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塵埃落定,大胤青王(1 / 2)

李玄入宮,屬於非正式的,就算說出去,也隻是一個相熟郡主領他入宮。而這隻要在王宮內務處報備就可以了。

馬車入宮後,直接往後宮而去。

李玄微微掀開簾子,露出一道縫隙。

這一路上,他已經感到了不少視線往這邊拐來。

不用說,那些都是眼線。

但卻不是國主的眼線,而是相爺的。

相爺想要架空國主,這可不就需要往王宮塞滿了自己人麼?

馬車一路往前,入了後宮,又停留在了一個奢華的園林前。

園林的小閣樓,一個穿著富貴的老太太正在賞花。

淳陽郡主拉著李玄過去,別在身後的手輕輕攘了攘他,輕聲道:“太後。”

李玄恍然,深深拜倒,道:“布衣李玄,拜見太後。”

老太太笑著看向他,迅速地打量了一番,道:“果是一表人才,難怪雲裳在哀家這邊會提起你,說你才華橫溢,重情重義。”

李玄笑道:“是雲姨謬贊了。”

太後指了指身側,道了聲:“過來坐吧。”

李玄恭敬道了聲謝,便大大方方地坐了過去,高大的身形微微佝著,一副晚輩的模樣。

太後見他這般有禮,心頭越發喜歡,她看了一眼身側垂首低眉的宮女,道:“蝶兒,看好咯,這位便是如今名滿王都的李玄,把話兒都記下了,別忘了告訴你主子。”

那名為蝶兒的宮女一愣,駭地如遭電擊,急忙跪地,一個勁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這一幕,便是旁邊的淳陽郡主也是大吃一驚。

蝶兒乃是太後的身邊人,她往來王都多次,甚至和蝶兒都頗為熟悉了。

在淳陽郡主看來,蝶兒自然就是太後的心腹,她的主子自然就是太後。

可太後如今這說法讓她忽地明白了一點:蝶兒的主人其實是相爺。

太後一直心裡清楚,卻隱藏著,而直到這一刻卻突然挑明了,這讓淳陽郡主感覺有種“棋盤被掀翻了感覺”。

太後說完,看向李玄道:“你今年二十了吧?”

李玄道:“是,太後。”

太後感慨道:“哀家還記得二十歲的王霸先,也記得二十歲的顏輔京,當初他們得先王召見,來到這裡,便如此時的你一樣啊。”

李玄道:“玄不敢與相爺,大將軍相提並論。”

太後笑了笑,然後開始拉著李玄磕叨大將軍和相爺的故事,開始數著他們的功勞,數著他們對大胤的忠心耿耿。

淳陽郡主在一旁頗有點發懵,她一時間還沒弄明白皇祖母想乾嘛。

這不就是擺明了聯姻麼?

為什麼一句聯姻的話都不說,反而在扯這些?

她再看李玄。

卻見李玄也是饒有趣味地聽著,時不時跟著說兩句,很讓老太太樂嗬。

一老一少,好像兩個看著慈眉善目的狡詐狐貍。

淳陽郡主腦瓜子轉了半晌,卻竟還未徹底跟上。

而那一老一少聊著聊著,眼看是快聊到終點了。

終點,往往就是圖窮匕見的時候。

太後顯出了匕首,問了句:“顏卿為國鞠躬盡瘁,可卻下不來了,李玄啊,你覺得他該怎麼辦?”

說著,她又笑嗬嗬地問:“蝶兒,伱隨哀家這麼久,當是了解王室的,依你看,你家主子又該如何破局?”

蝶兒隻覺耳膜嗡嗡作響,便是王室破落,但其仍然是大胤的正統,是無數利益盤根錯節的地方,這又豈是她一個小小宮女能說的?

她就隻是個相爺的耳目而已啊

於是,蝶兒一個勁地說:“奴婢不敢,不敢。”

太後道:“那你便看看李玄如何回答。”

另一邊,李玄卻也沒什麼驚世駭俗之論,隻是恭敬道:“玄不過一介布衣,豈敢對此等大事評頭論足?”

太後道:“你是秘武武者,是顏卿的門生。但你也是解元,亦是我大胤的門生。如今,你橫亙在兩者中間,為何不能做這調和雙方的契機?成全你忠義之名。”

李玄神色微凝,問:“敢問太後,如何成全?”

