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耍班子停駐在鎮上的一家大車店裡。單北冷讓班裡的學徒把曾小川抬進店內,又打發了石得前回去。班子裡的人都擠在兩間大通鋪裡,單北冷讓人在其中一間的走道深處鋪了些稻草,將他安置在那裡。 班裡的耍木偶戲的彭木匠湊上前來,問單北冷道,“班主,你不是去買人了嗎?怎的弄了個半死不活的人來?” “這小子不要錢”,單北冷略有些得意的說道,“那安五送給我了。我看這小子命大的很,鐵定死不了。費神仙呢?費神仙在哪裡?” 費神仙是班子裡玩角色扮演的,主要扮演各種動物或神仙,當然神仙居多。他常常要給自己化妝,平常也搗鼓些膠水藥膏,對跌打損傷也懂一點。聽到班主喚他,忙撥開身前看熱鬧的人,擠進去沖著單北冷哈腰道,“班主,我在呢。” “看他血止了沒有?給他洗洗上點藥。” 費神仙應下。找了兩個班裡的學徒,幫著給曾小川清洗包紮上藥。 “若他醒了,給他吃點東西。其他人都乾自己的活去,乾完了睡覺。晚上起夜的時候小心點,別踩著這小子”,單北冷一邊說著,一邊走出房門,喊了小二準備洗腳水,噔噔噔的上了二樓,走向他的房間。天色已黑,平常這個時候,也該洗洗腳就上床了。 “爹爹”,旁邊房間裡突然竄出個十一二歲的女孩來,懷裡抱著個土黃色的小狗,問道,“你買到人啦?在樓下嗎?” “嗯,沒花錢,哈哈”,單北冷摸摸女孩的丸子頭,笑著說,“那小子不太聽話,被賣主打得血刺呼啦的,你莫去,莫嚇著你。” “我去看看”,女孩蹦跳著下了樓。單北冷搖搖頭,由得她去了。既是江湖兒女,這點見見血的小場麵總該受得了。 女孩來到樓下的通鋪房中,房中諸多老少爺們正要上床,有的已脫得赤條條。女孩紅了臉,怒道,“天又不熱,乾嘛都脫光了?柱子,說你呢!” “可是我熱啊!”柱子傻傻的回道。眾人一陣哄笑。費神仙讓柱子趕緊鉆被窩,別再露醜,又問女孩道,“小玲怎麼這麼晚還過來了?” “我來看看新人,”女孩背著手,踱到曾小川麵前,問道,“就是他呀?怎麼被人打成這樣?怪可憐的!請大夫看過沒有?” 費神仙搖頭道,“你爹的意思,是不想在他身上花錢,就拿我們平常的跌打傷藥治治看。”女孩皺眉道,“若不請大夫,他會死嗎?”費神仙答道,“看這樣子,不好說。請了大夫,也未必能活下來。” 女孩便指使費神仙道,“費爺爺,你去請大夫,現在就去。”費神仙猶豫道,“這個...我去請示一下班主。” 女孩從腰間的荷包裡摸出一串銅板來,遞給費神仙說道,“人命關天,你快些去吧。我爹那裡我自去說。”費神仙接了銅錢,想了想,便出了車店,往鎮裡的仁泰堂而去。到了地方,醫館已經上了門板,費神仙用力敲了一陣,聽得裡麵傳來聲音道,“今日已畢,貴客請明日再來。”費神仙隻是不理,繼續敲門。 館主被敲的心煩意亂,披衣起身,開門正要喝斥,費神仙一步上前,抓著館主的衣袖道,“王大夫莫惱,小人給你賠禮了。如今人命關天,且隨小人去一趟吧?” 那王大夫心裡便是咯噔一下。他認得是鎮上新來的雜耍班的人,今早剛死了一個,患的熱疾,還是他看的。怎的又要有人死?莫不是時疫?這鎮上傳開了可誰也躲不了。心裡著急,便回屋拿了藥箱隨費神仙匆匆而去。 到達大車店時,正看見班主在樓下大廳裡訓斥他女兒,小女孩被訓的眼淚汪汪,卻是倔強的嘟著嘴,不肯認錯。單北冷見到大夫來了,擠出一絲笑容道,“王大夫來了?深夜叨擾,真是不好意思。還請王大夫恕罪。” 王大夫擺擺手,“既然人命關天,還客套什麼?人在哪裡?”費神仙急引著他去了那間大通鋪。 