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流轉於我而言沒有意義,唯有你,讓我貪戀著每一寸時光,世界盛大,人潮洶湧,我不再想一個人孤獨下去,幸好……今天的晚霞如那日一般熱烈美好——揮大棒砸西瓜滴大聖” 祝薇盤著雙腿窩在沙發角落,百無聊賴的刷著朋友圈,麵前的茶幾上擺著一罐可樂,一根細細長長的吸管插在上麵,吸管另一頭被女孩輕輕咬在嘴角。 “又裝文藝了,孤獨哥?”祝薇抽出一張紙巾,擦拭著嘴邊差點噴湧而出又及時忍住的可樂,心裡樂開了花,她暗暗嘲笑李盛亦的裝腔文案,打趣的留下評論,在往下便再沒什麼新鮮內容,於是她再瀏覽了一遍李盛亦的朋友圈,心想,怎麼大家都那麼喜歡發這些與自己日常人設格格不入的東西。 原來大家都那麼愛裝深情…… 她把注意力放到最後那句話上,在自己從楊蘇雪那裡聽到的舊事中,貌似也有一個類似的場景,是什麼情況來著?她想起不來,於是又留下一句評論,“哪天的晚霞?來,哥們,勇敢的說出你的故事!” 天臺上傳來陣陣若有似無的聲響,似乎是搬動桌椅的聲音,祝薇翻了個白眼,心裡抱怨著,樓上的哥們能不能輕一點,都吵到自己的無所事事了。 樓上,程梁帶著耳機正將幾把老式雕花木椅一把把圍著圓桌擺放起來,他耳機裡一直循環播放著同一首歌,他不記得歌手是誰,隻是認為歌裡的歌詞與旋律特別符合自己當下的心境。 腦海裡總是會無法避免的交替閃滅著兩張臉龐,兩張自己很熟悉的臉都呈現出同一個神情;程梁跟著旋律輕輕哼唱起來,“怎麼會忘了情~讓我丟了你~”某個女孩的眼神浮現眼前,那觸及心靈的眼神透著冷漠,又交揉著悲傷與期望,心中的觸動感是那麼真實,就好像那人正站在自己麵前盯著自己看。 隻是,他卻分不出那個眼神屬於誰。 祝薇點開程梁的朋友圈,試圖通過對方往日的內容,揣測一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得到的結論卻總是低劣的,“比阿姨還愛裝!”她在心中沒來由的唾棄;其實祝薇對於程梁的初始印象不錯,在這半天的相處中兩人也很融洽,可堅定的站在楊蘇雪一邊的她,卻不得不對這個男孩抱有絲絲莫名的敵意。 門外傳來一陣飯菜的香氣,片刻間彌漫滿周邊在空氣中,祝薇從門縫中望過去,王永遠正在院子左側的廚房裡熟練又急促的忙碌著。 她揉揉肚子,輕嘆著又挑起幾口蛋糕,那是自己送給白想的生日蛋糕,對方出門前,特意切了一角留給她,女孩又將視線轉向大門,心裡嘟囔著,白想怎麼還沒把楊蘇雪接回來。 悠長的街道上,周圍的窗戶裡零星的亮著幾盞燈,白想騎著白色雅迪載著楊蘇雪緩慢同龜速的朝家裡悠悠駛去,兩側一排排路燈泛起黃暈,像一隻隻螢火蟲為兩人照亮著前路。 同一輛電動車上,兩人之間卻好似隔著一條銀河。 白想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告訴楊蘇雪一些關於到場朋友的信息,他認為這場生日會可能不會太融洽,有些話題如果實在不可避免,隻能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到時候心裡不至於潰不成軍。 誰的心裡會“潰不成軍”呢?很多個瞬間他竟無法明確分辨出來。 “那個……”白想從後視鏡中看了幾眼楊蘇雪,“今天程梁也在。” 楊蘇雪隻是淡淡的哦了一聲,沒表現出太多情緒,可白想實在是忍不住心中那股莫名的擔憂,於是直接靠邊,在一座壞掉的路燈前停下車。 灰暗的環境中,他再次通過後視鏡偷偷注視楊蘇雪時,隻能看的一個模糊的輪廓。 沒等他開口,楊蘇雪便語氣輕柔的說道:“你不必擔心什麼,與他見麵頂多隻會略微尷尬而已” 白想沉默下去,心裡亂成一團麻線,原來對女孩而言,隻是會感到略微尷尬而已嗎?那自己以前到底在腦補什麼情感大戲。 “還有,我是為你來的,我所有的心情都是為你準備的”楊蘇雪望向後視鏡中白想的模糊麵容,瞳孔中亮著微光,“所以,他隻是同場的不相乾人員” 是這個道理,我才是今天的主角,白想再次發動車子,心情明朗起來,並且持續升溫,像是陰雨退卻後,嶄新的藍天中升起一輪金光閃閃的太陽,散發著無窮無盡的暖意。 