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北冷在監獄中等了幾日。這一日從早到午,聽得外麵越來越人聲嘈雜。忽聽得有人喊道,“城破了,城破了!”院裡的獄卒開始狼奔塚突,隻片刻之間,院裡已空無一人。老監房的看守也已逃走,號衣脫在地上,監房的鐵柵欄大門也大開著。 單北冷手放在窗欞上,內力一吐,將窗上的鎖鉤震脫,跳出窗去。他躍上院墻,隻見外麵已是混亂異常,街上都是倉皇奔走的城中居民。 單北冷奔回囚屋,砸了門鎖將門打開,帶著班子裡的人一起出了監獄,迎頭便撞見一小隊官兵。官兵領頭的說道,“單班主,如今城門被圍,情況不明。且隨我去楊守旗府上。”單北冷眾人正沒了去處,見是之前見過的何安泰,便跟著他走。一行人穿街走巷,好一會兒來到一處宅院。 宅院不大,不過兩進,此時院裡已有一隊官兵,護著楊守臣的妻兒。見何安泰到了,領頭的哨總江唯忠行禮之後急問外麵的情況。何安泰說道,“我也不知,我帶人再出去探探。你們守在此處,緊閉門戶,等守旗大人的命令。”說罷帶了幾個人又匆匆而走。 單玲見到單北冷一行,歡喜之極,撲到父親懷中。她從來沒離開過父親那麼長時間,此次經歷擔驚受怕,不禁委屈的哭起來。單北冷好一陣安撫。又抬頭打量楊應臣的妻兒,見一個清秀的女子牽著個稚童正好奇的看著他們,不禁笑笑,拱手施禮道,“我是應臣的師兄,見過夫人。” 那女子還了個禮,正欲說什麼,忽見何安泰又狼狽的奔回,背上插著一支箭,好在穿著盔甲,箭矢入肉不深。他跌跌撞撞的跑進院子,大喊著堵上院門,然後哭道,“夫人,張思齊和張為新叛了,殺了守旗大人和兵備大人。如今張為新這狗賊正往這來。” 單北冷驚怒道,“此事確否?你從何而知?” “楊應臣的狗頭在此,爾等還不開門跪地投降?”還未等何安泰回答,一個聲音從墻外傳來,隨即一個黑乎乎的物事被拋進院裡。單北冷眼疾手快,將這物事接住,果然是楊應臣的頭顱。拂開沾血的毛發,隻見楊應臣雙目圓瞪,顯然是死不瞑目。單北冷捧著師弟的頭顱,雙手顫抖,忽聽得旁邊丫鬟仆婦的“夫人...夫人...”的呼喚聲,卻是楊夫人已昏厥在地。 單北冷仰天長嘯、悲憤難名。他躍上院墻,恰逢門外一隊官兵正在疊人上墻。單北冷與一士兵麵對麵正碰上。單北冷抓起這士兵便往墻外人群密集處扔去。墻外一隊弓箭手正要拉弓往院裡拋射,發一聲喊散開,那士兵便砸在地上,口吐鮮血,手腳略蹬了兩下變無動靜,眼見是不活了。 馬蹄聲響,一騎忽至,一桿長槍如電般劃破空間,瞬間一變二、二變四,化成重重槍影,刺向墻上的單北冷。單北冷隻覺渾身上下周圍都被槍影籠罩住,無法騰挪。他身形微轉,腳尖勾住墻頭,頭下腳上猛的栽倒,已躲在了墻後。 槍影倏忽收為一點,刺在墻上,擊飛墻磚,破墻而入。單北冷微移身體,槍尖從他腋下穿出,他手臂一收,將槍尖夾在腋下。 那使槍的正是張為新。他手一抖,將槍往回撤,單北冷順勢破墻而出,身隨槍走,飛撲向馬上的張為新,一拳擊出。 張為新的兩個親衛此時已拍馬搶上,一人掄起鐵鐧順著槍桿砸下,一人舉槍紮向半空中的單北冷。單北冷抓起腋下張為新的槍桿,抬起擋住鐵鐧一擊,借著鐵鐧下砸之勢身體落地,雙腳穩穩釘在地上。他另一隻手突然伸出,已抓住了親衛的長槍,雙手用力,喝道,“起”,將兩柄長槍的主人從馬上挑向空中。 單北冷雙手一抖,兩股大力向著兩柄長槍的主人撞去。那親衛握持不住,槍柄脫手,反打在他自己胸前,將他打得肋骨盡斷,心臟破裂,還在空中就已吐血而亡。張為新急放開長槍,手在腰間一按,嗆啷一聲抽出腰刀,一刀劈下。 