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稜做了夢。 夢是奇幻的經歷。 自己五色陳雜的情緒,會隨著腦中思緒的漣漪起起伏伏,在記憶潔白的殿堂中回蕩。 五彩的滾浪中,琉璃似的沫構成一個個夢,大小不一的泡泡無時無刻的形成、破裂。 漆黑如淵的尖浪與流光溢彩的夢泡,構成了這個難忘的世界。 夢是具現的; 高棱的玻璃大廈,矮矮的紅瓦磚房;新銳的潮流娛樂,陳老的土地老屋;賽博朋克,鄉土尋音;閃亮的檸檬黃,黯淡的土黃; 夕陽下,灑進縷縷細微金光的溫馨書室中,書與花的清香;雨天裡,刮進窗裡悉悉索索的雨線,汗與墻皮的膩味; 一塵不染,蔚藍清澈的天空下,被白花簇擁,充滿璀璨陽光的木屋中陌生的琴聲;塵土飛揚,灰茫茫的陰雲下,布滿泥濘的水坑處,陰陰沉沉的街角邊溫馨的呼喚聲; 現實中時時刻刻可見可視的熟悉事物,旅行中匆匆忙忙時無意的一瞥枯枝爛木。 手掌中可觸的泛黃撕紙日歷,手機中陌生的絕美風景。 小時布滿濃霧的回憶,長大後澄澈清透亮的現在。 最為掛念的親人,隻識一眼的陌生人。 生活裡感受的種種,如同一縷縷細微的水流,匯集成汪洋黑海。 托著意識組成的小船,上下沉浮; 在醒來的世界中,思緒與記憶會牢牢的駐紮在腦裡,它讓我們的行動與認知都有了邏輯,好便於在這場充滿“清醒”的長夢中生存,思考,生活,直到死亡。 但是在睡著時,情況就會有所不同了; 在夢中,思緒與記憶牢固的鉚釘鬆動,不受控的被浪卷起,在拍打之中,欣喜,憤怒,悲傷,惆悵,後悔,嫉妒,以及最重要的; 愛與恨。 情緒都會被拍打重構,在來回的擊打中鑄成無味的浪沫,變成昏悠悠的夢。 在夢中,矛盾與和諧感會取代記憶,占據我們的意識。 在這裡,夢的世界中,會發生一個又一個“世界”奇跡。 你所苦苦追求,感傷的未來,會與觸手可及的,洋溢的現在同時存在。就像多重世界的交合一樣,夢將駕馭情緒,剝離思與憶,將一個個不同的世界展現在你的眼前。 美好的夢。 劉棱也是這麼認為的,他正在做著夢。 正在夢裡,他有了全然不同的成長經歷;他伴隨著大大小小的動物在黑漆漆的澤拉紋裡塗畫。 他拎著小時經常看的動畫片裡,很有名的油漆桶,給澤拉紋裡黑黑的建築上色。 在夢裡,雪地變成了花地,單調的澤拉紋裡五顏六色的,像是彩虹撒到地麵;夢的後半段中,他與動物們都鉆入一個山洞中,依靠著洞裡的電梯緩緩下降,到達一處紅艷艷的火鍋店。 火鍋店外,卻是一處商場的模樣,像是DNA螺旋般的手扶電梯盤旋而上,像一條細繩樣搭在樓層間。 劉棱夢裡的記憶告訴他,“他”很熟悉這裡。 他乘著一輛小小的粉色輔助輪小單車,從手扶電梯往上升,經過八卦臺樣的塑料練功柱,經過有足球場樣大的混凝土攪拌器中的商場,經過了沉在水下的幼兒園與小學。 到最後,單車變成床褥,馱著他劃過落日襯托的茫茫金色雲海,在最靠近太陽的雲上,他看見了幾件桌椅。 座椅上的人看見他過來,都站起身,向他招手。 他的親人都在這等著他。 劉棱心頭猛然一震,喉嚨與鼻子皺巴巴的酸起來,幾乎就要痛哭出聲。 但就在即將接觸時,他在夢裡的視野卻逐漸模糊。他想瞇眼看,但越是想看清,視野越是模糊。 在最後一次嘗試後,劉棱卻睜開了雙眼。 他醒了。 就這麼醒了。 