生,能唱會跳的很少;一邊是生活和學習的壓力,另外就是老師也很少教。就比如他們的音樂老師,也就剛畢業,從教沒多久,並且還是負責著整個學校的音樂課和體育課(學校為了節省開支,聘用音樂老師的時候,就說好了一同負責體育課)。而音樂課和體育課,每個班級每周也就兩節課,有時還會被其他正門學科占用。 天漸漸黑了,天上的星星也漸漸亮了起來。晚風微涼,輕拂著圍坐在篝火周圍的同學們;大家燦爛地笑著,王老師開始現場安排節目。遊麗晶和遊明鈺,因家庭條件較好,平時從電視節目中學了些不成形的舞蹈和流行歌曲。在老師允許和鼓勵下,她們率先開始表演了。和著大家的伴奏,她們繞著篝火邊唱邊跳著,平時比較調皮搗蛋的同學則舉著鍋碗瓢盆敲擊著,氣氛甚是熱鬧美好。 她們唱跳完畢,大家毫不吝嗇地獻上掌聲。接著,兩位男同學商量著站起身,現場發揮表演起了小品《寒號鳥》;聲情並茂的表演,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小品結束,沒有節目了,王老師叫大家起立,一起合唱《讓我們蕩起雙槳》;然後又唱了幾首小學時期的歌曲。到後麵實在沒節目了,遊老師要求大家發揮大腦想象力,每人編造一個笑話。 又是一陣笑鬧後,大家漸漸平靜下來,坐在篝火前打起盹來。喜歡安靜獨處的江木澤,起身緩緩向一個小山頭走去。坐在山頭頂上,眺望遠方村莊的燈火闌珊,遐想著沒有目標的未來而彷徨。 夜已深,大家都已回到帳篷裡,橫七豎八地就著乾草睡著了。沒有月亮的夜晚,星星顯得異常明亮。江木澤仰望星空,起身欲回去睡覺,卻發現雪萍正坐在背後,他頓時不知所措。 “江木澤,陪我說說話唄?”雪萍傷感地說,完全不像個十六歲的女孩。 “雪萍,回去睡覺吧!”江木澤說著,自顧自地欲走,被雪萍一把拉住。 “你就那麼討厭我嗎?”雪萍很生氣,江木澤無言以對,傻傻地站著。 這時,一直站在一棵鬆樹後“偷看”的遊老師走了上來,壓著聲調語重心長地對雪萍說道:“雪萍,你們家是書香門第,你可不能毀在這愚昧的私欲上啊!小澤也是,你們都有很長的路要走;讀完初中上高中,高中之後就是大學。等大學畢業,再來考慮這件事,好嗎?” “遊老師,可是我!”雪萍在長輩麵前,還是有所顧忌的。 “聽老師的話,隻要你們好好讀書,將來一切都會有可能的!” “是啊雪萍,我不是討厭你,而是我們實在不應該。”江木澤也勸著。 “好!”聽江木澤說著,雪萍瞬即釋懷,“但是你要答應我,隨時隨地都要理我,不準討厭我!” “嗯,我答應你!” 三人各自走進帳篷,找到同學間的空白處躺下,悄然睡去。然而,就在他們剛才說話的地方的不遠處,王老師悄悄地走出來,爬上小山坡,坐在了江木澤坐過的石頭上,看著他看過的方向迷惘。 作為老師,比江木澤大三歲的王瓊蘭也知道不應該這樣,但是默默無聞的江木澤身上,就是有一股無形的魅力吸引著她,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對於她們來說,江木澤根本就不是一個懵懂純真的學生,更像是成熟穩重的大男人。江木澤很迷惘,但她不,隻見她起身,向江木澤所在的帳篷躡手躡腳地走去。 第二天,沒有公雞啼晨,卻有杜鵑練嗓。太陽才剛剛露臉,就有同學爬起來了。揉去眼屎,同學看見了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不敢作聲,悄悄地走到江木澤跟前,悄悄地把江木澤弄醒。感覺背部異常暖和的江木澤扭頭一看,驚得一下推開王瓊蘭,原地起飛式的跳起來,驚恐地看著還在裝睡的王老師。驚了幾秒,同學連忙示意江木澤離開。 