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老祖屋的堂屋當作擺滿桌椅板凳的私塾以後,家人便集中在楊文祖父楊廷留下來的廚房活動。尤其母親王珍、二姐楊新起身以後基本呆在廚房,一找一個準。 廚房有灶火,一天至少兩次燒火做飯,尤其秋冬季,圍著灶膛火,比堂屋、耳房都熱和。 老楊家男娃居多,四個兒子逐漸長大,全都飯量大增。母親想盡法子增加收成,請三伯帶頭加大了圈舍。一個豬圈、一壁兔籠、一壁雞籠都合在一間圈舍,搞起養殖,給娃兒們多提供些肉食油水。 家裡雜活兒幾乎落在楊創、楊新兄妹身上。母親吩咐大兒子楊創扛著鴨桿到家門口的小河裡放鴨子。她和二女兒楊新負責兩頭豬、一窩兔子、一群雞。 楊新是遠近聞名的“乖姑娘”,本鄉當土的鄰居中,有好幾家爹娘都在自家飯桌上對著兒子贊不絕口。尤其住得近的賀媽媽、岑媽媽、秦媽媽三家,從小看她長大,任勞任怨,家教又好,最想讓楊新當自己的兒媳婦。 楊新是唯一一個存活下來的女孩,打小就是母親的好幫手。母親生的孩子多,楊新不但要代替母親做家務,照顧母親這個孕婦,還要幫忙母親帶娃。從老四楊化開始,後麵出生幾個弟弟,都是楊新洗的尿布、熬的“米布”。 楊新在母親指導下,從學簡單的摻水燜飯、炒雞蛋、煮素瓜豆,慢慢學會炒工序比較復雜些的下飯菜、待客菜,甚至學會縫紉裁剪。 家務乾完,楊新就跟鄰居賀秦岑三家小姐妹們約著,各自端著自家的臟衣服去河裡清洗。夏天,女孩們洗完衣服,跟遊水的白鵝、麻鴨一塊在河裡撲騰一下午,順便把自己也清洗了。 老五楊革、老六楊命在“筆山書屋”啟蒙,年齡小,沒體力,關鍵還沒多少時間。大哥楊創身體不好,楊新基本當一個男孩用,細活粗活全包。楊新把烏蒙馬從二伯家牽回來,給大哥當助手,免得他負重。 自從增養家畜家禽以後,楊新和母親、大哥三人的家務多得從早忙到晚也做不完。 最累的是養豬。兩頭豬吃得多,不像用生食喂雞養兔那般省事,還得專門升火熬煮。 一大早楊新就得把山藥藤、野草、老蓮花白葉子、老白菜葉剁碎,用乾灌木點燃竹筒燒開水,加一些麥麩、糟糠一起熬一大鍋豬食,然後用木桶提到豬圈,一瓢一瓢舀進石槽。 為了預防豬瘟,每天下午,還要把豬放出來院壩,趁機提水沖洗豬圈,等風吹乾後再收圈。 雞是放養,隨它們在稻田裡覓食,不但可以省下一些雞食錢,還少費了人工。母親為了方便趕雞回圈,打算在自家住房到家門口最近的一片稻田四周,框定一個放養雞的覓食區,免得雞多跑丟。 楊新出了一個活動圍欄的主意。這下楊創有得活兒乾了,他動腦筋設計雞欄。伯父們幫忙砍竹子,鋸竹子。楊新和楊創用烏蒙馬馱回家,剖篾條,用藤條紮成網狀竹籬笆,合圍成一個圈。兩人可以抬著在田裡移動,雞在地裡找蟲吃都被圈在圈裡,天黑收雞相當容易。 岑家、秦家、賀家三個小姐妹叫楊新挨個兒到家參觀雞窩,教她稻草編起三家都覺得很好用的甕壇狀的下蛋雞窩,一個挨一個碼在圈舍墻根,每天隻負責揀雞蛋儲存就行。