祝薇早些時候的勸告言猶在耳,他心情漸漸堅定下來,不再通過後視鏡去觀察楊蘇雪的細微神情,不再去胡亂的猜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決心嘗試著坦然的去麵對所有人和事。 夜幕中點綴著幾顆暗淡的星星,天臺的護欄上環繞著一排排彩燈,一架黑色的大型遮陽傘帽簷下繞起一圈圈水晶樣式的吊燈,萬籟俱寂的夜中,遠遠望去,宛如一座小型燈塔閃爍著微茫的光亮。 如此浪漫有格調的場景本該迎接的一場熱鬧的氛圍,眾人應該是推杯換盞,談笑不斷,談人生理想,談風花雪月,談你家的小狗生了幾窩貓,談我家的梨樹開了幾簇桃花,白想哀嘆著,不管是怎樣離奇的話題,都總該要比現在詭異的平靜要好的多。 甚至不止是不合時宜的平靜,他明顯能感覺到場上的幾人之中處處透著尷尬的氣息。 巨大的漫無止境的尷尬。 白想抬眼偷偷看向正坐在自己對麵的程梁,他半張臉藏在黑色鴨舌帽下,往日明亮的瞳孔正一點點灰暗下去,他在想什麼呢?白想沉思,自己明顯能從他身上感受到強烈的惆悵,其實都不用感受,對方麵前那幾個喝空的啤酒罐已經足以表明出他沉重復雜的心情。 從生日會開始,從大家舉杯喊出那句必要的、對主人公的祝福語之後,程梁就一直在默默的乾下一罐罐啤酒,而其他人也都一反常態的猛喝起酒來,就像是背著白想偷偷打了一個看誰能喝的賭。 白想中間也嘗試拋一些話題來調節氛圍,可隻有祝薇饒有興趣的和他聊了幾句,其他人都隻是隨口敷衍附和強顏歡笑,而之後便又是漫長的沉默。 陷入漫長沉默的原因是已經醉倒許久的祝薇,白想委實想不到,那個不存在的賭局中,第一個敗下陣來的會是她,記不清是在學校裡的哪一個周末傍晚,祝薇拉著白想躲在教學樓的天臺上喝酒聊人生,女孩把自己喝吐了都仍意猶未盡的將剩下的幾瓶啤酒喝光。 當晚白想迷迷糊糊的甚至記不清是怎樣回的宿舍,還好,當天晚上的晚自習沒有老師監督,所以兩人的缺席沒被發現,不然後果可想而知。 事後,他痛心疾首,表示此生戒酒;後來白想從李盛亦口中得知,是李盛亦和楊蘇雪在翻遍了學校裡所有的角落後,將兩人扶回的宿舍。 與祝薇醉酒後發生的內容,他一點都記不清了,可他總覺著當晚自己一定說了些想起來會後悔不止的話,因為從那以後李盛亦看他的眼神就總是很微妙,極其微妙,就像是狡猾的狐貍看著單純的小白兔打窩,狐貍沒有立馬張開血盆大口將獵物撕碎,可它知道小白兔的一個又一個小窩在哪裡,等它餓了或是無聊了,單純的小白兔將無處可逃。 真是一隻命運極其悲慘的小白兔啊!白想上課出神時總這樣幻想。 怎麼大家今天晚上都喜歡一反常態嗎?祝薇你那無人匹敵的酒量呢?程梁你那滿腹高情商的口才呢?老王你那熱衷於捧場的熱情笑臉呢?氣氛和人物都變的好奇怪好奇怪……卻也不能一概而論,祝薇身邊的楊蘇雪從開始就隻是禮貌性的抿了幾口酒,此時正溫柔體貼的給蜷縮在椅子上的祝薇蓋上外套。 白想的記憶中,楊蘇雪一直是這樣恬靜美好的,可自己其實也從來沒見過,也不知道她會喝酒,所以才又買了各種各樣的幾箱飲料;想來,女孩偽裝的平靜之下,其實也已經漸漸波濤洶湧了吧,至少已經卷起圈圈漣漪。 “你其實沒有那麼平靜的,對吧?”白想暗想,也乾下一罐啤酒。 程梁身旁是一個留著日係短發的女孩,白想餘光觀察著她,或許造成這個詭異氛圍的“罪魁禍首”便是這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熊熊——與程梁有著六年之約的青梅。白想的邀請名單裡並沒有她。 晚風拂過,女孩眼前的幾縷劉海緩緩起落,熊熊眼神粘在程梁身上,眼中落滿哀傷,卻故作冷漠的看著身旁的少年,那神情像是在說:“我的出現就讓你那麼不舒服麼?那我倒要看看你能喝到什麼時候?” 熊熊側邊不遠處,坐著的是與程梁同樣在喝著悶酒的王永遠,白想的視線掃到他時,眼神立馬積滿憂怨,“你今天又是哪根筋搭錯了?”白想暗暗吐槽。 王永遠——陪白想從小玩到大的另一個至交好友——一個笑起來露出兩排大白牙、兩頰像各塞著半個紅富士蘋果的小胖子。 要說“井鎮三人組中”王永遠一直是最憨厚,最老實、最可靠的代表;在長輩們眼中,對他的評價也都是最好的,白想和程梁小時候沒少聽到“你們看看人家王永遠,多跟人家學習學習”之類的諄諄教誨。 那時候的大人們,貌似就隻能看到“老實”這一個品質,又或許就隻有這個品質在他們眼中算得上優點。 