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漆乾後，粉筆也妥了。這日下午，小營的第一堂課便開課了。最大的房間演武廳充做了教室，擺放了十幾套大小不一的桌椅，小到單個幼童的餐桌，大到可坐十幾人的八仙桌，都坐滿了人。演武廳外則圍滿了未入選的少年和孩童，探著腦袋擠在一起往裡看。 　　曾小川站在教室前，看著下麵鬧哄哄的樣子，搖了搖手裡的鈴鐺。眾人聽到鈴響，逐漸安靜下來，此時顯出一個孩童的聲音來，“別說話了，軍帥要開始作法了。” 　　曾小川看了看那說話的孩童，倒認得是叫程大器的，平時很是活潑所以有印象。曾小川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笑容，說道，“今日開始我們童子軍通識速成班的第一堂課。我們這個通識速成班第一期三個月，效果好的話再開第二期。通識速成班這個通識是什麼意思？就是通用的知識，這個是跟專業知識不同的。專業知識跟你是什麼職業有關。比如木匠要學鋸、刨、削、鉚合這些知識，鐵匠要學辨料、鍛打、淬火這些知識，藥師要會辨別藥材，這些都是專業知識。通用知識就是大家都會需要的知識，日常生活都需要。那麼通識都有些什麼內容呢？首先要教大夥兒識字，不光認識自己的名字，還要能閱讀大部分的書籍。然後是數學，教大夥兒會數數、會算數。最後是自然，教大夥兒平常的自然現象後麵是什麼道理，比如風雨雷電是怎麼形成的。” 　　曾小川說到這裡，從講臺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見下麵的少年孩童門一個個肅穆異常，半點反映也無，便又說道，“這學習吧就是要不懂就問。我的課沒那麼多規矩，隻要有問題想問，可以隨時隨地打斷我，沒關係的。當然也不能突然就來一嗓子，提問之前要舉手，像這樣。我看到了會叫你名字讓你提問。哦...那個誰，範汝增，你有什麼問題？” 　　“軍帥，這什麼通識有什麼用？你能不能教我們兵法？” 　　“等你認了字，自己找兵書看。我這裡隻打基礎，教通識。” 　　“你莫不是不會吧？軍帥是不是沒看過兵書？”譚紹光問道。 　　“哈，我沒看過兵書？爛大街的孫子兵法就不說了，孫臏兵法、吳子兵法、太公兵法都聽說過沒有？武經七書知道是哪七本麼？練兵紀實和紀效新書聽說過沒有？西洋人的法蘭西步兵操典我都看過，你們誰聽說過？” 　　曾小川見這幫小子都被鎮住了，又說道，“如今已是熱兵器時代了，不是以前的冷兵器時代了，很多冷兵器時代的兵法都過時了。什麼是冷兵器？就是用刀槍劍戟這些兵器的士兵為主要戰力。熱兵器呢？紅藥、大炮、西洋的火槍兵，你們穴地攻城應該知道熱兵器的威力。冷兵器時代，什麼陣法戰術，歸根到底都是要在局部形成兵力優勢。為什麼？因為兵力優勢等於戰力優勢。熱兵器時代，兵力多少的重要性會越來越小。你的士兵再多，一發火炮，就前朝時的紅衣大炮啊，一炮糜爛數十裡，這仗你怎麼打？” 　　曾小川看下麵的聽眾各個似懂非懂、目露迷茫，心道，“小樣，俺縱橫古今中外的鍵盤俠還能讓你們這幫土著難住？”又抿了一口水，道，“還有什麼問題？沒問題我們開始上課！範汝增，你怎麼還有問題？” 　　“軍帥，我不想學什麼算數。我又不做賬房，學這個有什麼用？” 　　“不學算數，你軍中糧草還夠多少天你能算出來嗎？” 　　“那不是糧草官的事嗎？糧草官會算不就行了？” 　　“那你是當不了糧草官了，”曾小川見範汝增點頭，又說道，“那軍中兩司馬、旅帥、師帥你也是當不了了。” 　　“為...為啥？” 　　“給你一隊兵共一百人，其中有火槍手和弓箭手。弓箭手一炷香可放十八箭，每三箭可殺一敵，之後手臂酸疼再無法放箭。火槍手一炷香可放八槍，每兩槍可殺一敵。若戰鬥持續兩柱香，問你該選火槍手還是弓箭手？各選多少人？” 　　