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子時,萬家燈火已息,靜謐無聲,隻有更夫不時的腳步聲和梆子音。 兩道極快的身影從街巷的房瓦上掠過,飄向劍傷宗,身形而過,隻留下微風拂過的“沙沙”聲。 劍傷宗偌大宗門幾處大殿都點著燈火,殿宇間幾隊巡夜的弟子打著嗬欠,在宗門院落內四處走動。 “我說,慕容師兄,咱們這巡夜都好一陣子了,啥時候是個頭兒啊?晚上巡夜,白天還有裝車,累死人了。” 巡夜弟子中為首姓慕容的青年冷著臉,回頭低聲說道,“你老老實實巡夜,哪那麼多牢騷!掌門定下的規矩我們隻管執行就是,你若是扛不住了,我可以替你幾日。” …… 唐清風和徐頡單臂掛在劍天殿的房簷上,向四處窺視,偶然瞥見一處十分奇怪的殿宇。 “東邊那座院子倒是奇怪。”唐清風瞇縫著眼,透過夜色看向遠處。 徐頡順著東處望去,看到一座規模與劍天殿不相上下的閣宇,卻息著燈,其餘幾處大的殿閣無論是否有人,都點著燈火,相比之下,確實有些怪異。 徐頡壓低聲音,“過去看看?我瞧著巡夜的隊伍似乎也有意繞過那間院落,有點意思。” 唐清風點頭,兩個人身形一動,朝著“殺院”而去。 劍傷宗近日忙於宗貨之事,裡裡外外人進人出,便遵循舊歸,多加了許多巡夜的隊伍。 劍傷宗的屋宇眾多,其中五處院落規模最大。 正中的劍天殿是張世豪所居之處,平日裡宗門大小事宜也是在此處理,徹日燈火明亮。 位處四角的劍北、劍南、落霞、初凝四殿規模略小於劍天殿,劍南、落霞、初凝是劉雨辰、徐嶧水、李瀅涔三個長老所居之所。 而劍北殿便是劍傷宗最為神秘的“殺院”,這方院落不光是夜間漆黑一片,就連白日裡也是門窗緊閉,陰氣沉沉。 “殺院”表麵上看去,無一人在,實則暗處都是些神色警覺,劍拔弩張,麵帶修羅麵具的死衛。 劍北殿西北角是劍傷宗的宗祠,表麵上裡麵是供奉宗門歷代先輩,實則宗祠下麵是劍傷宗的黑石暗牢。 此時,一個虯髯濃眉的黑衣男子,手中拎著一隻檀木雕花的食盒,順著青石磚路,走進祠堂。 此人寬大的黑色袍服下,是一身勁裝,內襯軟甲,腰後斜插兩柄短寬利刃,手上帶著一串紫檀串珠,細看下,每顆珠子都刻著鬼麵,獠牙血口。 這人便是“殺院”的掌令,郭洋辰。 此人在劍傷宗算得上是個傳奇。 像劍傷這種豪強宗門,最為看中傳承,有著內門、外門之分。“殺院”是劍傷宗最為特殊的存在,外門弟子根本不可能進入,連內門弟子也隻有經過層層篩選,擇忠心敢死,武藝精絕之人,拜入劍北殿。 而郭洋辰是個例外,他本不是劍傷宗傳人,而是江南一帶的遊俠,後來被仇家追殺,重傷逃至興元府,被劍傷宗上代宗主所救,而後便留在宗內。 其人性格老成持重,殺伐果決,而且為了報恩,替劍傷宗做了不少事情。日子久了,深得宗門信任,破例被選入劍北殿。 “殺院”弟子分為四階,至高而下,鬼、龍、鷹、蛇四衛。郭洋辰從低做起,一路擢升至鬼衛令。 上代宗主因內傷過重辭世,張世豪接任掌門,將其當做心腹,讓郭洋辰統領“殺院”。 郭洋辰拎著食盒,走到牌位龕臺前,將盒子擱在桌上,從供桌上取過三炷香,就著蠟臺的燭火點燃,後退一步,沖著牌位拜了三下,上前將香插在香爐裡。 伸手拿起食盒,將供臺角落的一塊無字牌位扣倒,隨之,傳來一陣機械轉動之聲。 龕臺左麵的石墻上,緩緩開啟一閃暗門,郭洋辰拎著盒子走了進去,回手按下墻上的銷器,石門合攏。 順著石階而下,周遭愈漸寒冷,一股潮氣襲來,混著涼寒,令人不禁寒噤。 走了良久,眼前赫然是間間石牢。 每間石牢都用碩大沉重的方石砌成,碗口粗細的鐵條為欄,牢門是沉重的鐵門,用數條小臂粗細的鐵鏈牢牢鎖住。