現場危機解除了,卻又怎麼能保住這樣的秘密呢?就算這個同學不說,也不代表其他同學沒看見啊! 從那以後,江木澤在學校裡,無論任何時間段都顯得小心翼翼,生怕單獨遇見王老師。他不敢想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但是隨著風言風語四起,他已經無處可躲!幸運的是,暑假到了。他背上書包,一刻都不敢耽擱地往那個猶如夢魘的家趕去。相對於流言蜚語,家裡更安全,最起碼有處可躲。 在那個年代,這種事情是多麼可怕的!王瓊蘭明知此作為是不對的,是會害了江木澤的,可她偏偏做了。而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暑假期間,遊老師又組織了一次家訪,與吳老師和王老師以及校長,提著大包小包的食物和衣物,走進了江父破敗不堪的家。 一陣噓寒問暖後,老師們和江父開始促膝長談,江木澤覺得無聊,便來到了屋外。王瓊蘭見機會來了,連忙找了借口脫身,跟了出去。 在門前不遠處的兩棵大龍柏下,王瓊蘭神采奕奕地看著江木澤,坦然地說:“江木澤,咱們公開戀愛吧!” “老師,你?不能這樣的!”江木澤驚恐地看了一眼王瓊蘭,立刻羞紅著臉低下頭。 “沒什麼不能的!”王瓊蘭扶著江木澤的雙肩,對他們的情況解讀道,“你十七歲對不對?我二十,我們都已經成年!你讀你的書,我教我的學;你讀到哪裡,我就教到哪裡。我們一起學習,一起進步,一起上大學。我知道你家裡困難,你的學費和生活費全部我來承擔,好不好?” “對不起老師,我做不到!我不能寄生,你明白嗎?”江木澤情緒有點波動。 “但是你已經寄生了啊!難道你還沒認清現在的情況嗎?”王瓊蘭極力規勸著。 “不!我現在是受遊老師資助,學成之後我會報答,我不會永遠接受別人資助的!”江木澤生氣地吼道。 “對不起江木澤,我不是這個意思。對不起!”自知傷到江木澤自尊的王瓊蘭連忙道歉著,又情真意切地說道,“我是真喜歡你,隻想與你攜手未來的日子;我不希望你心裡受苦,隻希望與你一起擔起對未來的責任啊!” “對不起老師,我做不到,我也沒有未來。”江木澤說著,轉身快步離開了。 “江木澤!”王瓊蘭見狀,大聲喊道,“你怎麼能這樣呢?你的書都白讀了嗎?” 麵對這種情況,自卑的江木澤隻能選擇逃避。他的心裡很清楚,自己已經寄生了十幾年,不能再寄生了!而家庭條件優越的王瓊蘭,根本不懂這種痛苦;她的做法也沒錯,隻是可憐了她這顆慧眼識珠的心。 經過與遊老師們苦心長談的江父,並沒有任何改變,因為這些年來墮落糜爛的生活,已經使他債臺高築,回不了頭了。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江木澤的精神疲憊不堪;他很討厭這個家,卻又離不開。但隻要精神不倒,活下去就有希望,江木澤就這樣任由這些無形的東西磨煉著。 夏天過去,秋天到來,江木澤要上初中二年級了。上了初二,所有的同學和老師都沒變,就是教室爬上了二樓,班級門頭上的標示牌變成了“初二一班”。經過暑假兩個月的消磨,同學們已經忘記了那些風言風語,或者也沒心思去記。但是江木澤和王老師卻不然!江木澤還是躲著她,而她卻總能找到借口靠近。別扭、尷尬、煎熬了幾周後,江木澤終於忍不住,下定了離開的決心。 因為長大了,因為懂的東西越來越多了,他再也無法忍受自尊與前途激烈碰撞所帶來的痛苦。周六中午,大家早已離校回家,他在這個發生了最多故事的學校,在教室裡靜坐,在走廊上徘徊,在操場上彷徨了一圈又一圈,最後走進了食堂的廚房。 站在食堂阿姨和叔叔麵前,江木澤撒了人生中第一個謊—— “叔叔,我想跟你借點錢。”