這一招力劈華山借著身形下落之勢,簡捷剛猛,充滿一往無回的氣勢。單北冷掄起槍桿一記橫抽,張為新身在空中無法躲避,隻得橫刀格擋,被淩空抽飛至數丈外。單北冷另一隻手也是反手一記橫抽,那手持鐵鐧的親兵格擋不住,被長槍推著鐵鐧打在胸前,也是立時氣絕。 眾官兵手忙腳亂的對著單北冷射箭,單北冷揮舞雙槍搶入人群中,隻片刻間,便打得眾官兵筋斷骨折,或殘或死躺了一地。何安泰與江唯忠等人此時也打開院門,殺出院子來。眾官兵一哄而散,單北冷再回頭找張為新,已不見蹤影。 他心中悲憤稍平,回到院中。那何安泰湊上來,誇道,“單爺真好身手,古之關張也不過如此。如今張為新那狗賊雖說退了,必會再來。咱們不如趕緊從北門沖出城去?單爺您看如何?” 江唯忠卻不同意,說道,“短毛匪那是兵書中圍三闕一之計,前日李府尹便是從北門出的,還不是被匪捉了?不如在城中尋個不起眼之處躲個幾日?” 何安泰道,“張為新這廝必不肯善罷甘休。這廝又耳目眾多,便躲得過幾日也不過是甕中之鱉。我看很多人往北門去,咱們混入其中,逃出城去再尋個方向殺出包圍,好過在城內坐以待斃。” 單北冷點頭,拱手道,“便如此罷!我師弟家人,還有我這戲班子便托庇兩位軍爺了!”何安泰與江唯忠急還禮道,“單爺客氣了!” 計議已定,三人又去與楊夫人商議,那楊夫人卻是神情呆滯,隻抱著獨子,對單北冷和何安泰等人理都不理。三人於是分別行動準備。何安泰遣散了府中奴婢和本地的士兵,讓他們各自逃命,將願意留下的官兵兩哨編成一哨,號衣脫了,換成普通百姓裝束。單北冷則是讓戲班子各人收拾行李,隻是戲班子的種種道具家什都已被官府收走,所以基本是兩手空空。江唯忠則帶人去廚房準備乾糧飲水,又弄了個木盒,將楊應臣的頭顱裝入。 花了頓飯時間,眾人準備完畢,將府中唯一的一輛馬車載上楊夫人母子和一些糧食行李,便匆匆離開楊府往北門而去。 路上隨處可見民眾倉皇奔走。越近北門人越多,到得北門附近已是踵趾相接。時有人不幸摔倒於地,被踩踏而過,悲啼嚎哭於人群之中。馬車此時已是進退不得。便有人擠上來問可願做肩輿出城,索番銀五六元。何安泰見馬車實在移動不得,便掏出五塊墨西哥鷹元,雇了肩輿,請楊夫人母子上去。 眾人棄了馬車,扛著行李,隨人流緩緩出城。好不容易到得城外,輿夫便放下楊夫人母子,帶著肩輿折返,卻被何安泰叫住。何安泰亮出腰牌,說是要征收這肩輿,讓兩人自回去便是。一個輿夫嘿嘿笑道,“如今這安慶是太平天國管轄,大順的官兒可不好使了。” 何安泰一挑眉,“是麼?”拔刀就砍。單北冷在他手碗上一托,何安泰的刀到了那輿夫脖頸上方便砍不下去。輿夫吃了一驚,扔下肩輿,連滾帶爬的跑向城門。何安泰不悅的說道,“單爺何必攔我,這等刁民有幾個就該砍幾個。”單北冷皺眉道,“不過小事而已,莫嚇著夫人和公子。” “也是!”何安泰收了腰刀,吩咐兩個軍士抬著肩輿載著楊夫人母子,隨著人流往北而去。行到半路,見有西去的小道,問了走該路西去的行人,可通懷寧縣。三人商量了一下,也不知西麵是否有匪,決定且隨大隊逃難的人群往北再行一段。 又行幾裡,見前方有人退回,說是有短毛匪在前攔路。大隊人群又亂哄哄的往南奔走。何安泰見狀,也領著眾人急往回走,拐上去往懷寧縣的小道。奔走了兩個時辰,天色漸黑,眾人吃了乾糧,又匆匆前行,直到夜色已濃不見道路方停。 夜闌臥於郊野,星辰暗淡,蟲鳴四起。眾人諸般思慮難以著落。風搖樹影,如人來往,驚駕寒心。斯際情急思安,唯有篝火相依,方得入睡。 次日天明,繼續前行。行了一上午,聽見身後如雷般的馬蹄聲傳來。