每間牢前都有四名“殺院”鷹衛把守,個個雙目金睛,太陽穴微鼓,都是內外兼修的精英。 見郭洋辰到來,忙橫拳當胸,施禮,“拜見掌令!” 郭洋辰略點頭,揚了揚手,“將門打開。” 四個鷹衛各從懷中取出一枚鑰匙,分四方位插入鐵鏈上方鎖鎖孔,同時轉動,“哢嗒”一聲,將鎖打開,撤掉鐵鏈,將門推開。 四人各退一步,拔出利刃,守在門口。 郭洋辰邁步走進牢中。 牢中床鋪、桌椅、櫃子一應俱全,黑石暗牢中關押的都是劍傷宗犯錯的長老、精英弟子或是身份特殊的絕頂高手,而那些劍傷宗的叛門弟子或是仇家都關在外院的血牢。 鵝黃色軟被鋪的梨木床上,盤坐著一個女子,青絲散著,披散在窄瘦的肩上,一雙美目緊閉,嫻靜的眉眼間帶著愁容,正修調內息。聽到聲音,李瀅涔睜眼收勢,看向來人。 郭洋辰將食盒擱在方桌上,用手撣了撣石凳上的浮塵,坐下,看向李瀅涔,粗獷的臉上扯出一抹苦笑,“小師妹,你這般心境不寧,內功不如不練,氣息鬱結於心,更讓自己不痛快。” 郭洋辰雖是後入劍傷宗,不過自入了“殺院”,便收作上代宗主劉非的弟子,因其年長,張世豪四人也稱其一聲師兄。 李瀅涔下床,坐在郭洋辰對麵,低聲輕喚一聲“師兄”,便不再說話。 見此,郭洋辰嘆了口氣,伸手將食盒打開,從中拿出幾盤珍饈,新做的,還微微冒起熱氣。 “聽說你這幾日什麼都不肯吃,我便叫廚房做了幾個你最喜的建康小吃,親自送過來。都還熱著,快嘗嘗。”郭洋辰一麵擺著盤子,一麵說著。 李瀅涔看了眼盤中的吃食,神色黯然,搖頭,“不了,我沒胃口。”郭洋辰的手一頓,但依舊將剩餘的幾盤從食盒裡取出,擺在桌上,沉默一陣,垂手放在膝上,攥了攥,開口, “真是老天弄人,讓你碰上這段孽緣。師妹,別貪念了,金逍宇他不會來救你的,他連這興元府都不會來。” 提及金逍宇,李瀅涔才抬眸看向郭洋辰。 “金逍宇打傷去竹玄送信的弟子後,便被唐清風逐出師門,如今唐清風重掌竹玄,竹玄明譜裡都將金逍宇除了名。”郭洋辰的話,令李瀅涔握緊了玉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後,他隻身去了華山,不過並未出現在劍會上,門下暗樁發現他在長安的客棧和一個女子待了三日,劍會結束後,兩人一同離去,又不知去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如此。師妹,好好想想,他能做出此舉,可見你在他心中到底有沒有位置!”郭洋辰盯著李瀅涔的眼睛說道。 郭洋辰的話如同利刃紮進李瀅涔此時早已亂的不堪的心。 郭洋辰收住話音,看著李瀅涔臉上的神情,起身,拎起空食盒,“好好想想吧,別虧了自己。‘天下十分美味,五分都在建康’,趁熱吃,若有什麼想吃的,就叫人告訴我。”說完,走出牢房,自黑石暗牢離開。 李瀅涔的心境被郭洋辰的話再度攪亂,如同亂麻。郭洋辰在她眼中沉穩耿直,是一個慈愛的兄長,從不說謊,深得她信任。瞧他剛才說話時的神情,不像是在說假話。 他口中的女子是誰?金逍宇現在在何處?自己是否真的愛錯了人? 出了祠堂,郭洋辰停下腳步,站在天井中,吹著刮來的風,閉著眼,嘆了口氣。 他說了假話,他根本不知道這些時日金逍宇在何處,做什麼事。隻是他看著以前溫婉愛笑的師妹,如今愁雲滿麵,日漸消瘦,他才說出今日那番話。 他了解李瀅涔,知道她對自己的信任,明白自己的那番話會讓李瀅涔本就破碎的心境再度受創。 他隻想讓師妹對金逍宇心死,不要攪進劍傷與竹玄的這趟渾水。 郭洋辰自己也不知道,日後,他會不會後悔如今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