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後,在豐收喜悅的感召下,興山百姓對娛神投入了極大的熱情。段然也親自參拜了當地的土地神廟,看了幾出社戲。 歸州地區雖早已歸附大夏,然民風民俗依舊是荊國特色,即使是外來的那些軍戶,也都早已被沐化。整個興山縣一片繁榮。 趁著此時,段然決定激勵百姓參與到蟲兒山以及周邊山水的整治中去。此處並不是什麼名山大川,因此在段然的計劃中,也不是什麼規模宏大的工程。隻要規劃妥當,參與的人手足夠,段然有信心在年前就完工。 但起初依舊受到了很大的阻力。由於蟲兒山在城北,因此城南的百姓本就積極性不高,然而讓段然意外的是,即使是在城北,也響應者寥寥。 這是段然所不能接受的,他原定要在這些人忙碌於工程時,渾水摸魚,去做一件更大的事情——度田。 如果不能在年前正式開工,甚至即使能夠開工但進度過慢的話,都將對這個計劃產生極大的影響。假使在春耕前不能完成人口和土地的調查,那麼萬事皆休。 段然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就算沒有度田的計劃,整治蟲兒山依舊是一個極有價值的工程。段然真正體會到了為政的難處,他發現他幾乎沒有辦法通過正統的手段來展開這項工程。 最後,段然不得不將百忙之中的周輔調回興山,讓他去城北遊說一乾農戶。至於城南的居民,王修則承受了段然的重壓。 上工的人依舊不多,在趕鴨子上架的情況下,他們的積極性不容樂觀。但到底這項工程還是艱難的展開了。 興山的基層吏員全部被段然趕上了蟲兒山,他們顯然不能夠作為度田的人手,對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即使是歸州城調來的吏員也依舊不可信。 於是段然給峽州和夔州的兩位王刺史去了公函,企圖借調一些人手,甚至荊州的曹讓,也收到了段然的私信。 戰爭給了段然極大的阻力,也為段然提供了便利的環境。 阻力來源於人力物力的不足。支援南征依舊是整個大夏的頭等大事,段然絕不會、也不敢去挖軍方的墻角。 幾十年前,在歸州還是秭歸的時候,這地方雖仍稱不上是大郡重鎮,但借助長江水道,確也有一筆不菲的財政收入。 自從成為了臨戰區,這筆收入斷絕,歸州的財源就變得很單一了,抗風險能力極差。段然的預算很緊張,他沒有更多的錢和物資來投入到這一係列計劃當中。 但戰爭的好處也是有的。由於是戰區,在軍隊的眼皮底子下,土地兼並的情況還不算太深。軍方也在無形之中為段然提供了“勢”,百姓習慣了戰爭氛圍後,並不會對他的政策有過於激烈的反抗,這在一定程度上又降低了段然計劃的風險。 峽、夔二州到底沒能支援來多少人手,總數也不過五十人,反倒是荊州的曹讓,一紙調令以協助運糧的名義,送來了二百人馬。 段然隻能期待這個數目夠用。 於是對整個興山縣的清查便強行開始了。從城南到城北,每一鄉每一裡,都有段然撒出去的官吏。 案牘勞形,這是段然的深切體會。 每日都有不同篇幅的匯報呈上公堂,段然手邊是一卷興山縣的全圖,他需要將文書上提及的一切要素標注在地圖上,然後絞盡腦汁地思索應對辦法。 度田計劃在全縣各處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反抗,暴力事件屢見不鮮,但好在尚沒有成規模的武裝鬥爭。有時度田吏員會采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段然也視而不見。 不過也是有好消息的,在度田時以妨礙軍略的理由懲治了幾家大戶後,居然開始有許多人主動投入到了蟲兒山的工程當中,計劃開始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起來。 “殿下,不能夠再查了!”王修腳步急促,闖進了這原本屬於他的公堂。 對這個人,段然有清晰的看法,他的確是有一些治縣手段的,但那隻是經驗使然。 在段然看來,王修毫無疑問是個軟骨頭,軟到既不敢為難百姓,又不敢違逆段然,絕不是一個可以托付大事的人。因此在度田展開後,段然便將他趕上了蟲兒山去與百姓“同甘共苦”了。 之所以留著他,不過是因為這把軟骨頭,正好可以作為段然和縣民之間的緩沖。 段然並不理會他,依舊批閱著手中的文件。 “殿下!”王修喊道:“真的不能再查了!殿下!” 段然放下手中毛筆,看著堂下跪伏的王修,淡淡地問:“王縣長不在蟲兒山主持工程,緣何要來此處妨礙本官辦公?” 王修依舊不抬頭,隻趴在地上悶聲說:“下官深感殿下胸中韜略,但度田一事,真得從長計議。即使是一縣之地,也恐生禍端啊!” “這樣說,王縣長是得到了什麼消息?難道有人要密謀作亂不成?”段然訝然問道。 “不敢!興山縣都是沐浴王化的順民,豈敢犯上作亂!”王修說。 這話也不新鮮,段然原以為真有什麼大事要發生,聽王修如此說來,便重拾起毛筆審閱文本了。 “既是順民,就更不應該妨礙征南將軍軍略了。”段然說。 王修卻猛然抬起頭,高聲說:“度田與軍略有何相乾?下官以為,維持興山穩定,才是對軍略的最大維護!” 聽見王修不依不饒,段然手中文件還沒看完,便又重重地摔下了手中毛筆,答道:“我說有關就有關!回你的蟲兒山去,工程一日不完結,便一日不準回來!” “殿下!自古度田者,難有善終啊!” 段然猛然站起身,指著王修厲聲喝罵:“本朝太祖一統北國後,就曾度田!劉全!送王縣長回工地!” 劉全得令,便沖入堂中,一把架起王修,扯出了公堂。 坐下去後,段然看著被標注了密密麻麻的地圖,心中煩躁不堪。連這把軟骨頭都硬了一回,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 張鄉張槐、旺莊趙凱、藕塘孫生火……看著這一處處地方一個個人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段然憤憤地對屬官說:“加快進度,凡有公然抵抗者,嚴懲不貸!” 強項加快進度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主動將計劃推到不可控的邊緣,更不是段然的一貫作風。這是一個極其冒險的決定,它極有可能會讓段然自吃苦果。 當然段然也有一個不充分的理由,經過他的評估,興山縣大戶聚眾從而武力反抗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確實是極低的。戰區的好處就體現在這裡,他們並沒有足夠的力量,也不會有足夠的膽量。 段然的帽子足夠大,如果他有相應的魄力,敢於去做一些出格的事情,那麼一切都會朝失控越來越遠。 事實上,段然是具備這些條件的,並且他已經這樣做了。 在加快進度的命令傳達出去以後,段然也向歸州去了公函,要求吳頒在保留維持糧道以及州府運轉的基本人力後,其餘所有人立刻趕赴興山。 歸州府的官吏中,類似李平的人並不在少數,段然並不信任他們,他要求吳頒盡最快速度實現歸州官吏的背調,並安排相對合適的人手。 即使如此,段然也不會讓他們真正參與到度田當中,隻是讓他們做一些數據審核之類的事情,同時設下多重流程以及監管。 必要時,這些人還需要脫下長袍,充當打手的角色。 既然計劃已經開始,既然加快進度的命令已經下達,段然就不會允許、也不能接受任何過於激烈的意外發生,否則他將出以重拳。 一座小小的興山縣,絕不能阻礙他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