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濺5步(1 / 1)

穹頂鳳歌行 濯吾纓 5999 字 2024-03-25

秋風乍起,山賊營地裡,“西南一桿旗”迎風扯動起來,百十來個麵黃肌瘦的賊人手持各種農具,將林天虞團團圍住。   大當家扯著尖細的嗓子嘶嚎著,他說得慷慨激昂,一副與萬惡的官府爪牙不共戴天的模樣,腳下卻像生了根,一動也不動,隻是催促著眾人上前。   營地中央的馬車上,林天虞臉上輕鬆,心底卻暗暗發緊,這雖是一群烏合之眾,但人數眾多,若真的一擁而上,自己雙拳難敵四手,怕是頃刻之間便會被剁成肉泥。   他抿了抿乾裂的嘴唇,一想到自己在孔雀王的鐵蹄之下都能活下來,如今卻要死在這些手持農具的山賊手中,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他回過神來,眸光驟然一凝,投向遠處唾沫橫飛的大當家,心中已有定計。   擒賊先擒王!   趁眾人還在躊躇,林天虞從馬車上縱身一躍,直沖向不遠處的大當家。   對方冷冽的眼神和冰冷的殺意,讓大當家背脊一陣發涼。他踉蹌後退一步,忙從旁邊抓過一個人來,看也不看,直直推向了那個眼神像狼一般的男人。   那名驚惶失措的手下正是被叫做篾篙子的年輕人,他手裡拿著根用竹子削尖的長矛,見林天虞按刀沖了過來,本能地挺起長矛紮了過去。   林天虞見對方長矛刺得綿軟無力,顯然是個外行,又見他眉目間稍顯稚嫩,心中不免起了惻隱之心,本來瞄著喉結的右手往下一擺,食指往外一伸,一根弩箭應聲而出,直直紮透了對方的大腿。那少年慘嚎一聲,跌倒在地,淒厲的嘶喊聲響天動地。   林中幾隻鳥兒被震得飛了起來,撲騰著翅膀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大當家見此慘狀,失魂落魄地喊了起來:“二弟!還等什麼!”   那馬車上蹲著的虯髯大漢,聽見大哥喊話,又見那小旗官背對著他,頓時惡由膽邊生,撿起鬼頭大刀,從馬車上縱身躍起,高高就是一劈。   要說這二當家金錢豹,與其他山賊卻不一樣。   其他山賊,多是地裡刨食的農夫,殺隻雞可以,殺頭豬也不在話下,但若是說到殺人,卻是萬萬沒這個膽量的。真到劫道時,在旁邊充個人數,喊兩句諸如“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之類的切口,至多再揮舞一下手中的“武器”,嚇唬嚇唬老弱婦孺。   但二當家不一樣,他是真正學過幾天刀法,手裡有過幾條人命的江洋大盜。   他刀法雄渾,分上中下三式,一招力劈華山斬人頭顱,一招直搗黃龍捅人腰腹,一招蛟龍入海掏人下盤。他仗著自己力大,按著一定次序,將三式輪番使來,以排山倒海之勢,讓對手毫無還手之力,待對手防得疲遝了,再突然改變進攻次序,對手猝不及防之下,往往中招。   這一次他鉚足了勁頭,務必讓這個落了自己顏麵的狗官血濺五步!   身後風聲乍起,林天虞冷哼一聲,一記漂亮的回旋踢,狠狠踹到了偷襲者的心口上。   隻聽哢嚓一聲,那本來勢若萬鈞的二當家,被這一腳踹得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跌落在地。   隻這一下,偌大的營地裡便隻剩下高個年輕人的慘嚎聲和虯髯大漢兀自忍耐的哼唧聲,其他人都屏息靜氣,偷瞄著那位身姿挺拔的小旗官。   終於,不知是誰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大喊一聲:“快跑啊!”百十來個山賊,都向著營門蜂擁而去。   林天虞長出了一口氣,心中既輕鬆又惋惜,自己雖然脫離了險境,但這次行動怕是要無功而返了。   