太後道:“永嘉公主乃太子胞妹,今年一十有八,正是待嫁之年。郎才女貌,與你也算般配。哀家便做個主,賜婚於你,可好?”

她微微閉目,道:“如此一來,你既是顏卿門生,又是乘龍快婿,更為國之棟梁,顏卿這下樓的梯子便是有了。

於顏卿,你全了個義字。

於你自身,又保全了個忠字。

忠義兩全,豈不美哉?”

小樓閣裡,氣氛稍稍沉默。

也未待李玄回應,太後又看向淳陽郡主道:“雲裳啊,永嘉公主你也是相熟的,便和你這侄子好好說說,告訴他永嘉公主好不好。”

趙雲裳看向李玄,道:“永嘉公主確是好的,才貌雙全。”

李玄神色微動,看向茶幾。

他思緒飛快。

今日,若是太後或國主直接說聯姻的事,他大可名正言順的拒絕。

可太後的重心卻沒放在聯姻上,而是放在了解決問題上,放在了忠義上,而且還是當著相爺的眼線說的。

這不僅用忠義死死卡住了他拒絕的路子,而且還在給他心中種下一根刺。

你不是厲害嗎?

可你敢拒絕嗎?

這對相爺來說,是契機,是好事。故而便是要拒絕,也該由相爺拒絕。

那麼,說到底,你不還是要看著相爺的臉色辦事?

事,不是這麼回事。

但,刺確實是一根刺。

放作常人,此時怕是已經慌起來了,因為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隻能趕緊回去報告相爺,然後看怎麼辦。

但李玄心思卻通透的很。

他瞳孔微微縮了縮。

他心裡立刻意識到,太後提出的這聯姻是有破綻的。

從麵子上來看,這契機確實說的過去。

他從相府裡走出,又是國主女婿,確實可以成為兩者之間的天然橋梁。

可是啊

這說得過去,但並不保險。

對相爺來說,最保險的永遠是換個國主,然後再想辦法下樓梯。

“秋後算賬”這種事,誰都說不準,可若一步錯了,那或許便是全家被殺了。

至於刺?

在了解了“聯姻的破綻”後,刺已經不是刺了。

相爺不是蠢人,反倒是他把這當刺了,唯唯諾諾地去匯報,才會讓相爺生出失望的情緒。要知道,相爺從不缺狗。

所以,李玄看似被拿捏了,但其實並沒有被拿捏。

拿捏與非,隻在是否能看破事情的本質。

然而,這卻也不是李玄等的機會。

至少,在這個時候拒絕並不是一個好的時機,這無法讓他的利益最大化。

諸多念頭飛快在李玄腦海中交織。

另一邊,太後見他猶豫,以為他舉棋不定,於是輕輕擺了擺手,笑道:“這般大事,自當告知父母,哀家不急。

雲裳,你先帶李玄回去吧。”

“啊?”

趙雲裳又是一愣,著實不知道太後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還是領著李玄起身道別。

待到兩人離去後,太後擺了擺手,道:“蝶兒,你也去吧。”

那宮女一愣,道:“奴奴婢去哪兒?”

太後淡淡道:“從哪兒來,往哪兒去,別再回來了。”

“太後”

名叫蝶兒的宮女跪下,對老太太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便匆匆收拾東西出了宮,去相府準備匯報今日之事了。

如今相爺雖然還未歸來,但數著日子也差不多了。

關鍵是,太後敢讓她知道這些事,便是沒擔心她把事情全說開

另一邊,李玄,淳陽郡主坐著馬車悠悠出了王宮。

車廂內一片沉默。

李玄靠著廂壁,思索著。

他是個怕麻煩的人,但不是個怕動腦子的人。

能用腦子解決的事,他並不想用手。

一道道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

‘太後,就這麼放我回去了?’

‘她就不怕我回去後和相爺一對口信,然後給出答復麼?’

‘這個答復,十有八九是拒絕,這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

‘那麼’

諸多畫麵和推斷掠過。

李玄心中一樂。

‘那麼,若剛剛那一切都隻是給眼線看的呢?

都隻是一個麵子呢?

真正的底子,哪有在眼線麵前交的?’