範汝增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曾小川滿意的笑道，“若是連要調多少兵都算不出來，如何做得軍中將官？” 　　“好了，開始上課。這堂課教大夥兒寫自己的名字。以後的識字課，由錢夫子和宋夫子給大家上。” 　　... 　　太平天國定都南京後十天，順欽差大臣肖名榮帶軍隊從秣陵關繞往南京城東，先紮離城二十裡的沙子崗，不久移紮孝陵衛，建江南大營。又十天，另一欽差大臣王可善也帶軍隊到揚州城外，建江北大營。 　　期間，太平天國頒布了天朝田畝製度，在天京實行供給製，向民眾宣傳共有共享的道理。 　　這一日是天王府新建成且大擺慶功宴的日子，或騎馬或坐轎的太平天國功臣將領們陸續來到題有“真神榮光門”巨匾的大門外下馬落轎，由女官引導，走入題有“真神聖天門”的二門。大殿上懸著洪秀全手書巨匾：“太平一統”、“天子萬年”。 　　曾小川來到黃緞糊裱的大門前，看著五尺見方的一塊禁令牌，上書【大小眾臣工，到此止行蹤，有詔方準進，否則雲雪中】。 　　有人拍了曾小川肩膀一下，他一扭頭，見是陳承瑢，笑了笑說道：“這天王宮真氣魄呀！” 　　曾小川與陳承瑢並肩走過擺有十麵大鑼的黃門官朝房，過禦溝上的五龍橋，一路上遇上天國的各級官員，曾小川便隨著陳承瑢—一拱手互賀。他們來到黃色照壁後的廣場上，在三座牌坊中間，擺好了兩溜長桌，肴饌羅列停當，各官按品級入席。 　　樂工大奏喜慶之樂，殿右二指揮蒙得恩高呼：“天王駕到...” 　　隻見洪秀全在一片羅傘宮女的簇擁下，徐步來到天父臺。他頭戴圓規式紗帽，上綴雙龍雙鳳，身著黃緞九龍袍，與往日大有不同。 　　除東王外所有王侯大臣全都跪倒在地，三呼萬歲畢，起立歸位。 　　東王等各王坐在天王左右。所有的官員、將領己都是按新品級服飾裝扮了，已與前大不相同。 　　楊秀清起立，他說：“天國弟兄們，我等在天父天兄護佑下，自廣西起兵以來，轉戰南北，今已克南京，建都此地，改為天京，此皆仰仗上帝之福，仰賴各位之征殺撻伐。今天大開慶功宴，酬勞各位，望大家為太平天國千秋萬代之基業共勉！” 　　眾人舉杯起立，三呼：“太平天國萬歲！”（此段抄自張笑天的《太平天國》） 　　接下來便是各種封賞。場中大多人都升了職，曾小川也從殿前左三檢點升為地官又正丞相。 　　這次宴會，也是曾小川首次在天國眾官員麵前出場。年少官高的生麵孔，收獲了不少注目。眾人私下裡交頭接耳，紛紛打聽曾小川的來歷。隻是那些知道天弟臨凡的人都被下了緘口令，旁人也打探不出什麼來，隻聽說仿佛是個異人。 　　... 　　慶功宴後，日子便平靜下來。雖然外麵諸王侯高官大興土木，跑官求進之人絡繹不絕，曾小川在小營裡隻是雷打不動的上午看操練、下午講課、晚間打坐練拳。丹田之中的真氣漸漸壯大凝實，曾小川隻覺得精神更足，氣力更加長久。 　　識字課現在是宋忠平在教，用的是洪秀全編撰的三字經。開篇就是“皇上帝，造天地，造山海，萬物備，六日間，盡造成，...”曾小川心想，“這不就是舊約那些東西抄抄改改麼？不過用來識字倒也足夠了。隻是不能讓裡麵的那些宗教內容長期潛移默化這幫孩子，須得想個方法。” 　　曾小川悄悄旁聽了一節識字課。宋忠平講的甚是枯燥乏味，先是講新的四句的內容含義，然後便讓學生們從頭一遍遍搖頭晃腦的背誦，完全是魯迅三味書屋裡麵描寫的做派。底下有不少打瞌睡的，宋忠平也不管。 　　曾小川於是現身走上講臺，宋忠平急忙起身施禮，瞌睡的學生也被同伴喚醒。曾小川笑道，“我看這三字一句的三字經，節奏甚為單調枯燥，易使人昏昏欲睡。我想換個教法，不如教大夥兒唱歌如何？” 　　說罷在黑板上寫下【數鴨子】三個字，說道，“這歌的名字叫數鴨子。今日你們須記住這三個字。這歌我先唱一遍。嗯哼...門前大橋下，遊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嘎...