剛想到此處,一根鑌鐵長槍忽然劃破長空,猶如一道閃電打在了領頭逃跑的人身前。   那領頭之人正是被稱作老六的猥瑣男子,這一槍斜插在他雙腳之間,嚇得他跌坐在地,兩個眼泡一下就噙滿了淚水,哆哆嗦嗦地用雙腿在地上蹬了幾步,剛想掙紮起身,便感覺襠下已濡濕一片。   此時,踢踏踢踏的馬蹄聲傳來,眾人循聲望去。   遠處,一騎絕塵而來。   那是一匹通體漆黑的高頭大馬,馬胸寬闊、脊背健碩,奔跑中有著肌肉僨張的美感。而馬背上的騎士也是不俗,他一身玄色勁裝,虎背熊腰,身姿與馬相得益彰。   騎士一扽韁繩,以極快的速度沖到營門口,伏身抄起那桿鑌鐵長槍,打馬回旋的瞬間,在馬背上舞了一個漂亮的槍花,旋即一勒馬韁,黑馬人立而起。   黑衣騎士居高臨下,一張方臉上滿是煞氣,他用長槍在地上一劃,怒喝道:“過此線者,死!”   林天虞見了黑衣騎士,長出了一口氣,他苦笑一聲,喊道:“我的響箭啞了,白狐貍這計策,百密一疏啊。”   話音剛落,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這計策哪裡百密一疏?”林天虞聽了這動靜,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鬢角,轉過身去,見從後麵帳篷裡出來一位白衣少郎君。   那少郎君用左手短刀挑著簾兒,右手短刀的刀刃橫在一人咽喉之上,正是企圖趁亂從後麵溜走的大當家。   “這計劃至始至終就是拿你當作誘餌,你那信箭,也是我給你換的。”少郎君嘴角一撇,冷漠的臉上仿佛結了冰。   “你!”林天虞聞言雙眼一瞪,還未出聲便被少郎君搶白道:“響箭一響,這一群山賊化整為零,豈不前功盡棄?”   “那裝上些財帛也可以,非要裝個人嗎?”林天虞脖子一梗,怒目而視。   “財帛?哪裡來的財帛?”少郎君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林天虞一怔,還是忿忿不平,“沒有財帛也可以隨意裝些貨物啊!”   “東西不對,一旦打開,賊人便會警覺,但若是你在此處,可以多給衛所軍拖延一些時間。”少郎君依舊平靜地說道。   “憑什麼是我,你為何自己不來?”林天虞聽聞對方說得有些道理,氣勢上便弱了幾分。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   林天虞無語,兵行險著,爭取利益最大,便是這位狐貍兄弟慣有的行事風格。   那大當家見對方明明隻有三人,卻敢當著自己這一百多號人的麵聊起天來,頓時感覺自己仿佛是砧板上的一條活魚,不僅任人宰割,還得聽聽對方是怎麼打窩,怎麼下餌,怎麼把自己這條笨魚釣上來的。   他自詡智計百出,沒想到卻中了一個少年郎的奸計,氣急敗壞之下也顧不得脖子上橫著的鋼刀,對著營地中烏泱泱的山賊大喊道:“兄弟們莫怕,他們隻有三人,咱們一百多條漢子,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們!”   他見眾人氣勢已墮,想著破釜沉舟,又道:“嘯聚山林,被抓了便是死路一條,橫豎都是死,不如跟他們拚了!”   即便這樣,旁邊的少郎君連看也不看他,任他狺狺狂吠。   倒是林天虞有些好奇,他絲毫不在意場中蠢蠢欲動的山賊,指桑罵槐道:“你這妖言惑眾的小蟊賊,也不怕旁邊這位沒有感情的大人,砍了你的腦袋。”   大當家哈哈一笑:“如今兄弟們鬥誌昂揚,你們拿住我那是保命的護符,安敢殺我?”   話音剛落,一邊的少郎君一聲不吭地用刀背將大當家手臂一敲,隻聽“哢嚓”一聲,殺豬般的叫聲響徹整個營地,聲音蓋過了還在地上兀自哼唧著的篾篙子和金錢豹。   大當家一隻手臂被直接敲斷了去,頓時疼得大汗淋漓,他哆嗦著嘴唇吐著字:“你...”   