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重諜影(1 / 1)

穹頂鳳歌行 濯吾纓 6546 字 2024-03-25

月落參橫,雄雞三唱,磷磷的車輪聲伴著踢踏的馬蹄聲,回蕩在陵州城西的曠野上。   一隊黑沉沉的駢馬車轅,沿著車轍淩亂的馬道馳行著,遠處暗啞的城池像蟄伏著的巨獸,城樓左右兩堆飄搖的火焰,如同巨獸眼瞳中兩團跳動的鬼火。   車外夜涼如水,車內卻溫暖如春,一輛外表毫不起眼的車架,內裡卻別有洞天。   這輛黑色的車架裡,鋪著產自乞顏部落的羊絨厚毯,地毯繁復的花紋中心,擱著一隻陵州府出產的金絲楠木小茶臺。茶臺分上下兩層,下層燒著龍泉窯的鬆脂玉,烘得車內暖意盎然,上層放了一隻三足象頂鎏金釜,煮的是喀喇雪山的冰泉水。   “老爺,奴家見您這煮茶的方法很是新奇,可否與奴家說說?”小茶臺側麵,一個年歲尚輕的少女嬉笑著發問。   那少女頭上罩著淺紫色的輕紗,一張標致的瓜子臉,皮膚淺棕,鼻梁高挺,濃鬱的眼線襯得本來明亮的眼眸有了幾分深邃。她雖然年紀尚小,但身材卻凹凸有致,身上穿著一件孔雀王國特有的紗裙,一雙纖纖玉手上,滿是珠光寶氣。   少女的對麵坐著一位體態慵懶的中年男人,他溫和地開口道:“老爺此法乃是古法。”   男人臉頰浮腫、眼窩深陷,皮膚比麵前的女人還白上幾分,本來俊朗方正的一張臉,興許是因為夙夜未眠,顯得非常疲憊。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唇上又濃又密的胡須,那胡須梳得整整齊齊,顯得渾然一體。   “《茶經》有雲:煮茶之水,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緣邊如湧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   中年男人一邊如數家珍,一邊動手烹茶,動作熟稔,好似做過千百次一般。他將清亮的茶湯舀到少女麵前的茶盞裡,但少女卻沒去看那茶盞,隻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麵前這個男人。   忽的,少女狡黠一笑,將一隻滑嫩的赤足踩到中年男人的腳背上,然後腳尖順著男人的腳背慢慢滑進了他的褲腳裡,那如蠶頭一般的腳趾,順著男人的小腿慢慢往裡攀爬。   男人覺得脛骨一涼,一股熱潮順著小腿往小腹襲去。   中年男人眉頭一皺,那少女一見,仿佛被黃蜂蟄了一下,連忙收回放肆的腳掌,顫顫巍巍地撲倒在地。   這幾日的朝夕相處,讓她差點忘卻了麵前這個男人的恐怖。   眾所周知,孔雀王國的柱石為“兩相一將”,麵前的這個男人就是其中之一的暗相---薩爾曼·汗。   當年,孔雀王國西北有一小國,名曰婆羅多。孔雀王覬覦婆羅多土地久矣,隻因其有一萬佤族猛士,山地作戰銳不可當,以至於孔雀王多次征討都無功而返。   孔雀王八年,天祈乾武三年,年僅四十二歲的王國第一大商賈薩爾曼·汗,為孔雀王出了一條妙計。   時年,在薩爾曼的主導下,孔雀王國大量收購婆羅多特產相思草,以國王為首,舉國上下吸食相思草蔚然成風,也正因如此,婆羅多出產的相思草價格水漲船高。   但相思草本就是茶餘飯後的消遣之物,既不能解渴,也不能充饑,隻因能賣出高昂的價格,婆羅多民眾做著一夜暴富的美夢,爭相種植這種獲利極高的作物。   次年夏初,孔雀王宣布了王國歷史上最嚴苛的禁煙令和售糧禁令,直接導致了婆羅多數以萬計的相思草爛在了土地裡。但最可怕的不是婆羅多民眾發家致富的美夢破滅,而是整個國家的秋糧幾乎顆粒無收,加上無法與往年一樣從孔雀王國購入糧食,婆羅多至此陷入了嚴重的饑荒之中。   孔雀王十年,乾武五年,初春,經過了長期饑荒折磨的婆羅多,在孔雀王國大軍壓境的巨大壓力下,國王率領著自己的臣民向孔雀王稱臣,孔雀王不費一兵一卒,拿下了婆羅多肥沃的土地,一萬佤族猛士也成為孔雀王國王牌之師蜥影衛最初的班底。   