嘎嘎，嘎...嘎嘎，真呀真多呀，數不清到底多少鴨，數不清到底多少鴨！” 　　宋忠平驚得目瞪口呆，說道，“這...這...丞相如此教法，簡直...簡直...，這個聞所未聞。” 　　曾小川心道，“嗬嗬，後麵還多著呢，兩隻老虎、紅蜻蜓、大樹媽媽、兔子跳跳跳、勞動最光榮、丟手絹、打電話。哦，打電話不行。小時候聽了那麼多，一個都還沒忘呢。” 　　看下麵的一幫孩童都是眼睛發亮興奮異常，隻是稍大點的少年如陳玉成這個年紀的卻更加嚴肅了，曾小川說道，“都跟著我唱啊，第一句是門前大橋下，來...門前大橋下，好，唱的不錯。下一句，遊過一群鴨...” 　　一堂課教完，曾小川意猶未盡。尤其是看到宋忠平、陳玉成等人一臉便秘的樣子，心中更是暢快。這些童子軍殺人如麻、冷血異常，用兒歌去喚醒他們的童真和心底的柔軟或許會有些作用。 　　數學課是做過賬房的錢仲寧教。本來曾小川想自己教，從阿拉伯數字開始，隻是他不想累著自己，因為他還得教自然課。先讓錢仲寧教著吧，等這幫小孩體會到中式算法的種種不便和痛苦，也有了一定基礎後，自己再教西式算法，必然事半功倍。 　　而後麵的平麵幾何是曾小川計劃中的重點科目。都說國人缺乏邏輯教育，但是真的教形式邏輯、內涵外延，估計這幫童子軍是沒多少人能學進去的。而平麵幾何中的各種證明實在是進行邏輯思維鍛煉的上佳途徑。 　　第二期曾小川還準備教漢語拚音，否則還得教韻學。古韻學多是把同韻的字放在一起讓人背誦，而為了容易背誦還需把這些韻用詩文串起來。串得好的就成為了某些書香世家的不傳之秘。隻是這些韻學哪有漢語拚音梳理的那麼有條理和係統性。隻是要充分發揮漢語拚音的優勢還得編本字典，這就是個大工程了，雖然功在千秋，但還是太麻煩了。曾小川還沒想好要不要做。 　　自然課上曾小川講了“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講了大地是球狀，隻是想往深入講埃拉托斯尼測地球直徑時卻發現幾何還沒開講。曾小川又講了彩虹，講了光分七色，可是手上卻沒有三棱鏡，如此還需要去洋人那裡買一些實驗器材。 　　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的講了快十節課，曾小川覺得不能這樣下去了，得把自己的知識係統性的整理一下，備備課。他停了自然課，開始編寫自然課本，順便把幾首兒歌也默寫下來，找了個印刷工坊去印。那工坊如今已歸公有，洪秀全寫的書還印不過來，哪裡肯接他的任務。曾小川隻好讓學生們自己抄那些兒歌，倒是讓學生們學得更牢固了些。 　　... 　　太平天國的第一次科舉推進的很快。從發布告到縣試、省試不過用了兩個月，之後便進入京試。這期間林鳳祥、李開芳的北伐軍也已誓師出征。小陸、柱子等人如願沒有被選進北伐軍，留在了天京。 　　太平軍各部都在擴軍，曾小川的童子營也擴到了三千人，範汝增、譚紹光等被提成了旅帥，陳玉成也升做了師帥。 　　曾小川的通識速成班第一期也進入了尾聲。可喜的是，所有的人都認識了二三百字，營裡唱兒歌也已蔚然成風，幾乎所有人沒事都會哼幾句。不那麼可喜的是，算術教學進展緩慢，還有不少人做不來百位數以內的加減法。 　　自然課曾小川備了幾節課有了存稿後就又重新開課。之前大家都拘謹得很，哪怕曾小川說的東西再驚世駭俗，也都一副處變不驚、老僧入定的姿態，不反對不提問不好奇，弄得曾小川直嘀咕朽木不可雕也。好在慢慢大家混熟了，尤其是曾小川教他們唱兒歌唱多了以後，很多人才開始表現出兒童好奇的天性，開始問這問那，倒又纏的曾小川頭大。不過在這問答中，曾小川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萬事皆通的威信也樹立了起來。 　　很快到了京試的日子。