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來到興山,已是滿腔怒火。到縣衙找了間客房捱了一夜,次日一早,在王修等人的陪同下,段然來到了慈安堂。 還是原來的街道,景色卻大有不同,滿街的白色紙錢猶如下了一場大雪,李平帶著幾個人,身著縞素,跪在慈安堂的街口。 段然並不理會他,徑直往裡走去,卻發現靈堂正是上回前來參觀時,見到的瘸腿老兵那家,於是神色一怔。 見段然駐足在自家門口,李平哭號著趕過來迎段然進門。厚實的梓木棺材擺在靈堂正中,前麵是一座小祭壇。 段然上了香,做了簡單祭拜,便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隻剩那鄧平依舊在嚎哭。 重新回到街上,段然問王修:“什麼原因讓他們打起來的,誰又是主事的?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王修趕緊俯身下拜,說:“大人之前說要將蟲兒山上下來的人安置到慈安堂裡,這慈安堂攏共就幾十座院子,即使緊些住,也還是不夠。” “於是、於是下官就安排將一批人遷了出去,騰了幾十戶出來。這些人搬出去後,頗是不平,便聚眾鬧了起來。下官也曾派人驅散,卻不大見效。直到前日,他們找來了李參軍的父親,老爺子叫了許多人來,拄著拐便闖進了別家大門。然後、然後就如此了。” 段然瞥了眼王修,問道:“遷人出去的標準是什麼?看關係?看金錢?你又是怎麼遷他們出去的?靠打?” 王修臉上冷汗直流,辯解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都是按照年紀、身體來核定的名單,也是讓人恭恭敬敬請出去的。實在、實在是兩方恩怨日久了。” “恩怨日久?你也知道恩怨日久!你這些年有沒有為此事做過什麼?田土不均、鄉野械鬥、逼良為寇,你還想不想要這頂帽子!”段然喝問。 段然原以為他會辯解、會告饒,卻不料他隻是身子抖若篩糠,嘴裡訥訥不能言。 真是蠢材!段然心裡罵道。於是不再管他,便要回縣衙去了。 在命案沒發生前,段然與周輔已有過腹稿。圍繞一句“不患寡而患不均”,兩人設計了怕頗多手段,雖見效會稍慢,卻是最穩健的法子。 而今被全盤摧毀了,甚至段然現在都不能過多露麵,否則任是誰,都會認為他是來幫對方拉偏架的。 坐在興山縣衙裡,段然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對自己說道:“一不做,二不休!” “王修!派人去審問蟲兒山的那些人,加上上次劫糧一案,凡是手上沾了血的,統統押進大牢!” “再派一隊人,給我重新審核慈安堂的名額,這次城南沒住過慈安堂的軍戶,城北的興山鄉民,還有蟲兒山下來的人,都要納入到審核範圍內,不得徇私。” “另外,慈安堂是公產還是私宅?那位李參軍是自己沒有家嗎?叫他把靈堂拆了,回家去辦喪!” 一連下了幾道命令,段然卻還是心事重重,又想到了什麼後,便沖已經走到門口的王修喊:“回來。” “這次的案子,那些老兵裡誰是領頭,誰是骨乾,誰是被裹挾的,包括沒參與的人又是什麼看法,你要派人去查清楚。這個要快,我這幾日就要看到詳細匯報。去辦吧!” 又是一個人空守大堂,段然握著印鑒,心裡在細細地思量。 慈安堂的一處院落裡,正有數十人聚集。 “王老哥,你拿個主意,咱接下來怎麼辦?”其中一人問道。 坐在中間的一個老兵,清了清嗓子說:“怎麼辦?要大辦!都是在這住了十幾年的,現在李老哥死了,劉老哥他們被趕走,你們誰咽的下這口氣?” “對!就是不能放過他們!”