乾武五年秋,雄才偉略的高祖皇帝,為防備鋒芒漸露的南方勁敵,下令在陵水與佘山交匯處,建立陵州城。   自此,孔雀王國暗相薩爾曼·汗聲名鵲起,他著手組建了密探組織“迦樓羅”,成為了天祈靖府司的死敵。   回想到這裡,少女的身體抖得如同篩糠一般。   中年男人麵不改色,他看著麵前這個瑟瑟發抖的少女,溫和地開口道:“出去吧,這裡沒你的事兒了。”   少女聞言,如蒙大赦,急忙倒退著出了車廂。   溫暖的車廂內,隻剩下煮沸的茶湯發出“咕咕”的聲響。   “還有幾時才到?”薩爾曼冷不丁地開口問道,聲音在這寂靜的車廂內顯得尤為突兀。   一名黑衣勁裝女子從車廂的陰影裡緩緩走了出來,她圓眼秀眉,身材小巧玲瓏,雙手抄在一起,懷裡抱了一把短劍。   “還以為能看一場活春宮,誰知道就這麼散場了,薩爾曼大人,你不會是個閹人吧?”小臉圓眼的女子並不回答男人的問話,反而開口揶揄道。   “當然不是了,是那女娃子不行。”薩爾曼嗬嗬一笑,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哦?是她腰肢不夠軟,還是姿勢不夠多?”女子一屁股坐到薩爾曼的身邊,將短劍擱在小茶臺上,端起之前女子還未來得及品嘗的茶盞,也抿了一口。   “都不是,是她的心思太多。”薩爾曼微微一笑。   女子聞言,撅了撅嘴,自顧自地說道:“還是喜歡喝天祈那種奶兌的茶,這種茶太苦了。”   中年男人眼睛一瞇,看向那名古靈精怪的女子,笑著問道:“一把鑰匙一旦有了自己的主意,你說該怎麼辦,汨羅?”   被稱為汨羅的女子聳了聳肩膀,若無其事地說道:“你別問我,我隻負責殺人,其他的我可管不著。”   薩爾曼聞言哈哈一笑:“好,那就麻煩你了。”   汨羅撇了撇嘴,拿起短劍,一邊起身一邊抱怨道:“這陣子外麵還冷著呢。”說完一掀簾子,出去了。   片刻後,門簾外傳來女人的悶哼聲,薩爾曼拿起茶盞,笑意盈盈地低下了頭。   ......   此時,陵州城西門外,一名青衣書生從薄霧中緩緩走來,他牽了一頭驢子,驢子背上馱了一名美嬌娘,一男一女順著陵州城西的官道,朝著城池款款而來。   走進一瞧,才發現那書生已有三四十歲。他頭上戴了一頂蔚藍絲邊瓦楞帽,身上穿著天青色起底對襟長裰,腳蹬白底黑幫淺口布鞋,模樣周正,氣質淡然,步履徐徐。   他牽著一頭驢子。   那驢子垂頭喪氣、灰不溜秋,本來毫不起眼,隻因背上的美嬌娘,讓它也成了鳳凰臺上的烏鴉,惹得人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那美嬌娘生了一雙勾人的桃花眼,波光流轉如春水般盈盈蕩漾,本來胸前一對洶湧的波濤,已讓人將她視為熟透了的美婦人,卻不曾想她又用腳趾勾著繡鞋,在驢兒背上一蕩一蕩地晃著兩隻白嫩的腳丫,臉上那一副青春爛漫的憨態,讓人琢磨不透她的年歲。   青衣書生見城門口圍著一群百姓,好奇地往前湊了湊,原來是一名官府的吏員正在宣讀告示:   “茲因茶馬商道匪患猖獗,人禍不斷,為百姓安危計,遵府臺大人諭令,於五日後暫閉西門,待匪患滌清,再行開啟。”   話音剛落,人群中爆發出巨大的喧鬧聲,這些靠山吃山的升鬥小民,關閉了西門便如同切斷了他們的生路。他們如洪水般湧向那名吏員,企圖再問個清楚,卻又被守門的持戈士卒厲聲喝退。   青衣書生搖了搖頭,慢悠悠地牽著驢子往城門洞子裡走去。   兩人剛剛越過厚重的城門,立刻被一名持戈的守門士卒攔了下來。   “名刺!”士卒喝道。   話雖是對著青衣書生說的,眼神卻有意無意地往他身後的驢子上瞟,坐在驢子上的女子對他還以淺淺一笑,那士卒本來筆挺的身子立刻酥了一半兒。   好風騷的娘們。他心中暗暗想到。   書生聞言駐足,扶著那美嬌娘從驢子上跳了下來。女子一落地,趿拉著鞋子,那白嫩的腳後跟,讓守門士卒又忍不住偷瞄了幾眼。   書生不疾不徐地從驢背一側的箱籠裡,拿出兩張巴掌大小的名刺遞了過去。   守門士卒接過名刺,一一對照起兩人的樣貌來。他故意審視著美嬌娘茄瓜一般的胸脯,心中不禁一陣火熱,暗想這文弱書生這般好艷福,也不知小身板能不能頂得住。   