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 曹讓到底還是回來請示了自家叔叔。 對於曹讓口中段然做出的推測,此事已是征南將軍的曹原不知可否。 這幾日他都在忙著處理荊國傳來的線報,然後又急忙向各處遣出信使,做臨戰調度。實在來不及去惦記那區區一千五百石的缺口,以及兩位四品刺史的腦袋。 “即便是皇子,也無權越級調動軍隊!”曹原先是斬釘截鐵地說道。 “不過他也的確是個皇子,該給的麵子還是要給的。”曹原走到堂前,瞧那荊國地圖,再看一眼單膝跪地的曹讓,接著說:“三千不可能。人馬運作,超過五百便須我的調令,調令我自然是不會開給他的。” “這樣,一千,最多一千人!且事後無論成敗如何,這位皇子都要到我營中待懲!” 說完,曹原一把扯下架起的地圖,卷好後扔給曹讓,說道:“傳我將令,放出斥候、人馬戒備,明日移鎮荊州!” “得令!” 接連幾日,段然都是在和周弼湯所於歸州城內閑逛度過,抽空查看了一回州中府庫,再也沒辦什麼正經事。 湯所倒是有意詢問曹讓去向,段然便隻說是回襄陽見征南將軍去了。 掐著日子,終於到了約定好的時間,傍晚時分,隨著曹讓再入歸州城,大局已定。 眼見著天色將晚,飽飽地吃了飯後,開始朝歸州刺史府走去。 段然不告而入也不是第一回了,鄧平也不慍怒,隻是說:“司馬、都尉大駕光臨,平有失遠迎。” 段然也不與鄧平寒暄,在其不解的眼神中,親自關上了門。曹讓、湯所、劉全則侍立門外。 “鄧刺史可有話要說?”段然問。 鄧平伸手引段然入座,卻見段然不為所動,於是問:“不知司馬要我說些什麼?” 段然冷眼看著他,說:“既然刺史大人不願說,那就由段某來說吧。就在剛在,曹都尉麾下的三千人馬已進駐興山縣,正欲往蟲兒山中操演。” 鄧平卻依舊作不解狀,問道:“是征南將軍的軍令嗎?在下不通兵事,確也不知為何。” “鄧刺史,何不痛快些!好!那段某便直說了,興山縣蟲兒山中,藏有五百荊國老兵!半月前,這些賊人與歸州刺史鄧平勾結,悍然襲擊我大夏運糧船隊,殺傷數十人,劫走糧草一千五百石。此事,鄧刺史你認是不認?” “下官冤枉!” “好!”段然一掌拍在案上,便從懷中掏出一封文件,說:“這是興山縣書佐周弼的證詞,鄧大人可要一觀?” “周弼嗎?”霎時間鄧平便麵如死灰,須臾卻又好似想起來了什麼,說: “二十年前,我朝天兵進逼歸州城下,那是還是荊國的秭歸郡。原秭歸郡守周輔冥頑不靈,當中處大夏使者以斬刑,欲拂逆天兵。平身為秭歸縣令,為免生靈塗炭,殺周輔以降!” 鄧平看著段然說:“周弼便是周輔之孫,他的證詞並不可信,望殿下明察!”說著便轟然跪倒。 所謂周弼的證詞自然是沒有的,那不過是一封普通的文書罷了。 眼見詐不出來,段然也不免頭疼。於是索性說道:“段某可不在乎這證詞的真假,即便是假的,曹都尉也能讓他成真!” 鄧平這才明白,段然是針對他這個人去的。頹然趴倒在地上,鄧平說:“殿下意欲何為?是下官待殿下不恭敬嗎?” “你很是恭敬。”段然說。 “既如此,那為何……” 段然扶起地上的鄧平,笑了一下,說:“很簡單,我要執掌歸州。” 也不管鄧平錯愕的表情,段然繼續說:“我堂堂大夏七皇子,來這歸州小城,竟不能主事!甚至頭上還有一、二、三個上司。真是豈有此理!” 最能騙人的謊言,永遠是帶著真話的。段然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這樣的想法。 鄧平確一副了然的樣子,他坐回了椅子上,說:“二十年來,在下都想著能夠離開歸州,確不料真的因為歸州而送命。” 這便輪到段然不解了,他問:“鄧刺史不愛歸州?” “歸州是在下家鄉,怎能不愛?”見段然的樣子,鄧平卻耐心起來,為其解釋道:“當我還隻是一介布衣時,便想著能入官衙,成為一吏員;當我真的在秭歸縣裡供職了,便渴望有朝一日能成為坐在大堂中央的那個人。” “於是當你成為秭歸縣長後,就想去當那秭歸郡守,當然歸州刺史也是一樣。”