大通鋪的房間一進去就是一股酸臭汗味撲麵而來,王大夫皺皺眉,見走道的稻草席上躺著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身上血跡斑斑,臉都被打得變形了,嘴角不自然的歪斜著。王大夫先是鬆了口氣,是外傷不是時疫,這便好。再看少年的傷勢真是觸目驚心,轉回頭瞪了單北冷一眼,心道,“真是作孽啊,對一個半大的小兒下如此狠手。” 單北冷被王大夫瞪得頗為尷尬,心道又不是我做下的事情,隨即找話問道,“王大夫,這傷可能痊愈?要花費多少?” “他肋骨斷了兩根,這也罷了。下顎骨也折了,要一一正骨包紮,長好之前還不能動,不能吃飯,難啊難!”王大夫捋著胡須,又補充道,“若是能吃喝,藥倒是其次。” “那便是活不了啦?”單北冷失望道。 “聽天由命吧”,王大夫從藥箱裡取出紙筆,揮手寫下藥方,遞給單北冷道,“你們誰去抓一下藥?”接著從藥箱裡取出柳枝,比劃著曾小川的臉的大小,截成幾節,小心摸索著曾小川的下巴給復位綁上固定住,又同樣摸索著將曾小川肋骨復位用木板固定上。 單北冷細看手中藥方,竟有人參、鹿茸、羚羊角粉、鐵皮石斛等藥材,登時氣急敗壞,見王大夫忙著,隻能耐著性子等著。待他動作停了,忙問道,“這方子裡怎的有這麼多名貴藥材?這可吃不起。” “這都是補血益氣的。他吃不了飯,身體虛弱,得靠藥撐著。你動手的時候怎麼沒想到藥吃不起?”王大夫冷笑道,“用米湯吊著也行,加點骨頭湯,死不死看命吧。”說著把手一伸,“這診金嘛,承惠一兩”。 單北冷剛要辯解不是自己打傷的少年,聞言直欲跳腳,“你不是都三百文的嗎?” “坐堂與出診能一樣嗎?”王大夫翻著白眼。 單北冷無奈交了診費,大呼虧了虧了。 ... 次日曾小川渾渾噩噩中醒來,感覺嘴裡正有一絲絲液體流入,苦澀之中帶著點甜味。曾小川睜眼,見有個十一二歲頭梳雙髻的清秀女孩正一手捧著個碗,一手舉著個勺子往自己嘴裡送。女孩看他睜眼,喜道,“你醒啦?大毛一點耐心都沒有,喂了你幾下沒喂進去就不乾了。還得是我。” 曾小川便想說話詢問,忽覺自己嘴巴有異,似乎動不了,隻要稍微想動就疼痛異常。而且嘴裡似乎有異物。曾小川用舌頭感覺了一下,空心的環狀物體,像是個...嗯...戒指? 是佩斯托亞的那個儲物戒?戒指沒給石得前搜到,自己隱約似乎記得。那就是了,怎麼會在嘴裡? 曾小川百思不得其解時,女孩仍在旁邊絮叨,“你下巴被打碎了,不能說話不能吃東西呢。得一點點的喂你藥和米湯。可費勁啦!” 曾小川既醒著,喂藥就順利了許多。很快,藥碗就見底了。 “這藥甜吧?裡麵可有大棗呢,我嘗了一顆,甜著呢。”想到自己偷吃別人的東西,女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補充道,“我爹爹不讓給你抓藥,還是我拿我的私房銀子給你抓的,好貴的,隻買得起一副。明天就隻有米湯了。” 真是好心腸的女孩兒,曾小川想著,感激的看著女孩兒。女孩被他看得又有些不好意思,問道,“你餓嗎?剛吃完藥,還要等半個時辰才能喝米湯。我先給你準備去。”女孩站起來,急急忙忙往廚房去。 曾小川打量四周,這是個大通鋪,不過現在房裡隻有他一個人。也不知是什麼地方,女孩是誰。 身體依舊疼痛難忍。左右躺著無事,曾小川記起自己昏迷之時,曾經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仿佛漂浮起來,像一朵白雲一樣輕盈悠然,很舒服,疼痛皆無。他閉上眼睛,看看是否能找到這種感覺。 起初仍是心猿意馬,思緒亂飛。