眾人往道旁的農田裡走避,隻是田裡如今空空,遮不住身形。馬隊到了近處便停下,馬上諸人都是紅巾裹頭,戰袍卻是花花綠綠不一而足。其中張作新的聲音傳來,“姓單的老狗,還有何安泰,過來受死!”何安泰大笑道,“手下敗將,也敢狂吠。你過來,看單爺不砸扁你的狗頭!” 馬隊裡分出兩騎,離開道路,下了田埂,往單北冷眾人慢跑而來。其中一人濃髭長胡,身材雄壯,馬鞍上掛著一桿沉甸甸的鐵槍。馬一邊踱步他一邊將鐵槍解下持在手裡,槍身平舉,槍尖沖著單北冷。另一人將手中旗幟一展,上麵寫著‘太平天國殿左九指揮曾”,隨即喝道,“太平天國誅妖興善,斬邪留正,順妖小醜,跪地請降!” 單北冷往兩騎的方向走了幾步停下,擋住二人前進的方向。那持槍的騎士雙腿一夾馬腹,馬開始提速沖刺。兩人漸漸靠近,那馬四蹄翻飛,越馳越快,轉眼便到了單北冷身前。騎士持槍的手往前一送,那槍尖便刺到了單北冷的胸前。 與此同時,單北冷身形一晃,已從馬頭的右首移到了左首。這一槍便刺了個空,且因為馬身擋著,無法變招跟刺過去。單北冷緊接著又是一晃,身體飛靠在馬頸左側,將馬撞的一個趔趄,便要向右翻倒。 騎士雙腳一踩馬鐙,身體騰空一擰,使了個‘怪蟒翻身’,變成背對著單北冷的姿勢,右手則隨著身體急旋,將槍尾如風車般掄了個圓弧,抽向單北冷的肩膀。單北冷矮身躲過,騎士已雙腳落地,身體又已轉了半個圈,正對著單北冷,長槍前端則繼續順勢抽向單北冷。單北冷後退一步,槍尖從單北冷眼前劃過。騎士收槍而立,此時那馬轟然倒地,嘶鳴不止。 “好身手!”騎士點頭道,“潯州曾天養。”單北冷也拱拱手,“嶽州單北冷”。 “小心了!”曾天養左手搭上槍桿,右手後移,握住槍尾一抖,一招‘青龍三擺尾’,抖起了鬥大的槍花向單北冷劈頭蓋臉紮去。單北冷屏氣凝神,突然側步傾身,往槍影中一拳擊出,正擊在槍纓處,將長槍蕩開。這一下拚的就是眼力、速度和力量。若是稍有失誤,已然身體被紮了個洞。 單北冷一招得逞,曾天養立時落入下風。趁著曾天養門戶大開,單北冷搶入便是一拳。曾天養左手離了槍桿,翻掌擋住。拳掌相撞,曾天養隻覺對方拳力如排山倒海一般,自己的掌力居然抵擋不住,被這拳頭硬推著自己的手掌,撞在胸口。若是旁人,這五臟六腑都會被擊的翻轉過來。曾天養卻是內力深厚,忍著疼痛順勢後躍,想要拉開距離。若是一直長槍在外,那可毫無勝算。 在何安泰等人眼裡,是曾天養被單北冷一拳擊飛,頓時都叫好喝彩。單北冷正要繼續欺近曾天養與其貼身搏鬥,前方斜剌裡箭影閃動,單北冷身形頓止,一箭便釘在他身前的地上,箭尾兀自震動不已,在空氣中嗡嗡作響。 單北冷眾人這才注意到太平軍已分成三隊,其中兩隊已經下了田埂,開始從東西兩方包抄他們。那射箭之人便在其中,他收起弓,喊道,“老曾,你年老體衰,還是不要沖鋒陷陣了,讓我們來就行了。”曾天養怒道,“鄭佐良,你放屁!放屁!” “都一齊上吧!”路中還停著的那隊太平軍中一人說道,“無論是老順妖還是小崽子,盡數除了。”諸太平軍士轟然應是,控馬往單北冷等人逼去。 曾天養又返身殺來,剛才那鄭佐良也帶上幾個弓箭手,在馬上對著單北冷射冷箭。單北冷一邊防著冷箭,一邊與曾天養鬥得難解難分。 敵眾我寡,單北冷又被壓製住,何安泰部下立時便有幾人扔下刀槍,狂奔而出,半路跪地請降。太平軍卻是不受,馬匹經過時便是順勢一刀,一個頭顱便沖天飛起,帶起一蓬血雨。剩下的降人駭得又站起轉身便逃,被一一追上,身首分離。 隨著最後一個降人被殺,痛哭哀嚎聲止,餘下眾人都是臉色慘白,大毛二毛這些半大的孩子,更是尿了出來。柱子將肩輿的一根竹桿抽出,胡亂掄開來。