段然接著他的話說。 言語被打斷,鄧平也不惱怒,答道:“對。所以當夏軍出現在秭歸城下時,我毫不猶豫地背叛了周輔,換來這身緋袍。” “當我真的成為這歸州刺史後,自然便開始渴望更高遠的未來了。我想去上州當刺史,去朝廷做宰相。” 段然心想:也不管你有沒有那經國治世的才乾! “咳,咳。” 見鄧平說得有些急,段然便將案幾上的剩茶推過去,鄧平也不介意,端起來一飲而盡。 “朝廷為了新得州府的穩定,不惜繞開三互法,要選一個更了解當地的親民官,這道理我能夠理解,換我是朝堂上的諸公卿,也會這麼辦。可是,可是為什麼偏偏要有歸州,為什麼偏偏是我?”刺史鄧平已經有些惱怒了。 “我在歸州做了二十年刺史了,我無時無刻不想走得更高,得以出去見識新的天地。總是說這裡是戰區,這裡戰事在即,可都已經二十年了,我朝中無人,我還有幾個二十年可以等?” 說著鄧平看向段然說:“殿下上次來見我,便已經是有所察覺了吧?” “是。”段然說。 “在下也有所察覺。我那晚講的也都是真話,可殿下是怎麼說的?殿下卻說什麼‘彪炳史冊’!我替你皇家治理歸州二十年,竟得不到一點承諾,隻能換來這樣一句胡話嗎?”鄧平憤而問道。 “這與你勾結荊國老兵有什麼關係?”段然問。 “資歷。” 鄧平拿起桌上的茶壺,傾斜下來發現已沒有水了,隻好繼續說道:“他們本就想造反的,甚至不惜忘卻我背叛周輔的仇恨,也要來拉攏我。我從來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過。” “他們如果一直不生事,我便拿他們沒有任何辦法,是我教他們該做什麼,如何做。隻要他們犯了事,我便可以雷霆之勢將其剿滅。” “我原本的計劃,是要在戰事開始以後動手。平日裡做,便隻是剿匪,是我歸州刺史的一項政績罷了。我在歸州這麼多年,哪裡會缺什麼政績?” “我要在戰事開啟以後搗毀他們,屆時,那就是戰功。戰功意味著什麼,即便您貴為皇子,也應當是知道的。”鄧平說。 “所以你想要依靠殲滅敵軍的戰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實去博一個官位出來?”段然問。 “好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鄧平站起身,對段然說:“殿下抓我走罷!” 眼看段然不為所動,鄧平卻突然朝桌角撞去,段然反應極快,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同時喊了一聲:“劉全!” “砰”的一聲,劉全破門而入。 段然說:“把他給我看住了。” 與此同時,門外的湯所看到屋內景狀後,摸著墻便要跑,卻聽曹讓說了一聲:“這位參軍,你想到哪裡去?” 對於鄧平的舉動,段然是有預備的。 這個人愛官而不惜身,為了官位鋌而走險,他絕不能接受被剝奪官身接受審判的結局。穿著官袍尋死便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了。 至於湯所,雖然對他也有懷疑,但段然到底不能確定他與此事能有多少糾葛,現在看來,他是通曉內情的。 不過這已無關緊要了。 看著被劉全按在地上,形容狼狽的鄧平,段然卻想到了峽州的王舉道。 長江一線的這些州府官員,大抵都是荊國舊官,在任上誰也都不比鄧平少,卻在心思上大有不同。 不過既然事情將了,也不必過於糾結。戰後朝廷自有公論。 算下來,反倒是興山縣的情況更讓人憂心。 正當段然出神時,曹讓拱手說道:“殿下,賊酋既然擒獲,想必此案也應當了結了。征南將軍有令,煩請殿下事後隨卑職一同回荊州復命。至於此二人,不如也一並帶過去,正好殺了祭旗。” “正有此意。”段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