也不知過了多久,思維漸漸停滯,將睡未睡之間,意識仿佛突破了肉體的枷鎖,又開始漂浮起來。他感受到身體周圍光芒在旋轉,注入他的靈魂,並按照一定的軌跡在他的身體上流動。隨著流動的光芒越來越多,他覺得自己仿佛成為了整個世界的一部分。 這就是靈魂出竅吧?會不會有危險?曾小川念頭一動,意識又突然沉入身體,進入了另一個空間。空間裡一片黑暗,隻在正中有一個光團,朦朦朧朧發著微光。空間仿佛無邊無際,曾小川的意識在其中翱翔良久,直到身後的光團變成一個小光點,才又往回飛去。靠近光團時,空間變得明亮了些,仿佛又疊加了額外的光源。意識中閃過一絲明悟,自己也是一個光團。 那麼那個光團是誰?陳大麥的原生胚胎靈魂?曾小川仔細觀察著。除了發著微光,實在是看不出什麼。 耳邊這時傳來女孩的呼喚,曾小川意識微動,黑暗空間瞬時消失,光亮透過眼簾進入了視野。曾小川睜開眼睛,那女孩又端著碗在身邊等著,看他睜眼笑問道,“睡著了?喝了米湯再睡吧” 米湯是用大米熬的,濃濃的白,餓了很長時間的曾小川覺得很是香甜可口。曾小川將米湯一口一口的喝完,一邊想著等女孩走了,再探索自己的意識空間。自己會不會無意間推開了超凡的大門?曾小川心裡很是激動。 女孩卻不離開,挨著他坐下,說道,“你叫什麼?家在哪裡?哦,我忘了,你不能說話。”女孩於是又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下去。 曾小川從她言語中知道了自己被一個雜耍班子收留了,這女孩就是班主的女兒,姓單。單姑娘沒有兄弟姊妹,孤單的很。好在班子裡還有兩個與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可以為伴,不過他們白日裡還要訓練或者出去表演,基本上沒空陪她玩,晚上也時間有限,收工回來就洗洗睡了,因為第二天通常還得早起。 至於她自己學不學這些雜耍手藝,班主倒沒有強迫她,但是按她的說法,她可是極具天賦的奇才。“大毛二毛都笨死了。爬個桿都手軟腳軟的,我五步就爬到頂上去了。”女孩得意的說。 女孩又陪了曾小川一個上午加中午,看他困頓了才離開。曾小川見她走了,心情一振,開始試圖進入靈魂出竅的狀態。不過這次卻是很長時間也未能如意。思維仿佛興奮無比,到處遊蕩。曾小川稍稍控製住自己煩躁的情緒,又開始冥想那個意識空間,仍然不行。曾小川嘆一口氣,自己太興奮了,等平靜下來吧。 女孩下午趕在其他人回來之前又喂了他一頓藥。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雜耍班子的人一起回來了。這間通鋪裡的十個人,曾小川見了個全。角色扮演的費神仙、姚平,表演頂桿的柱子、大毛、二毛,表演飛刀的陸小刀,表演拋接的路大誌,還有打雜兼其他雜耍的王寅、宋小川、趙恩子。 單北冷也過來看了看曾小川的情形,見他精神尚可,傷勢也未惡化,還能對自己點頭表示謝意,心裡也是頗為高興。跟過來的彭木匠問道,“班主,你覺得這小子行嗎?能替得了祥子嗎?” 祥子是彭木匠的徒弟,剛得病死了。彭木匠的木偶戲缺人手,班子裡幾個打雜的都太笨,彭木匠一個都沒瞧上。 單北冷嘆了口氣,“這我哪知道,昨天也沒考校他的機會啊!”不禁懊惱自己昨天貪小便宜,不光賠了診費藥費,要是這少年不得用,還多一張吃閑飯的嘴巴。 晚飯是粗糧饅頭和一些小青菜加幾片肉。廚房裡還熬了白米粥,不過白米少的可憐,且大多給曾小川盛上了,其餘每人隻一碗清亮的米湯。但畢竟是白米細糧,眾人卻隻覺難得的豐盛。 這次是大毛來喂曾小川。