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話說清楚好嗎?沒人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熊釉一把打掉程梁手上的啤酒罐,酒水灑落一地,滋滋的冒起白沫。 女孩咬著嘴唇,緊緊的盯著程梁,眼眶中晶瑩的淚水打轉,然化化成顆顆露珠順著臉頰滑落。 “你現在是特別厭煩我了是嗎?是真的煩我還是怨恨我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那請你明確的告訴我,我以後還能以怎樣的身份與你完成那個約定?” 熊釉的聲音虛弱的聽不出一點氣力,像是重癥纏身的病人,在生命的最後關頭,脆弱的向神明祈求。 程梁黑色帽簷壓的很低,始終不敢看向熊釉的眼睛,看來,電影裡深不可測的絕世殺手,也總是會有些極其虛弱的弱點,就好像毒蛇的七寸,隻需要輕輕一擊就足夠使其癱瘓,甚至斃命。 所以,當熊釉不合時宜的出現,程梁原本高明的神秘派頭,也就在這個夜晚蕩然無存。 於是,今晚明亮的少年沉默、暗淡的宛如被剝奪所有色彩的星星。 “你是否覺得我在咄咄逼人呢?可那些答案對我真的很重要”熊熊狠狠地咬著嘴唇,死死的拽著程梁的袖口,“我也不是多麼在乎你和她“刻骨銘心”的經歷,此刻我隻要你承認,如果你仍然喜歡她,如果你早已經將我們之間的承諾拋卻在過往裡,我不會也不敢再纏著你……” 鋒利的刀子毫不留情的插進毒蛇隱秘的心臟,威風凜凜,寒氣逼人的的毒蛇隻能痛苦的掙紮著蜷縮著滲人的細長的身軀,絕望的等待著死神的彎鉤。 程梁依舊沒回答,隻是伸出手輕輕的握著熊釉的顫抖著的手腕。 熊釉扭過頭去,極其苦澀的笑了笑,“我明白,你今天故意喝醉,你藏在心裡的千言萬語,都不是為我準備的,是我不知分寸的打擾了你……” 女孩細微的抽泣聲響起,夜風吹起陣陣寒意,在場眾人皆覺得心上被人揪了一下。 熊釉的多愁與敏感大大超乎出了白想的預料,他望著這出令人“肝腸寸斷”的感人戲碼,心裡莫名的很不是滋味,“一開場就是這麼沉重的話嗎?這麼悲傷的基調,後麵的劇情想來會讓人更加的“痛徹心扉” 欸…… 白想忽然想起來十二歲那年,自己在後桌欣賞到的那場真情流露的拉手約定,熊釉羞紅的臉頰和程梁激動的眉毛舞又浮現在他腦海中。 六年之約,相愛恨早,情深不壽。 他深思起老師們口中那個老調的話題——關於采摘果子時,早晚不同的澀甜味道。 人們壓抑不住內心的欲望,在果子尚未成熟時就貿然將其摘下,然後又因為忍受不了果子的酸澀,一口吐掉。 可果子的翠綠色澤就是無比吸引著一些人。 白想若有所思的瞟向楊蘇雪,對方隻是平靜的坐在一邊,時不時抬手輕輕撫著祝薇的發梢,那如泉水般靜謐的神情,就好像就算激起狂風也不會產生一絲絲波瀾。 這樣的反應倒是符合白想對她的故有印象,即使楊蘇雪絕對知道熊釉口中的“她”所代表的就是自己,她也隻是那樣冷冷的圍觀著,滿臉寫著“與我無關,隨你們怎麼拉扯” 實際上確實與她無關,某某一廂情願的深情大可不必強壓在她身上,讓她做出什麼激烈的、滿足期待的回饋;一廂情願的深情如果被愛者感受不到,或者無心感受,說到底隻是深情者自欺欺人的獨角戲。 白想心裡滋生出巨大的膽怯,卻又抱一絲絲慶幸,差點自己的獨角戲也被拉開帷幕。 可有的深情者,他盛大的愛意已經按捺不住。 王永遠猛的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到熊釉身邊,顯然酒勁上頭,他重重的把熊釉扯到自己身後,狠狠的盯著麵前的程梁,就好像代表正義的警察亮出審判的淩厲眼光,盯著窮兇極惡的罪犯。 “梁,就算你們曾經有過約定,就算那時的感情很真摯,可時過境遷之後,你實在不應該再吊著熊釉”王永遠將手搭在程梁肩頭,眼神如醉漢般迷離,“今天是我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是我偏執的將她帶來這裡,因為相比於你,我更加心疼她……就算從小到大,她的目光裡始終隻有你一個人” 他腳步踉蹌,即使一直站在原地,“你不知道……她在深夜打給我的那些電話,沒有一次不是在哭著傾訴,我聽了有多難受啊,這裡……一直堵一直堵著” 王永遠用另一隻手半握著重重的捶在自己胸口。 