那一天，江寧府各地包括揚州、鎮江等周邊地區的通過了省試的學子集結在江南貢院進行科考。楊秀清站在明遠樓上，看著千餘名學子爭先進入號舍，發令讓執事官將考題公布出。執事官舉著題板在號舍外來回走了一圈，題板上寫著【太平天國天父天兄天王為真皇帝製策】。 　　考試持續了一整天。過得兩日京試發榜，黃緞寫就的高中人員的榜單張貼在貢院門口的照墻上。榜單非常長，所有名字用去黃緞兩匹。慶祝儀式中，六百多名考試高中的新貴聚集在臨時搭建的三四丈高的臺子下。天王洪秀全點名，東王楊秀清親自傳臚唱名，高中的新貴們排成整齊的行列，向天王洪秀全謝恩。禮畢，又列隊向東王楊秀清行參拜老師禮。謝恩拜師畢，進入狀元遊街儀式。 　　難得盛事，小營眾人便也被允出門觀看遊街。單玲看著馬上滿頭點綴金花，身穿繡金黃袍的女科狀元傅善祥，眼睛亮晶晶的，滿臉羨慕之色。 　　遊街完畢，進士們回到高臺進行唱名授職的典禮。諸王及各府高官全都是身穿黃袍、頭裹紅巾，列坐在高臺的左右。曾小川也在場，畢竟關起門來脫離天國官僚集團不太好，存在感還是要時時刷刷的。曾小川看到傅善祥的容色，饒是前世見慣了媒體上的各色美女，也是心裡暗贊，可惜便宜了楊秀清這lsp。 　　典禮結束，正待散去，忽聽高臺上喚“鐘凡”的名字。便有執事官過來請曾小川去高臺下聽天王問話。曾小川在高臺下站定，行萬跪禮，三呼萬歲，隻聽得洪秀全問道，“朕聽聞你在軍中教些粗鄙庸俗的俚歌，朕所著太平三字經卻被你棄之如敝屣，可有此事？” 　　曾小川心中一驚，辯道，“天王容稟，實是我營中多幼童，年歲太小，難以理解天王的微言大義。倒是兒歌更容易學些，認字速度可以快些。待這些孩童長大些，自是要學太平三字經的。” 　　“胡鬧！”洪秀全斥道，“這太平三字經宜時時攻習，以悟天情。我天國治下兒童啟蒙之事，乃事關我天國興衰大事，豈容你這般胡鬧。朕看你這童子營的事也不用管了，到朕府中習這太平三字經吧！” 　　“握草，去這老小子的府中搞宗教宣傳豈不悶死？然後看這老小子天天荒淫無道，豈不嘔死？”曾小川心道，“不能丟了童子營的差事啊！這老小子為啥突然發難？看來得狠狠拍馬屁把他拍舒服了才行。找書苑www.zhaoshuyuan.ｃom” 　　想到這裡，曾小川說道，“天王恕罪，是臣思慮不周。不過臣教他們的也非全是鄙俗兒歌。臣最近新作了一首歌頌天國天王之歌，還請天王容臣唱與天王與諸王聽。” 　　洪秀全冷笑道，“你且唱來。” 　　曾小川清了清嗓子，唱道，“上帝的兒子降臨在東方光芒萬丈，帶領我們趕跑順妖建立了小天堂。偉大的統帥英明的領袖敬愛的天...王，天國人民跟著您前進，永遠不迷失方向。萬歲啊天...王，萬歲啊天...王，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萬歲萬歲萬歲天王。” 　　曾小川一邊唱著一邊偷眼看洪秀全的臉色，見他臉色慢慢轉霽，漸至笑的合不攏嘴。他繼續唱道，“兄弟們團結堅強如鋼鬥誌昂揚，天國的航船乘風破浪前程燦爛輝煌，偉大的統帥英明的領袖敬愛的天...王，天國人民跟著您前進，永遠不迷失方向。萬歲啊天...王，萬歲啊天...王，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萬歲萬歲萬歲天王。” 　　一曲唱畢，場中一片寂靜，然後突然爆出一片叫好聲。北王韋昌輝帶頭跪下，三呼天王萬歲。洪秀全問楊秀清道，“秀清兄弟，你覺得怎樣？”楊修清說道，“臣弟不是太懂音樂，隻是覺得曲調雖怪卻甚是悅耳，歌詞也是瑯瑯上口、寓意極佳。可在京中推廣唱誦。” 　　洪秀全點頭，楊秀清傳令下去，讓天國軍民時時唱誦。 　　洪秀全接著讓曾小川繼續管著童子營，隻是要他多寫些新曲出來，以振奮天國軍民士氣，然後和顏悅色的讓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