大毛年紀與曾小川相仿,身形瘦小,皮膚黝黑,嘴唇稍微有點厚。大毛確實沒什麼耐心,一勺接一勺的快速投送著,好在曾小川醒著,盡力配合過來了。 大毛將粥喂完,將碗洗了。曾小川早就想小解了,如今實在忍不住,嗚嗚了幾聲。眾人七嘴八舌的猜他是什麼意思,很快便有人猜對了。見曾小川點了下頭,費神仙讓二毛拿著夜壺去幫他。在眾人眼前脫褲露乖,曾小川作為一個注重隱私的穿越客,極為尷尬,臉漲的通紅。便有人嬉笑道,“你個童子雞,樓子裡的姐兒喜歡看,俺們可不稀罕。” 眾人喧鬧一陣,都上床睡了。曾小川終於得了安靜,又想著進入意識空間。隻是他越這般想卻越是進不去。折騰了好一會兒終於放棄。 這一覺睡到天色漸明,耳邊已有了人聲。將醒未醒之間,忽又想起意識空間的事來。這念頭一動,瞬間便又進入了其中。 仍然是一個光團在黑暗中正對著自己。曾小川又是觀察良久。要不要接觸一下?曾小川本能的覺得,自己隻要往前撞過去,必然會發生某些事情。隻是,這究竟有沒有風險? 曾小川斟酌來斟酌去,想到自己這十三年來的困境,這兩日受的折磨和屈辱,心裡一橫,飛身撞了過去。 ... 仿佛將有巨大的危機襲來,雖然沒有身體,曾小川依然是毛骨悚然。他努力扭動想要脫離,下一刻,意識已經離開了意識空間。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在四周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似乎焦急的在耳邊喊著什麼,曾小川完全聽不清。感覺到自己正被人抓著肩膀劇烈搖晃著,曾小川睜開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自己似乎是在一個戰場上,炮彈不斷地飛過頭頂砸在地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讓他感覺仿佛天空在咆哮,大地在顫抖。子彈在地上突突的彈起一排排的煙塵。煙霧和塵土彌漫在空氣中,讓呼吸變得困難。自己正靠在一個石頭建築物的掩體後麵,身前蹲著個女人,頭戴戰術頭盔,透明麵具後的臉露出喜色,嘴巴一張一合,正焦急的向他說著什麼。 戴著的頭盔裡傳來忽大忽小的說話聲,但是被沙沙的乾擾噪音掩蓋著。曾小川覺得後腦勺仿佛是被敲了一棍子一樣,劇烈的疼痛伴隨著惡心。他於是將頭盔摘下,摸了摸後腦勺,有一些血但不多。摘下來的頭盔上也有一些。原身是因為腦部受傷的原因掛的? 外界的聲音更加清晰了,有人大喊著“前進”。不時有人從掩體和彈坑中跳躍出來,一邊射擊,一邊忽而匍匐翻滾,忽而跑動跳躍,以極快的速度往前突進。 天上兩架無人機呼嘯而過,幾枚導彈劃著白色的軌跡俯沖向不遠處的山丘。也有幾個黑點迎空而上向無人機飛去,隨即空中爆出兩團火光。 曾小川感覺到背靠著兩根堅硬的金屬條狀物。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身上似乎並沒有其它傷口。堅韌的皮帶扣在自己的腰上,後端連著泛著金屬光澤的金屬外殼,那是輕質合金製成的外骨骼。外骨骼向腳延伸,直到與腳上穿著的軍靴後跟相連。外骨骼膝關節處有一塊破損,嵌著一塊彈片,從破開的縫隙中可以看到連著密密麻麻電線的傳感器。 身前的女人也摘下了頭盔。那是一個年輕漂亮的黑發女人。這次曾小川聽清了女人在說什麼。她在大聲的問他,“你覺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