那竹竿足有兩三丈,眾騎一時倒也無法接近。何安泰部下眾人見沒了退路,也隻得奮力搏殺。單玲舞起繩鏢,陸小刀使起飛刀,兩人在圈裡抽冷子偷襲。一時雙方倒也僵持住了。 曾小川撿起一把刀,護在單玲身旁,撥擋流矢。忽聽得一個女人尖聲慘叫,曾小川看去,是之前一直渾渾噩噩的楊夫人。她此時抱著兒子在懷裡,那孩子胸口中了一支箭,遠處一個太平軍士緩緩收弓,正是張為新。 “娘,我好疼...”那孩子說了一句,大口的咳起血來。楊夫人心痛如絞,哽咽道,“是娘不好,沒保護好你。娘和你一起去找爹爹,好不好?” 話音剛落,那孩子已咽了氣。此時單北冷拚著受了曾天養一記掄抽,飛奔近來,隻來得及說一句“夫人節哀”。。 楊夫人連續喪夫喪子,心下大慟、神誌恍惚,見著單北冷,突然厲聲道,“夫君若非為了救你們,怎會與張氏狗賊翻臉,招至殺生之禍?你若有心,就殺了張氏狗賊。我在九泉之下,也謝謝你了!”說著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拿了根箭矢,翻手將箭插進了自己脖子,當場氣絕倒下。 單北冷滿腔悲憤,鬱積在胸。聽得耳邊何安泰說道,“單爺,夫人這是傷心得糊塗了,你莫要怪夫人。”單北冷憤懣欲狂,掃了戰場一眼,見這短短時間己方又是多人或死或傷。 此時,他忽然看見了張為新,大吼一聲,狂奔而去。這一路單北冷仿若人形兇獸,擋在前麵的太平軍士都被他一拳轟倒,便是馬匹也被他撞的七歪八倒。曾天養攔截不及,鄭佐良一箭一箭連珠射出,單北冷卻是毫不躲閃,仿佛不知疼痛般,身上插著箭往前猛沖。 張為新見他狀若瘋虎,無人能擋他一招半式,心下懼怕,撥轉馬頭便逃。逃不過數步,單北冷已追上,揪住他身下馬匹的馬尾,騰身而起,往張為新撲去。曾天養眼見著張為新要糟,運足臂力,將手中長槍往單北冷擲去。 張為新也已暗暗將長槍擒在手上,此時頭也不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猛的將長槍從腋下刺出,使了一記回馬槍。一前一後雙槍齊至,單北冷一拳將身後的投槍震開,迎著前槍毫不躲避,那槍便紮進了他的腹部,透背而出。單北冷前沖之勢不減,身體往前生生擠到槍尾處,一拳將張為新打得頭顱稀爛,腦漿迸濺。 無論是何安泰諸人還是太平軍一方,都被這慘烈的情景驚住了。單北冷從馬背落下,跪坐在地,哈哈大笑。單玲大叫了一聲“爹爹”,哭著奔過去。此時也無人阻攔,單玲扶住單北冷,想要拔出穿透了他腹背的長槍,卻又不敢動手,隻急得哭。曾小川也奔了過去,握住單北冷露在腹外的槍桿,能力發動,將槍的這端憑空移開,扔在地上,又將剩下的槍桿從單北冷背部拔出。鮮血立即如泉般噴湧而出,兩人手忙腳亂的用布堵壓,卻是無濟於事。 單北冷忍住疼痛,點了幾個穴道,血流頓時減緩。費神仙也及時趕到,急急拿出金瘡藥給塗上。曾小川剛才使用空間能力,由於速度極快,距離也極短,幾乎無人看見,隻以為他手上用了什麼工具快速切斷了槍桿。倒是單北冷看了曾小川一眼,又見單玲哭得梨花帶雨,輕聲安慰道,“沖動了,以後...不會了。” 此時正聽到太平軍領頭之人說道,“都愣著做什麼?繼續除妖,盡數殺了!” “哪還有以後”,曾小川暗暗吐槽道,“如果沒有我的話。”他剛才看到單北冷的舉動,心驚之餘突然靈光一閃,腦海裡湧出了一個使用能力的技巧。 “這是我領悟的第一個戰法技能,就叫它‘狂飆’吧”曾小川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