還教她定期用石灰水消毒,防止雞瘟。 兔子吃的草,主要是楊革、楊命負責。父親也像過去要求二哥三哥一樣要求他倆,大清早起來必須扛起割一次兔草的家務,下午練功之餘,養兔的草料還得再割一次,兩場下來,算幫二姐楊新一大把了。 楊新當初聽賀大姐說兔子隻吃草啊菜的,養殖成本特低,下崽又多又快,幾乎想吃肉就能吃到肉,而且賀家個個都能穿上耐寒的兔皮襖子。楊新也想保證每個趕場天楊家飯桌上能有道肉菜,老楊家人人都穿上一件暖和得不行的帶毛冬衣。 岑大姐跟楊新說她家喜歡喂雞,隨便一群散養雞滿田壩找食找蟲吃,根本不用花錢管雞飼料,老母雞下的蛋吃都吃不完。逢年過節可以啃香噴噴的辣子雞、黃燜雞,還可以喝漂著黃雞油的鮮美的老母雞湯。聽得楊新直咽口水。 更厲害的是秦大姐,她說:“漂一小層黃雞油算什麼呀,俺家的大肥豬足足三指膘,煉幾大缽油渣,熬一罐罐的白豬油,炸的脯肉用泡油裡,醃的臘肉吊在灶膛上方熏著,可以吃通年。”秦大姐這幾句話,勾起楊新對秦家熬豬油時飄到楊家廚房的陣陣香味的記憶,立馬下定決心,喂豬! 楊文、楊化每次從學校回家,家裡都有二姐楊新端出的兩個葷菜,一道兔肉,一道雞蛋。 楊新跟母親商量著變著花樣搞菜譜,蒸嫩蛋、蔥花攤雞蛋、韭菜炒雞蛋、苦瓜炒雞蛋、酸茄果炒雞蛋、白菜豆芽蛋花湯。兔肉時而麻辣爆炒,時而青椒紅燒。楊新炒了一隻又一隻,從炒過頭變老到外酥裡嫩,終於成為公認的炒兔肉的大廚師。 一有空閑,楊新就跟母親在院壩曬著太陽,按照古媽媽教的方法處理兔皮。母女二人把用鹽抹過晾乾的兔皮用水浸泡後,撕去內膜,用肩胛骨片輕輕刮去殘存油脂,提到河邊清洗鹽分和殘渣,抬回院中再次晾曬,守到九成乾,開始揉搓拉伸,直到兔皮變軟。 古媽媽可不是一般的“縫窮婦”,她可是百裡挑一的大裁縫,什麼衣料都能做,連城裡那些比較挑剔的大戶人家定的活兒,她都能接,用戶對她的針腳、做工、衣型相當滿意。 楊文的父母平時對鄉鄰幾乎是有求必應,當年古幺爺出事受傷,帶傷的父親發動起兒子們“匍匐救之”。母親能聯係上的娘家人、郭伯母熟人、桑伯母親朋,隻要有做衣服的活兒,都介紹給了古媽媽。 平常布料,母女倆合計合計基本也就裁剪好了。這次,平生頭一遭麵對毛皮,研究了半晌都沒個結果,隻好向古媽媽搬救兵。人家古媽媽,二話沒說,帶著自己打的棉衣版型布殼,端著針線筐,親自上門指導。 南方生南方長的楊新算是長知識了,跟古媽媽學加工毛皮的絕招,她才陡然想起父親提到祖父北方老家穿羊皮大衣的習俗。 她認真聽古媽媽叮囑:“毛皮下刀時,在冬衣版型上切記要放大放寬,因為縫製的皮線較粗,要吃緊皮線需要雙線套縫,而且要平行縫兩道線,兩塊衣料接邊的地方會要得多,所以留得寬一些。” 楊新問:“雙線套縫,怎麼縫啊,古媽媽?” “沒見過吧?”古媽媽賣一回關子說:“一會兒縫給你看,先教你們裁剪。” 古媽媽裁剪好皮料,拾起修下來的邊角料說:“這些都是寶貝,不要扔,剪細做皮線。” 