江木澤壓住心間的慌張,低聲說道。 “借錢?借錢乾什麼?”因為遊老師交代過,經常給江木澤加菜的食堂叔叔阿姨們,都知道他是貧困生。但出於對每個學生負責,食堂叔叔必須要了解清楚他借錢的原因。 “我的書包裂掉了,想去買一個,順便再買點作業本和圓珠筆。”江木澤說著,帶著乞求的眼神看著叔叔。 “好吧。隻要不是做壞事,叔叔當然同意借。”叔叔說著,從褲兜裡摸出一疊零錢,數了二十元遞到江木澤手中。 “謝謝叔叔!”江木澤接過錢,忸怩不安地對叔叔說道,“叔叔,這個錢,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還給你。” “沒事兒,你記著就行!” 離開食堂,江木澤立刻回到空無一人的宿舍,把自己關在裡麵,揪心地整理著書籍。將書籍疊放整齊,擺在陳延光的床上,然後將被單和幾件比較體麵的衣服塞進書包裡(那時候在那所學校,沒有校服,所有同學都沒有。)。一切整理完畢,晚飯也沒吃,他將自己裹在單薄的被單裡,輾轉反側到天亮。 早早地,他背上書包,走進鄉裡唯一一條街道,在一家包子鋪買了幾個饅頭,茫茫然向縣城的方向走去。沿著公路一直走,他不敢坐車,因為口袋裡隻有二十元,不到萬不得已,一分都不能花!從太陽沒出來,一直走到太陽落山,然後又走到了天黑。到夜間十點左右,終於看見了燈火闌珊的縣城郊區。 快要到了,隻要有人煙,就有希望,就死不了。坐在104國道邊沿的顯眼處,他從書包裡拿出僅剩的兩個饅頭,看著前方路邊燈光明亮的飯店,使勁地吞咽著。 縣城所處的地理位置,海拔較低,不算冷。他往前走了幾步,在一棵大樹底下,準備席地而睡。 前方飯店的生意很好,停車吃飯的大貨車,漸漸地延伸到江木澤麵前。聞著汽車的尾氣味,江木澤頓感難受,於是又向後移了十幾米遠。 可能是流離失所的人,很容易被人看出來;或者說,江木澤的穿著打扮與城市格格不入。又一輛大貨車停在江木澤前麵,他坐在地上不耐煩地看著中年司機下了車。司機下車繞著車檢查了一圈車況,欲前去吃飯,卻發現漆黑的樹底下,江木澤正“鬼鬼祟祟”地拿著乾草鋪在地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司機納悶地走近,看著眼前衣裳整齊的少年,疑惑地問道:“小夥子,你要睡這裡嗎?” 江木澤沒有回答,自顧自地鋪好乾草,然後把書包當枕頭,半臥在上麵。 “就這樣睡這裡?下半夜會冷死的!”司機說著,蹲下身子來,奉勸道,“真的不能睡,你看這蚊蟲也多。” “謝謝!沒關係,能吃得消。”江木澤說著,無奈地背過身去。 江木澤畏縮的舉動,司機也看出來了,心生憐憫且關切地問道:“小兄弟,是不是遇到困難了?” “沒有。沒事。”江木澤還是背著身。 “是不是還沒吃飯?”司機說著,伸手將江木澤輕輕拽過來,“跟叔叔一起去吃飯吧?” “不用了,謝謝。”江木澤又轉過身去。司機隻好越過江木澤,蹲到了他麵前,再次誠懇地說: “來吧?不要怕,叔叔就請你吃一頓。” 雖然以前餓肚子餓習慣了,但現在已是成年人,也正是長個子的時候;一天沒吃飯了,肚子確實感覺空空的,還咕咕地叫。 “來,起來!”司機說著,伸手拉起了江木澤,“做一個男人,不要婆婆媽媽的,習慣了就不好了!” 在司機的強烈“邀請”下,江木澤跟他去飯店吃了一頓飽飯。末了,司機拿出一百元,付了飯錢後,將剩下的六十二元塞給了江木澤,並給他留下了一個傳呼機號。留下這個傳呼機號的目的,司機交代江木澤如果再遇到這樣的困難,就呼他;而江木澤卻想著,等到有錢了一定把錢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