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丘源從沒想過師兄同門居然有武藝切磋之外的理由拔劍相向。這裡也並不是平日練劍的石蘭長坡,而是半山腰的一條平緩山道。四周的同門師兄弟漸漸圍聚,他們大都麵容焦疑,怔怔惶惑的觀看正在發生的一切。 林丘源想,如果真到了要拔劍相向的地步,那麼強留又有什麼意義?難道許洋師弟對華山派真的一絲感激都沒有?在華山的過往、師兄弟的情誼對他完全沒有意義?他緩緩的橫手拔出長劍,痛苦又難以置信自己的所作所為:許洋同他一樣,幼年上山,再無親人,之後華山上的一切便構成了他們日後生活的全部,離開了華山,許洋又能往哪去呢?林丘源希望這隻是師弟一時沖動之舉,他在想該用什麼辦法讓許洋明白,華山是他唯一的歸處。 林丘源橫刺出一劍,但意不在人,隻為讓師弟順勢招架。許洋翻腕橫劈過來,卻被他借力拐回,接下來一招同樣,許洋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師兄借力引導,揮出了華山劍法二十二式中的第一式,也是所有門人拜師後第一次舞劍所被教習的劍招。回憶湧起,已發生過的就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許洋並不想抹掉過去,也不怨恨曾在華山發生的一切,但想到師兄妄圖靠耍這種苦情戲挽留自己,未免過於可笑。 許洋即刻發力,兵刃相撞,林丘源被震開數步,還不及吃驚,許洋已躍起飛刺過來。林丘源隨即閃開,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留不住許洋了。他的意誌一瞬變得無比頹唐,根本無力抵擋劍招,片刻左臂就被劃開一道傷口,圍觀的眾人都禁不住發出一聲悲嘆。有人想上前阻攔又停住,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這意思,肯放我走了嗎?” 林丘源轉過身去,沉沉又無奈的道了一聲“保重”,就疾步回山了。許洋收劍回鞘,兩人分道揚鑣。其餘眾人隻怔怔不知如何自處。 接下來的半月,門人已斷斷續續走了一大半。掌門不知要養傷到何時,華山五劍如今隻剩一人,而從風嘶頂歸來之後,一直都沒有人教授劍法。林丘源暫時安排大家自行修習,注重鞏固心法口訣的內煉,但華山派最精妙的劍招如今已經停滯了傳授。他知道這絕非長久之計,可隻靠他一人,如何照管得過來華山幾百人的劍法修習呢?低迷的心緒本就無益於習武,掌門不出,如今又走了一位門派精銳,本就躁動的積水如同遇到一個漏孔,頃刻間就流失殆盡。 再過一個月,之前還有人來往的臨風閣半日都聽不到任何動靜——曾經每日清晨,掌門都會在這裡安排一整天所有人的修習內容;石蘭長坡也早無人煙,衰草叢生。林丘源早不知該何去何從,如今他既無心磨礪劍藝,也不知該如何復興華山曾經鮮活的氣韻。 師父齊巍得知弟子許洋走後,病情又轉而深重了,本就沒有血色的麵頰愈加蒼白,更無氣力坐起吃飯。而現在連做飯都隻能由林丘源親自生火動手。有一天在師父麵前,見他病情不時何時才能好轉,而屋外已幾乎沒有人影,想到曾留名江湖的華山五劍分崩離析,整個華山如今也隻剩他兩人,林丘源終於忍不住嗚咽垂淚。師父見狀卻未展愁容,反而露出微笑,他講不出半句話,隻和藹的沖曾令自己無比驕傲的大弟子點了點頭。林丘源發誓不會獨留師父一人空老華山,而齊巍卻眼神悵然。 林丘源下山請醫買藥,做了他能想到的一切,其餘的時間就不知該如何打發。他在無比熟悉的華山四處漫遊,眼看曾經熟悉鮮活的一切日漸生冷斑駁,可除了華山之外,他又無處可逃。 這一日山上陰雨連綿,他又輾轉來到石蘭長坡,這裡每日曾有百名弟子或齊整舞劍,或錚錚對練,熱鬧非凡,而如今細雨滴落到青草葉上,淅淅瀝瀝,四周環山煙雲渺渺,慘淡濃稠。突然身後傳來腳步聲: “師兄,終於找到你了。我記得第一次在這裡練劍,就是你教我劍法。承蒙師兄往日的照顧,現在特來道別,如今我也要下山了,師兄保重。” “是嗎?” 林丘源再講不出其他話語,也並未轉身,隻忍不住仰頭眺望長空,胸氣長舒,而那腳步聲也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聞。 直到天色陰沉,丘源才返回主峰。從山路往臨風閣遠遠的望去,居然微微閃有燭光。難道還有人沒走?他轉而往臨風閣那邊走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爬上石階,跨過門檻,深處的堂桌上居然點了兩支蠟燭。燭光微微閃爍,似乎也照亮林丘源暗沉的內心。 這時,陰影之中緩緩走出一位年輕女子。她身著華山常服,說明她是位華山弟子。 “你怎麼沒有......和他們一起下山呢?” “我一直敬慕師兄,師兄不離華山,我也不忍離華山而隻留師兄一人。” 林丘源先是驚訝,但很快神情煥然,他長久渴求的希望之火似乎終於點燃。 “那好,明日辰時我們還在此處相見。我來當你的老師教你劍法。 “對了,不知師妹……” “師兄,我叫祝玲。” 第二日,兩人一同清理了早已積塵的臨風閣。晨風穿堂而過,遠處輝光雲渺,他依稀記起自己剛入華山時,某日早晨清掃臨風閣,同樣能在風中聞到一股氤氳水汽。 一個時辰之後,雖然隻兩人,但依舊去石蘭長坡練劍。 “祝師妹加入華山幾年了?” “將滿兩年。” “好,那你應該學過華山劍法第六式——萬方掃隅。” 還不等師妹搭言,林丘源已飛身閃入亂草堆中,舞劍左劈右砍,衰草盡被攔腰橫空斬斷,長風吹來,滿天草莖飛舞,草香四溢。因用力揮斬,丘源很快就氣粗身緩,他怒目左右掃視,仿佛滿眼都是他憎惡的仇敵。而現在再沒有礙眼的雜草,石蘭長坡又一眼坦蕩望到遠處的盡頭。回身找到祝玲師妹,隻見她手抱兩柄鋤頭,帶著笑說: “師兄還是用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