‘如此說來,在眼線眼中,我們如今是出了皇宮,今日之事便是塵埃落定。

可若此時,太後再令人來尋我回去’

‘有趣。’

李玄閉上眼,心中開始默數。

“一。”

“二。”

“三。”

在他數到第三百五十二的時候,馬車行到了宮門外一個無人的地方。

而就在這時,李玄感到身後傳來急速的馬蹄聲。

皇宮宮門外,卻見一騎飛速而來。

那騎兵乃是飛林軍的打扮。

而飛林軍,則是大胤國主親自掌握的軍隊。

馬車停下。

那騎兵抱拳恭敬道:“飛林軍副統領伍佳亮,奉太後懿旨,請李公子回宮。”

車簾掀開一點,露出李玄微笑的臉龐。

他簡簡單單應了句:“好,請伍統領帶路。”

馬車並沒有從正門入皇宮,而是在這位飛林軍副統領的帶領下,更換了馬車,再悄悄入了宮。

這一次,馬車來到了王宮更深處。

深處,書齋中,等待李玄的也並非太後,而是國主。

國主端坐,正在看書。

他身形微胖,臉色不好,顯然是被酒色掏空。

他的眼神已變渾濁,可這份渾濁裡卻閃爍著一絲隱忍的仇恨。

在見到李玄後,他掃向淳陽郡主,道了聲:“雲裳先出去吧,把門關上。”

淳陽郡主打了個寒顫,她其實在馬車返回的時候就生出了一種“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而在看到國主之後,她更是知道或許一場巨大的風波就要開始了。

她在此處已遠沒在青木州州牧府時的從容端莊,也沒有與李玄喝酒時的那般嫵媚,更沒有在太後身邊那般調皮雀躍的勁兒,她用顫抖的聲音應了聲:“是。”

淳陽郡主出了門。

門扉關上。

國主看向李玄,也沒太多繞彎子,而是直接起身道:“太後說的事,麵子上已經能過去了。孤叫你來,是想告訴你,你聯姻後能得到什麼。”

李玄沉默著。

國主唇角輕輕一勾,道:“孤給你算一筆賬。

你若是死忠於顏輔京,且不說他能夠給你真正的權力,便是給了,你真的拿得穩嗎?

顏輔京奪不了趙家的天下,便是孤不坐這個位置了,下一任國主還是姓趙。

你猜,那位國主會怎麼看待接任了顏輔京位置的你?”

“孤知道,秘武武者通常都自負。

尤其是你,二十歲,便突破了魔形之境,前途無量,理當目空一切,飛揚跋扈。

那下一任國主會與你發生沖突。

你會用武力解決。

然後會爆發更大沖突。

你隻能繼續用武力解決。

整個大胤陷入更大動蕩。

可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可李玄依然沉默。

國主溫和道:“但是,你若答應了聯姻,孤許諾你位極人臣。

而麵子上,宰相那邊也過得去,不是麼?你這是在幫他。

大胤需要你這樣的天才,大胤的未來也需要你這般的天才去揭開。”

充滿蠱惑性的話,在李玄耳邊渲開。

似乎國主所說的已經是最好的選擇,唯一的選擇。

他宛如一個長輩般,幫你分析利弊,為你考慮,給你鋪設好了光明前程。

你甚至稍稍想想,竟覺得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有道理。

你已分不清自己原本的立場,不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這就是一個國主的基本素養。

“至於宰相,孤也知道他其實隻是為國盡忠,隻是想研究秘武體係,孤早就不怪他了。”國主露出幾分歉意的笑容,“這些話,孤其實想親自對宰相說,隻是沒有機會罷了。”

“如何,李卿?機會隻有一次,可能給孤一個明確的答復?”

國主坐在書桌後,安靜地看著那少年。

他心底忍不住感慨:這是真的年輕啊,世上竟真會有這般的天才?

而就在他感慨的時候,李玄已經做出了答復。

少年起身,退後,長拜,然後道了聲:“玄乃一介布衣,陛下不以玄粗鄙,而欲嫁公主於玄此等恩德,玄本不該拒絕,然家中已有發妻。”

國主:

少年抬手,雙目清澈,一字一頓道:“玄,不願負她。”

國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想過一萬種理由,卻唯獨沒想過這個。

空氣一時沉悶無比。

李玄深深一拜,道:“玄,請辭。”

書齋裡,響起了國主粗重的呼吸聲。

一種強烈的恥辱感瘋狂地湧上心頭。

若在十多年前,他或許不會如此敏感。但此時此刻,在被架空了十多年,“拒絕”早已成了他難以觸碰的逆鱗。

“你敢拒絕孤?”國主聲音冰冷。

李玄維持著相拜的姿勢,並不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