林天虞走過去,狠狠將他踹翻在地,看著眼前嘴唇發白的中年人,小旗官冷笑道:“大當家的,你當真不知道他是誰嗎?”   大當家聞言強忍疼痛,仰頭看向那一臉漠然的白衣少年,突然想起了陵州城裡流傳著的一句話。   雙切飛花令,白衣少郎君。   他頓時臉色巨變,仿佛見了鬼一般,顫抖著問道:“是...是...令狐大人嗎?”   白衣少年恍若未聞,明亮的雙眸古井無波。   這山賊的首領見狀,心中已明了八九分。他眼中光芒渙散,躺倒在地,再也沒了興風作浪的勇氣。   而一眾山賊看見了大當家的反應,紛紛小聲議論起來。   “令狐大人是誰啊?”   “靖府司的那位啊!”   “靖府司!”   當聽見這三個字時,山賊們紛紛丟下了手中的“兵器”,一個個慢慢蹲到了地上。   一炷香之後,一位盔明甲亮的寬臉校尉,帶著幾十個裝備齊整的熊渠營士卒姍姍來遲。見他翻身下馬,林天虞連忙過去,恭恭敬敬的拱手道:“公孫大人”。   來人正是神策衛熊渠營的百戶長公孫羽,在神機營將敵情偵測清楚後,就該輪到正麵突襲的熊渠營登場了。   公孫羽摘下頭盔,用手狠狠搓了搓粗糲的臉,見林天虞拱手,爽朗笑道:“辛苦了!”   說完,他又注意到林天虞身後的少郎君,大大咧咧一抬手,道:“令狐大人。”   少郎君點點頭,麵無表情地還了一禮。   公孫羽也不以為意,又指了指那身材魁梧的玄衣大漢,問道:“這位少年英雄是?”   那玄衣大漢忙拱手,朗聲說道:“學生尉遲伯飛,家父乃是陵州城四門守備司校尉尉遲犇。”   公孫羽仰頭看著他,緩緩點頭道:“本官聽說過你,秋闈武榜的魁首,”他看著英武不凡的尉遲喟嘆道:“不錯不錯,果真英雄出少年。”   說完他又掃了一眼營地中央那如瘟雞一般蹲滿地的山賊,冷哼一聲,回過頭大喝道:“通通押走!”   正在此時,本來還在地上呻吟著的名叫篾篙子的年輕人,拖著一條殘腿,氣若遊絲地喚著“大人”,似乎有話要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公孫羽揮揮手,阻止了準備上去教訓他的士卒,走到他跟前,冷著臉問道:“你有何事?”   那年輕人滿頭大汗,一張本來蠟黃的臉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煞白,他攢了攢力氣,央告起來:“小人王阿五,因家中經年大旱,又逢戰事,活不下去才當了山匪,”他絮絮叨叨,見麵前的大人麵露不耐之色,連忙加快了說話的速度,“小人死有餘辜,望大人能饒了家妹!”   公孫羽不耐煩地沖旁邊的士卒招了招手,他指著地上的年輕人,手指輕輕擺了擺,那士卒會意,跨在年輕人身上,扯起他的發髻,緩緩抽出了長刀。   地上的年輕人知道自己馬上就要人頭落地,害怕得眼淚鼻涕一起流,他嘴唇止不住地哆嗦著,但兀自強忍著沒有掙紮。   他越說越急,越說越快,仿佛在和勾魂的使者賽跑:“小人妹妹隻有十歲,在山寨裡幫人洗衣做飯,從未...”一道白光閃過,聲音到此戛然而止。   公孫羽看著汩汩冒血的咽喉,暗自皺了皺眉,“哼,這腿都這樣了,怎麼弄得回去。”   隨著少女驚惶的慘叫聲在人群中響起,本來誌得意滿的林天虞,心情頓時跌落到了穀底。   他不得不向公孫大人告別,在和兩個好友騎馬離開山賊營地時,他拽著韁繩,回頭凝望著那個衣衫襤褸,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兒的黃毛丫頭,欲言又止。   秋風嗚咽著吹過,夾雜著荒涼與悲愴的氣息,仿佛在哭訴著這人命如草芥的世間。   林天虞調轉馬頭,一夾馬腹,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