劉棱醒來,卻遲遲沒有緩過神來;他把腦袋又埋進臂彎裡,企圖從夢境的餘韻裡挖出些許安慰,但失敗了。 他聞著濃厚的肉腥味,嗓喉火辣辣的,睡不著。 感受著身體的幽冷,劉棱將浸滿血液的雪橇布取下,站起身活動活動身體,把小小的火爐點旺,借著燈,摸起半空的水袋,將水一飲而盡。 他拿起盾,裹緊衣服,扒開洞口堆積的雪,鉆出龍腹。 爛爛糊糊的腸子內臟被雪徹底淹沒,白龍的半邊身子被雪埋住。 黑血被白雪掩埋。 劉稜探出頭,伴隨著冷氣與霧,他的眼角瞥見了從頭頂灑下的藍光。 劉稜立在龍的肚皮頂上。 她的黑袍被雪覆蓋了半個,幾乎成了白袍;左手直直向前伸著,照著藍燈,右手的斧子垂在一邊被雪覆蓋;她整個人一動不動,像個路燈。 雪停了,但卻起了霧。 周圍還是黑的依舊,劉棱早已適應了。 他拉下遮嘴布,輕輕呼喚著劉稜。 上麵的雪人動彈了幾下,抖下雪來,轉身看向了劉棱。 “咋樣?周圍有啥情況嗎?” “沒,有啥情況我早把你叫起來了——” 劉稜說著,自個挪了挪位,好讓劉棱有站的地方。 “危險倒是沒遭遇,我一個人看著雪慢慢上漲,慢慢湧起,慢慢變少,到消失殆盡。” “這龍獸漸漸僵硬,變得和土地差不多冰冷,站崗時我每一會就回去看看你,看看你睡的狀態,免得你凍死。” 劉稜看著他變得白淡的臉,漫不經心的問起來; “咋樣?身體有啥不適嗎?” “問題不大,就凍得反胃,不大想吃東西。” “這倒是正常,我要是還有嗅覺,肯定也不太能吃進去東西。” 這倆句話後,他倆背著身子坐下,看著濃厚的黑,半天沒有再說話。 半響,劉稜發問了; “其實剛剛看雪時,我就一直在想個問題。” “啥問題?” “你說,要是咱回去,家裡這麼長時間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會變成啥樣?” “不清楚,要是長時間不回去,家裡肯定會擔心的到處尋找咱們,也不知道咱家的世界過了多久,要是無誤的話,首先——年肯定是過不好了;” “我倒是希望時間會減緩,但是咱連為啥到這裡來,都不知道,回家短時間內肯定是妄想。” “咱甚至連線索都不知道從何找起……” 氣氛不對起來。 “等等等等,先不聊這個,我還有個小問題!” “你說。” “你說我要啥感覺沒有的,看不清楚,聽不清楚,空有記憶——你說,我會不會在做夢?” “做夢?你?” “昂?” 劉棱看著劉稜,看著她還不熟悉的俏臉,聽著她毫不熟悉的女音,卻猛然意識到,她是自己。 “很有可能,你是在做夢,做一個沒有意義的夢。” “我也這麼認為啊………” 劉稜頓住了話,但不過一會,就重新打起精神來。 “那就做一個長遠的夢吧,倒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看現在不下雪了——你休息夠了嗎?” “完事了。” “那就好,一會咱們趁著道路好走趕緊趕路,好快點尋到人煙。” “好,不過得等等。” “我要化點雪水,補充水袋,並把照明咒雕刻完,要不然,一盞燈實在是不方便。” 說著,劉棱退下去,摸黑找到龍腹口,鉆進去收拾東西了。 劉稜回過身,繼續警惕著四周。 如果是夢,趕緊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