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是豐收季的分水嶺。佳節以後,除了如晚稻等作物還需要陸續收割以外,天下農戶的日子都會慢慢悠閑下來。 慈安堂的命案早已被秋收沖淡,興山縣的內部矛盾,也不足以抗衡秋收這樣的天下大事。接下來如何做,段然還沒有思路,但他知道,時間才是解決問題的良藥。 真正讓段然憂心的,尚且不是所謂“外來者與本地人”的齟齬,而是得利者與受欺者的矛盾,這種矛盾無關鄉土。 也許段然可以做個甩手掌櫃,他知道,至少在這一年,尤其在南征的重壓下,大家依舊可以相安無事。他完全可以在任期結束後,拍拍屁股走人,至於以後可能會出現的問題,又與段然有何相乾? 我走之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從前在麟德院,一年中秋,聽段林吟誦過一句詩,“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段然很佩服他的文采。 把酒望月,這天下,今夜有多少人的心裡,在泛著愁思? 歸州縣衙的大堂裡,段然坐在主位上勸了一杯酒後,便催促眾人回家團圓去。大堂裡隻剩下他和劉全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飲著濁酒。 “諸君,飲勝!”段然望著空無一人的廳堂說。 “飲勝!” 鄴城皇宮內,燈火輝煌。禦花園的院子裡,夏國皇帝段言,坐在寬大的龍椅上,舉杯相慶。 段基、段林等在京諸子、後宮諸嬪妃列作其次,麟德院的未成年皇子們,各自陪伴在其母親身邊。 一片其樂融融。 段基把酒而立,朗聲講了一段精彩的祝酒詞,便對一旁的段林說:“六弟胸中詩才斐然,今夜可有美文獻與父皇和各位娘娘?” 段言笑著對另一邊的張妃說:“你兒子的詩名朕也早有耳聞,每有新詩出爐,朕也是要親手抄錄的。” 然後看向人群中的段林道:“段林,中秋佳節,怎能不作一詠月之詞?” 眼見皇帝要求,段林也舉杯站起,拱手說:“兒臣正有一闕《水調》,願博父皇一笑。待兒臣先飲些美酒作引。”說著便飲盡杯中之酒,拿起案上酒壺,又倒了一杯進去。 段言不禁大笑,也喝了一杯酒後,說:“早聽說你吟詩必飲酒,否則詩不醇,看來是真有其事。” 一連喝了三杯,段林提著酒具行至堂中,朗聲道:“去年兒臣成年,父皇憐愛,不忍兒臣離家太遠,留兒臣在京中任職。” “今全家團聚,看見四哥,卻想他正是從塞外歸來的,”段林便朝座中的四皇子段峙敬了一杯,繼續說道:“邊關苦寒,四哥受苦了!” 見段林敬酒,段峙便也提杯而站,說:“雲州雖偏僻,卻是歷練人的好地方,愚兄並未受苦。但還是感謝六弟惦念了。” 座中一嬪妃霎時濕了眼眶。 敬過段峙後,段林轉身去看天上的月亮,道:“想來五哥、七弟也正一同望著這輪明月吧。” 一時間園中鴉雀無聲。 段基眉頭緊縮,心想:六弟向來穩重,今日為何如此不智?他趕忙站起身來,勸道:“六弟你喝多了,快些作詩吧。” 龍椅上的段言卻伸手製止,說:“段林,你是在怨朕沒有慈愛之心嗎!” 段基頓時誠惶誠恐,冷汗直流。其母張妃也欲言又止。 回過頭來,段林跪下身說:“兒臣不敢。父皇的良苦用心,兒臣怎能不知?二哥為人穩重大氣,因此陪侍尚書房;四哥氣勢恢宏,有豪傑之態,因此歷練雲州;五哥厭文好武,得以供職軍中;七弟老成持重,從而執政地方。” 抬起頭,段林又說:“兒臣留戀花間,隻愛些詩文美酒,所以便留在京城做個貴公子。這分明是父皇因材施教,指望我等兄弟盡能成人。怎不是一片慈愛之心?” “隻是今夜見明月高懸,想起了與諸位兄弟在麟德院中相伴的歲月,便生出了無盡的想念之情。又想到待不久後,我等都要位列藩王,天各一方,更是心中感嘆。”段林字字擲地有聲。 “父皇勿怪,六弟從來便是我們兄弟中最多愁善感的一個,是真正的赤誠之人,否則也不會寫出那樣多的好詩來。六弟,你不妨先作詩吧。”說這話為段林開脫的,卻是四皇子段峙。 段言坐在堂中,臉色陰晴不定,望著天上的圓月,對堂下說道:“也罷。你先將詩作出來吧?” 皇帝沒有下令讓段林起身,那段林便隻好依舊跪著,看著杯中殘酒映著天上明月,便吟誦起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出不勝寒。” …… 一闕既出,滿堂皆驚! 皇帝段言瞧著堂下沉思,段基如蒙大赦,段峙望著天上的月亮。都不知在想些什麼。 段林的聲音陡然增大: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環視園中眾人,段林誦出了最後一句: “但願人長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千裡共嬋娟!” 拿起地上的酒杯,“嗞”的一聲,將杯中殘酒連同酒中明月,都一飲而盡了。 “謹以此曲,獻與父皇、娘娘、兄弟!” 段林說。 “好!” 夏國皇帝段言拍案而起,指著段林說:“好一個‘此事古難全’!好一個‘千裡共嬋娟’!” “朕就給你個恩典,段林聽旨!” “你這樣的人,看來是做不了什麼藩王的。念在你情真意切,戶部的差事也應對得當,進百王院未免可惜。朕就賜你個沒有封地的魏王,留守京中,好好喝你的酒,作你的詩吧!” “兒臣,謝恩!” 段林俯首而拜。 看過興山縣民的審核報告後,王修便問段然:“殿下,可否按照新的名單,重新安排慈安堂住戶?” 段然把文件放到一遍,說:“秋後便是入冬,此事不急。待明年再辦吧。” “對了,農忙過後,要安排幾場社戲,把縣民的情緒調動起來。然後趁熱打鐵,順勢將蟲兒山治理一番,一座蛇蟲鼠蟻縱橫的小山,實在不美。” “是。”王修應道。 昨夜,在明月之下,他的心事洞然。 段然還是沒辦法敷衍自己,即使處理起來會比較艱難,即使可能到他任滿也都無法辦成,但興山縣就在這裡,他不能做到對那些問題視而不見。 爭取去做吧,至少無愧於本心呢? 治理蟲兒山,隻是他和周輔商量的計劃中的第一步,接下來的事情,會更加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