可就在今天,自己這個最踏實最可靠的好朋友一手促成了這個尷尬的局麵,白想心裡明白,這或許並不是他故意為之,畢竟他還不知道楊蘇雪的存在,也不了解楊蘇雪、程梁、熊熊之間的種種糾葛,可白想也知道,他絕對與無辜二字不沾邊,如果不是對方瞞著自己帶來了熊熊,至少此刻的氛圍不至於冷到零下冰點。 其實在中午的牌局上,王永遠就有意無意的提過一嘴自己想帶一個朋友來的想法,那時白想與程梁正沉浸在你死我活的拚殺中,隻是隨口八卦的問了些有的沒的,“男的女的?”“誰呀?我們認識嗎?”王永遠那時候低頭剝著橘子,輕飄飄的說:“女的,一個同學”白想立刻八卦,“你是不是喜歡人家?那對方是不是對你也有意思?假期跑來找你玩?”王永遠依舊沒抬頭,輕聲說了句嗯;於是白想便一口答應下來,心想必須得見見王永遠喜歡的姑娘。 可始料不及的是王永遠口中的朋友,那個他喜歡的女孩,偏偏是熊熊,偏偏是喜歡程梁的熊熊。 回想王永遠的說辭,其實一點問題都沒有,隻是那一刻另外兩人都以為他所說的同學大概是來自高中,所以都心照不宣的忽略了熊熊和王永遠還是初中的同班同學的事情;關於王永遠和熊熊初中時候的情感糾葛,白想一直沒跟程梁提起過,之後熊熊與王永遠又考去了不同的高中,他原以為那些年少的初開情竇會消散在時間裡,可未曾預料,熊熊在王永遠心裡居然可以藏那麼久。 初二那年,當王永遠第一次坦誠的和自己承認他喜歡熊熊時,白想心裡最開始湧現出的心情,是強烈的不安和擔憂,擔心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兩個好朋友就此產生隔閡,所以便一直將這個秘密埋在心裡。 那一股股積壓兩年的憂慮好不容易在大家上高中時開始消退,可如今……看來今夜的舊事重提不止一樁。 白想在心裡默默為自己打氣,思索著怎樣麵對待會兒將會發生的混亂局麵。 可他還是難平心裡的怨氣——你喜歡就喜歡嘛,非得帶過來乾嘛?非得帶到程梁麵前乾嘛?非得昭告天下乾嘛?非得……把我的生日聚會弄得那麼僵乾嘛? 縱然幽怨,可白想也隻能無力的去麵對這個狀況,自己也不能自私的去指責誰,畢竟喜歡一個人大家都沒有錯,為自己喜歡的人做點事也沒錯,自己不也對楊蘇雪難以抑製的傾慕嗎?也做了很多自以為是,毫無邊界的行為。 熱烈的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或許都會這樣失去所有分寸和理智吧。 白想又想起魔法棒的勸告,其中有句話特別適合當下——不必將故事捆綁,不必處處為他人著想,某某的至關重要,於我而言都是無關緊要的。 所以關於熊熊、程梁和王永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自己就且踏實的做一個旁觀者吧,踏實?他覺得自己大抵上是辦不到的,隻能拚命的這樣暗示自己,因為場上還有楊蘇雪的存在,那是最影響自己心態的人,當一些大家心裡耿耿於懷的痂被揭開,她終究是難以繞過的一個重要角色。 白想開始盼望,最好大家都和祝薇一樣醉倒,這樣就不會提到那些不愉快的話題,這個漫漫長夜也就能安穩祥和的度過,自己以後想起這個夜晚,也隻會記得生日會開始時大家共同舉杯熱烈真誠的喊出的那句“生日快樂!小白。”以及“祝你萬事勝意、永遠平安喜樂!”楊蘇雪單獨說給自己的那句祝福。 十七歲的第二個生日,能夠有兩句這樣的話銘刻心底,已經足夠他用餘生去懷念。 楊蘇雪又接連喝下幾罐啤酒,白皙的臉頰已經漸漸泛紅,白想看著眼裡,心情也越發復雜,他決心趕快結束這個詭異尷尬的生日會。 白想剛剛舉起手中的半罐啤酒,想邀大家共喝一杯後便各自離席,各自安好,可沒等他開口,一個剛打開的酒罐倏然落地,一雙白色布鞋旁邊冒起一灘白色泡沫,滋滋的細微響聲在寂靜的夜裡被無限放大,那聲音宛如一根根細刺,緩慢又鋒利的紮進了場上眾人本就難以平靜的內心深處。 那番難以承受的感覺瞬間蔓延到全身上下每個毛孔,像是螞蟻在啃食皮肉,又麻又癢,又痛。 “說清楚,好嗎……我該以怎樣的身份和你完成那個約定?希望你給我一個明確的回答……” 有人心底的痂終究被自己無情的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