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逾矩,隻好飽足了眼福,悻悻地一揮手,喊道:“走吧!”   正值此時,從他身後的方向走來一位八尺大漢,這大漢虎背熊腰、威風凜凜,一副武官打扮,正是四門校尉尉遲犇。   尉遲犇見了這書生和女子,冷哼一聲,伸出熊掌,喝道:“名刺拿來!”   麵對這小山般高大的武官,青衣書生戰戰兢兢之下,連忙將名刺雙手奉上。   守門士卒忙對這一男一女說道:“這是四門校尉尉遲大人!”   青衣書生聞言,慌忙雙手一合,躬身行禮道:“學生郎知秋,見過尉遲大人。”   那女子見狀也斂著裙子,微微一福,輕聲道:“奴家紅娘,見過尉遲大人。”   尉遲犇抬了抬眼皮子,盯著那位名叫郎知秋的書生問道:“你是荊州人士,還有功名在身?”   “學生祖籍荊州,乃是荊州府的生員。”郎知秋拱手答道。   尉遲犇冷笑一聲:“喲,原來還是位秀才老爺。”   郎知秋臉上一紅,訥訥說不出話來,尉遲犇也不管他,又扭頭看向那名叫作紅娘的女子,問道:“你是蘇州人士?”   “是,奴家本是蘇州的繡女。”紅娘微微一福。   “哦?那今天真是小刀剌屁股---開了眼了,老子長這麼大,沒聽說過西邊還有個荊州府和蘇州府。”   “大人明鑒,我夫妻二人在佘山中迷了路,因此才尋錯了方向,走到了西門來。”郎知秋麵露惶急之色,也顧不得對方言語粗鄙,連忙解釋道。   尉遲犇聞言,一雙褐色的眸子漠然地看著郎知秋的雙眼,郎知秋眼神閃躲,慌慌張張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   他吞吞吐吐地說道:“其實,是家兄...家兄在陵州城知府府衙,為學生謀了一樁差事,學生這才攜拙荊一同前來赴任。”   尉遲犇聞言,濃眉一挑,將郎知秋手中的信封一把奪過,信箋展開一看,那末尾赫然印著“郎歸鴻”三個字。   “原來你是轉運使郎大人的弟弟,失敬失敬!”尉遲犇咧嘴一笑,將名刺和信箋遞了回去。   郎知秋伸手接過名刺和書信,長舒了一口氣,心想終於是借著兄長的名頭過了關。   “箱子打開。”郎知秋一口氣才出一半,又被尉遲犇皮笑肉不笑地命令給憋了回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書生無奈,隻好又將驢背兩側的箱籠打開,把裡麵的東西一樣一樣掏了出來。   尉遲犇將郎知秋拿出來的東西翻得亂七八糟,也沒看出什麼問題來。最後,他意味深長地冷笑一聲,說道:“既然是郎大人的親眷,我便不為難二位了,隻是這佘山山勢險峻,匪寇眾多,二位以後莫要再走錯路了。”   郎知秋夫婦聞言默默一禮,將東西收拾妥當,終於踏上了入城的道路。   看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身影,尉遲犇眼中寒芒一閃,心中暗道:郎歸鴻啊郎歸鴻,什麼人你也敢往陵州城裡引。   正想著,手下的士卒碰了碰他的胳膊,說道:“老大,好像來了一隊土猴子的官車。”   尉遲犇扭頭看去,一隊黑沉沉的駢馬車轅,插著孔雀王國外使的旗幟,如一道黑色的旋風,從遠處的官道上席卷而來。   他抿了抿嘴唇,怪笑一聲:“今天真是怪了,窟窿裡挖蛆,邪門歪道都湊一塊兒去了。”   他大聲招呼著手底下的士卒:“兒郎們,都給老子精神著點,好好招待這些南邊來的土猴子!”   “得令!”士卒們齊整地呼應道。   另一邊,郎知秋夫婦最終在永定坊裡找到了一家客棧。   兩人一進房間,郎知秋一改唯唯諾諾的做派,利落地將房門栓了起來,他與紅娘對視一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   紅娘看著麵前的男子,雙手交叉在胸前,虔誠地說道:“神主必定降臨。”   “神主必定降臨。”郎歸鴻也以同樣的姿勢,莊重地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