程梁貌似受到了些許觸動,他打落肩上代表著王永遠語重心長的右手,目光凝聚到熊釉身上。 “我說過,你是我生命中無比重要的女孩,但你真的不夠懂我,我喜歡你,仍然如十二歲那年一樣喜歡你,今天,我隻是想向一個曾經不歡而散的……老朋友,問詢一些一直困擾著我的問題,如果你願意拋開那些自己套在心上的枷鎖,收起自己的敏感,你就不會在這裡無理取鬧,你就能知道,就能對現在的我有著更進一步的了解” “無理取鬧?”熊釉無力的跌回椅子上,捂著臉,紅著眼望著程梁,“原來你覺得我在無理取鬧嗎?那你又對現在的我了解多少呢……” 熊釉終於收回目光,低下頭怔怔看著桌下自己與程梁一模一樣的白色步鞋,思緒在一瞬間飄得很遠很遠。 “說你想說的吧,我靜靜的聽著,不會打擾你的”熊釉最後說。 程梁把已然喝大的王永遠扶到椅子上,沉思片刻,還是固執的下了決心,朝楊蘇雪走去。 “楊……” 白想見狀,頓感心慌,擔心事態會越發不可收拾,他也快步趕去,攔在楊蘇雪麵前,將兩人隔絕一米的距離。 “程梁,你也喝醉了,咱們都去休息吧”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主人公的身份,心想不能再讓局麵混亂,而站在個人的立場上,他實在不想再讓前麵的戲碼再在楊蘇雪身上重演一遍。 女孩元旦晚會時與李盛亦的“訣別”場景又在他腦海中循環播放起來,楊蘇雪當時微微顫抖的肩膀此刻也帶著他的心臟一起顫動著。 我實在不忍心看你紅眼,實在不忍心再從你身上看到那團名為悲傷的烏雲。 祝薇的勸告,魔法棒的勸告,已經被少年拋到九霄雲外,他隻知道,自己不願意再看到那種情景。 人總是從心的,永遠無法保持客觀的理智,永遠客觀的理智,別名叫冷漠。 程梁擺擺手,“你扶他們下樓吧,有些話我今天必須說出口” “好啊,你說吧,我聽著” 白想還意圖勸說些什麼,身後就傳來女孩淡淡的聲音,他轉過身去,滿臉擔憂的注視卻沒有迎上任何目光,楊蘇雪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擺,緩緩站起身來,冷冷的望向程梁,那眼神宛如冬雪落滿的一潭湖泊,白茫茫的一片中,水麵漸漸結出一層薄冰。 “小白,你讓開,與你無關”楊蘇雪又輕聲說了句。 白想無奈,深深的嘆氣,隻好頹靡的坐回椅子,他拉開一罐啤酒,大大的喝下一口,冰涼瞬間刺透心脾,他討厭死這種感覺了,於是將啤酒罐用力的扣在桌子邊緣。 深深的無力感此時在少年心裡席卷起盛大的風暴,割裂、摧毀,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防線瞬間破滅。他隻能被動煎熬的迎接暴雨襲來。 程梁拉了把椅子,身子向身前微微躬著,兩隻手掌緊緊扣在一起,他坐在楊蘇雪身前,低下頭,半張臉藏在黑色鴨舌帽之下,一副沉思著某種重大問題的神態,卻沒開口,又沉默了許久。 氣氛再次凝結,萬籟俱寂中隻聽得見陣陣晚風的輕微呼嘯。 楊蘇雪靜靜的站在程梁麵前,縷縷發絲隨著風聲輕擺,她的目光落在桌子另一端垂著頭的熊釉身上,竟覺得有些心疼。 白想耷拉著腦袋,沮喪的靠著椅子上,大腦從未如此混亂,就像是在做一篇難度極高的英語完形填空,半猜半解,半黯然神傷,欸,英語課上又得挨批,欸,不知道李盛亦發揮的怎麼樣,欸,又得被祝薇嘲笑,欸,又得讓同桌失望。 欸,同桌應當對他也從來沒有過任何期望。 “其實沒什麼好說的”程梁仰頭望向楊蘇雪,壓的很低的黑色帽簷下是一雙暗淡的瞳孔,“就是一直想問問,那年為什麼忽然就不理我了?” 楊蘇雪居高而下的視線,像是審判的光,“就這種微不足道的問題,也值得讓一個喜歡了你那麼多年的女孩傷心成這樣嗎?” 白想仔細的聽著兩人的對話,目光瞟過一旁抽泣的熊釉,然後緊緊的盯著程梁,他也很想聽聽程梁的說辭。 程梁咬著下唇,無措的點頭又搖頭,像是在反思著楊蘇雪的話。 “對她而言不值得,對我而言很重要,因為你是我很重要的……” 程梁站起身朝前走去,又猛然停住。 “很重要的朋友?還是你想說你有多喜歡我?我在你生命中有著多麼舉足輕重的地位?”楊蘇雪打斷了他,語氣冷的像是冬日淩晨的街邊,枯枝結著層層厚霜。 “我……”程梁目光渙散,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麵前的女孩會用如此冰冷的口吻和自己說話,相比於熊釉的質問,他覺得楊蘇雪的話更像是在咄咄逼人。 可以在任何課上給同學們滔滔不絕的講題、可以在任何場景跟任何人侃侃而談的程梁此刻竟然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感覺自己頹的就像是一隻被毒啞的楚楚可憐的麻雀,又或是烏鴉,但他不喜歡烏鴉。 班裡有個女同學曾經調侃他,整日穿著一身黑,帶著一頂壓的很低的鴨舌帽,活脫脫像一隻烏鴉,所以他今天換了一件灰色的大衣。 程梁死死的握著拳,指甲扣入肉裡,心情劇烈的搖晃卻啞口無言。 楊蘇雪又看了眼熊釉,嘴角苦澀的上揚,有些感慨,“不要說你曾經有多喜歡我,不要說我對你而言有多難忘,其實我們隻相處了一年不到,不要說你對我曾經的遭遇深感愧疚,其實可能你自己都不清楚,那到底是愧疚還是同情?你的同情我能感受到,我也由衷的謝謝你,但你的愧疚大可不必” “可我真的覺得是我的原因,是我害你遭遇了那些”程梁的眼中滿是愧疚,楊蘇雪卻已經坐回椅子,微微搖頭苦笑。 白想沉思著奶茶店時,程梁跟自己說的下半段故事,好似看到了那個滿臉傷痕的女孩,固執的說著“沒事兒” “其實……我曾經也一度怨恨你”楊蘇雪淡淡談起往事,“那段時間有很多東西想不明白,所以我沒回你的消息,但客觀上真的與你有關嗎?其實不是的,隻是我自己的原因,你那個時候是整個學校的風雲人物,是全世界的中心,而我呢?隻有一科不錯的英語成績能夠讓人家看得到我,我後來輾轉反側的思考,我跟你的那些約定,真的可以成真嗎?那時候我們還是以好朋友的身份陪伴在彼此身邊,你也跟我提起過好幾次,你那個六年之約的小青梅,我想,你和我的約定隻是非常單純的朋友間一起對未來的期許,於你而言是很純粹的,但對我來說,並不是那樣……所以我就想嘗試著疏離你” 楊蘇雪小小抿了一口啤酒,抬眼注視著程梁,程梁怔住,什麼話也沒再說,白想更是愣在一邊,他曾經以為,是程梁一廂情願的難以忘懷,可如今聽楊蘇雪的話外之意,貌似不是自己想的那麼簡單,絕對不是,絕對……英語課上糟糕的成績絕對會挨批。 楊蘇雪笑了笑,接著說:“你的耿耿於懷不過是因為愧疚,而那種愧疚其實不完全是因為我,換了其他任何一個女孩,你依然會這樣,你依然會認為在你盛大的光芒下一個無辜的人被灼傷而已,可這種心情其實不應該歸類於愧疚,而是以悲傷為幌子的憤恨,你恨,為什麼自己給其他人帶來的那麼不好的遭遇?其實歸根結底,又不完全是你的原因,其實你知道的,可你做慣了主角,總是想把所有責任攔在自己身上,你總固執的認為就是這樣的原因,所以在不知不覺中自己設立了一個深情男主的定位” 程梁立馬竄起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暈暈乎乎的雙手撐著桌子,又一個啤酒罐被打落,“不是……不是這樣,就是我的原因,通通都怪我” “其實都是施暴者的錯”他試圖分辨什麼,一直守在觀眾席的白想輕飄飄的擠出一句。 “沒錯”楊蘇雪回眸看看白想,順著他的話,將自己的想法徹底展露出來,“所以你念念不忘的,如鯁在喉的其實就隻是這一件事情,對吧?” “不是,我念念不忘的隻是你而已”程梁立馬否認,“你在我歌單裡加上的那些歌,我在很多個深夜裡聽了無數遍……噢,對了,我有一支錄音筆,我原本想今天帶過來送給你的” 白想想起那支被李盛亦給一腳踩碎的藍色錄音筆,後來滿地的殘渣還是自己打掃的。 楊蘇雪輕輕嘆氣,“那首《晴天》我從來沒有分享過給你,也從來沒有擅自在你的歌單裡添加過……你要不再好好想一想,除了我之外,還有誰可以聽你的歌單,還有,你的錄音筆原本是為誰準備的?” 往事重現眼前,一些零碎的片段在白想腦海中凝聚,很多很多年前的某個晚上,他在QQ小群裡看到過的一張圖片,上麵有一條內容是:熊,我想送你一支錄音筆,把所有的甜言蜜語講給你聽。 心上像是被人狠狠的砍了一斧子,程梁望向桌邊垂著頭,微微顫抖的肩膀抽泣的熊釉。 如果他是女孩的腳上的那雙白色布鞋,此刻就能看到熊釉止不住的淚滴如暴雨傾泄,就能看到那雙原本澄澈的眼眸中泛滿紅色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