她把裁剪好的兩塊皮片靠攏,從針線筐裡找出兩把錐子,跟楊新說:“看,專用針,一把錐子帶鉤針,一把錐子帶針孔。開始縫了,姑娘,注意看雙線套縫的針法。” 母親眼睛都瞪得老大:“哎喲,古媽媽,你連這家夥都使上了,我還正納悶這麼粗的皮線怎麼穿進小針呢。” 楊新笑著問古媽媽:“你怎麼想到這樣縫的?” 古媽媽說:“看到你古幺爺這樣幫人家補皮鞋、修馬具,我就想那豈不是也可以像那樣縫皮衣了。” 母親由衷地稱贊古媽媽:“難怪人人都誇你能乾呢。” 楊新也說:“法子真多。” 古媽媽慈祥目光落在楊新臉上,說:“活做多了,慢慢經驗也就有了。剛開始我也不會做皮子,突然一天,古幺爺一個老友家請吃狗肉,狗皮想做成一張墊褥,防風濕病和關節炎,我就免費給他家試試,居然還加工成了。” 就這樣,在古媽媽無數次上門指導下,楊新和母親成功完成了第一件純白色的兔毛皮襖。母親說白兔的毛色適合女孩,又是楊新第一件成品,讓她留著自己穿,做個紀念。 為了挑選皮毛的顏色,楊新刻意養殖不同毛色的兔子。楊文、楊化考上中學,家裡請吃“兔子宴”,曬了很多兔皮,足夠楊新用作衣料,還能做很多護膝。 楊新精心挑選、仔細配比,為父親選了穩重的黑色,母親用素凈的灰色,大哥是樸素的土黃色,給弟弟們用比較活潑的花斑雜色。 後來養的兔子,照父親提議,楊新陸陸續續給三個伯父的家人、鄉鄰困難的人家做了皮襖、護膝送去。楊新還不忘挑了一些顏色一致的皮料贈送給自己的裁剪老師古媽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楊文和楊化穿上二姐楊新的兔毛襖子和護膝,入冬以後,在學校聽課也不至於凍得篩糠。他們倆知道,隻要一回家,一定有二姐為他們準備的肉菜,不是兔肉就是雞肉,外加一道雞蛋。 可是有一次,兩人在廚房迫不及待地等著二姐給他們舀熱騰騰的黃油雞湯,楊新先遞一碗給楊文,說:“三弟,你去臥房叫爹娘過來喝,馬上開飯了。” 楊文抿著燙嘴的雞湯,來到父母的耳房門口,聽到母親跟父親小聲說二姐的生辰八字,母親還自責地說起自己兩次小產拖了楊新的後腿。 父親安慰母親說:“是我拖,不是你拖,總得過得去我這雙眼睛才行吧。” 端著二姐的雞湯,楊文愣住了,頓時一驚:“莫不是二姐要出嫁了?”他起自己都十五,二姐也差不多十七了。 楊文木墩墩地盯著他的湯碗發呆,他好生惆悵,竟有些失落感,心想這碗湯不久就快喝不到了。 “三哥,二姐問你到底喊爹和娘吃飯了嗎,菜要涼了。”四弟楊化的聲音打斷了楊文。 “正在叫呢,馬上來了。”楊文進屋叫父母吃飯。父母話未說完,馬上收聲,更讓楊文確信自己猜準了,一定是在討論女兒終身大事。 楊文從耳房走進廚房,悄悄觀察二姐的一舉一動。暗自想象未來的姐夫哥會是什麼樣子,“女怕嫁錯郎”,楊文有點擔心:“二姐千萬別嫁錯郎,這麼好的人,應該有個好歸宿。” 楊文決定當一回“管事婆”,就這一個姐,他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