人群中有人呼應。 “就是!以後見一個就打一個,打到他們不敢出門!” “還以後?明天就去,把他們趕走!” “對!把他們趕走!” 一時間人聲鼎沸。 卻在這時,也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話:“下午的時候我看見有衙門的人闖到他們那,不一會兒就押走了幾個人。” “我聽說時歸州城裡的大官來了,要抓他們砍頭呢!”另一人說。 “要不先看看吧?要是衙門真動手了,我們何必再趟這道水?” 一聽這話,那王老哥便坐不住了,站起身來罵道:“你真有種啊,人家欺負到頭上來了,你還要再看看?我聽說了,歸州來人了是不假,但來的這個,就是把他們放到慈安堂的人!” 院子裡又是一陣轟然。 “再說了,這樣的事情有一就有二,現在咱們不給他們趕出去,以後這樣的事還少?今死一個、明死一個,我看哪天就輪到你們頭上!”王老頭說。 “那就打!” “不能放過他們!” 次日一早,正當這些打定主意要鬧事的人出門準備碰頭時,卻見幾十個縣城的衙役明火執仗地來到了慈安堂,凡見有人出門,饒不了一場詢問。 如此一連三天,終歸沒能鬧起來。 看著手上的報告,段然冷笑一聲,對王修說:“領頭的不要管。現在,再去審審這批人,把上次鬥毆裡動了手的揪出來,關上三天。” “剩下沒動過手的,隻要是骨乾,給我好吃好喝招待了,送上馬車帶到歸州城。就說是給他們重新安排了大院子。這兩封信,你讓人帶到歸州,這封給吳頒吳別駕,這一封交給周輔。” 王修接過信,拱手說:“還剩下的那些人呢?” “不理他們。另外,慈安堂的人手不要鬆懈。”段然說。 交代完之後,剩下的就隻有等了。 鄴城富平樓中。 帷幕之後,一張軟榻上擺了張桌案,段林、段基各坐在兩頭。 段林敬了杯酒說:“二哥此番做得對。” 飲罷,段基看著身前的人問:“可我看父皇很不高興。” “五哥闖下了這樣的禍端,父皇發怒是必然的。臣弟指的是,二哥你下跪求情一事。”段林說。 段基吃了口小菜,示意段林繼續說下去。 “所謂孝悌,乃人間至情。自古皇家薄情,即便咱們大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歷史上兄弟鬩墻之事,也屢見不鮮。二哥如此作為,為兄之義昭然,父皇便放心了。” “可是阿哲他,以後又該如何呢?”段基問。 段林則拱了拱手笑道:“二哥做兄長的有義,父皇這個做父親的,又豈能無情?他日五哥回京,跟在二哥身邊,又豈能少了前途?不過五哥此番確是犯下了大錯,是該長長記性。” “這個段哲!”段基罵道,轉念卻又問:“段峙這些日子在做什麼?” “聽說整日裡都在讀書,門也不出的。” 段基麵露不悅,喝了一杯酒,說:“他這是什麼意思?厚積薄發,以圖後勢?我將他的考核弄到雲州,做那護邊校尉,長城下呆的一年,是沙子沒吃夠嗎?” “二哥不必動氣。昔日在麟德院裡,他還能仗著是四哥的身份,拉攏幾個兄弟圍在身邊。如今出了宮,區區梁州小吏之女,如何能與二哥母妃的翼城王氏相提並論?往後隻會漸行漸遠了。”段林寬慰道。 “自不量力!”段基冷哼一聲,卻又問:“段然那小子在做什麼,我插手段峙考核,被父皇警告了一次,便未曾對他下手。” “聽說現在在歸州那小池塘裡翻江倒海,連刺史都被他砍了。”段林答道。 “這個七弟,也不知是聰明還是愚鈍,手段、心計都有,卻見事不明,非要跟在段峙身後同我作對!”段基恨恨道。 段林卻拱手說:“他母妃也是小門小戶,二人抱團取暖罷了。這回出宮見了世麵,想必是能看得清的。” “但願如此!”段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