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稚子大言平順策,小民豈容登殿閣(上)(1 / 1)

第四進化 屁挨著地 8091 字 8個月前

曾小川回到營中,小營眾人也已回來。曾小川便讓大毛召宋忠平過來,吩咐他繼續教識字課。反正兒歌基本都已教了,剩下的語文內容曾小川也不擅長。   此時窗外傳來單玲的哼歌聲,“趕鴨的老爺爺,胡子白花花。會唱歌來會跳舞還會說笑話...”。曾小川不禁暗笑,單玲卻已推門進來,對曾小川笑道,“鐘凡哥,你回來啦。”   不等曾小川打招呼回來,單玲又說道,“鐘凡哥,你看到那個女狀元了沒有?”曾小川笑著點點頭,說道,“你專心聽我的課,以後也能考狀元。”   單玲說道,“爹爹和費爺爺都說這太平天國不好,心心念著想逃到朝廷那去,我卻覺得這裡也沒什麼不好,朝廷那裡他能當上官麼?朝廷那裡女人能科考麼?”   曾小川這才想起單北冷身上還有個禦林侍衛的官銜,不禁笑道,“想不到你還是個官迷?”   單玲嘟嘴說道,“什麼呀?你才是官迷。費爺爺說了,你為了做官冒充別人弟弟。”   曾小川感到有點尷尬,問道,“你還想不想讓我教你考狀元?”單玲努力的點頭,說道,“嗯嗯,鐘凡哥最好了。我以後考上狀元,當上丞相,封你為大將軍。”   “我早就是丞相啦!”曾小川敲敲她腦袋,說道。   “嗯?”單玲瞪大眼睛。   曾小川接下來問她上的課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他可以給她開小灶。單玲想了想,問他鴨蛋是什麼意思。   “什麼鴨蛋?”曾小川問道。   “就是數鴨子裡麵,小孩,小孩,快快上學校,別考個鴨蛋抱回家,別考個鴨蛋抱回家”,單玲唱了兩句,說道,“範汝增說就是用火烤鴨蛋,烤熟了抱回家。我覺得不是。”   “聰明,”曾小川贊道,“這個是考試的考,不是烤肉的烤。這句話的意思我下學期教了你們阿拉伯數字的時候你們就懂了。”   下午曾水源領了幾個樂師過來,讓曾小川傳授天王萬歲歌。曾小川唱了十幾遍,嗓子都要啞了。樂師記下了樂譜,一齊演奏了一番,由於古代五音中沒有fa和xi,與原曲有些不同。曾小川雖然聽了出來,也沒提什麼意見。曾水源與樂師也就告辭而去。   過得幾日,單玲居然帶了幾個女子進童子營逛,裡麵竟然有傅善祥。曾小川大驚,這裡雖然是童子營,14歲以上的小少年可也不少,那是古代可以成婚的年紀,東王怕不是要打翻了醋壇子。   曾小川與那幾個女子施了禮,急匆匆拉著單玲到一旁問詢。單玲說是在女館認識的,已成為了好友,此番前來是聽說這裡授的課目不同尋常,特意來聽上一節。   傅善祥見兩小在一旁竊竊私語,輕笑一下,說道,“鐘丞相不必多慮,我知道天朝男女大防極嚴,不過此次來是得了東王允許的。”   既是如此,那便沒什麼好擔心的。曾小川稍鬆了一口氣。又聽傅善祥說道,“久聞鐘丞相大名,作的歌曲都是廣為傳唱,那日的天王萬歲歌更是前無古人。我少時也學過琴,鐘丞相空閑之餘當請鐘丞相不吝賜教。”   曾小川聽她話語,摸不清是否有諷刺之意,又被她容顏逼視,老臉一紅,說道,“我其實不通樂律,那些宮商角徵羽更是完全看不懂,隻是西洋樂稍懂一些。”   “我說曲調為何如此怪異,原來是受西洋樂的影響。”傅善祥問道,“那些兒歌是譯的西洋人的兒歌,還是鐘丞相自己作的?這般童趣卻是極少見的。”   洋人那是沒這幾首兒歌的,所以雖然有些慚愧,曾小川還是厚著臉皮說是自己作的。傅善祥感慨道,“我最喜歡那首大樹媽媽。”說罷嘆了一口氣,想起自己父母雙亡前的日子,“鐘丞相想必幼時是過得極好極快樂的。”   單玲說道,“我也最喜歡那首”,說罷低聲哼道,“大樹媽媽,個兒高,對著搖籃唱歌謠。搖啊搖,搖啊搖,搖籃裡的小鳥睡著了...”唱著唱著嘆了一口氣,大概是想起自己的母親。   曾小川笑問道,“你嘆什麼氣?單叔對你多寵啊?”單玲回答道,“你不懂,嗯,雖然我小時候也挺快樂的。”   幾個女子接下來旁聽了曾小川的自然課。見有女客,學生們個個嚴肅認真,目不斜視,提問回答都是結結巴巴,引得曾小川暗暗撇嘴。   這堂課曾小川講的是杠桿原理,拿了平常用的吊秤和城門絞盤舉例,說的通俗易懂,下麵的學生和訪客都聽明白了。傅善祥課後評價曾小川道,“鐘丞相真是博學多才!”   ...   五月上旬的一日,曾小川被召去天王府。英使文翰從上海乘蒸汽輪船來到天京外的江麵上,求見天國掌權者進行外事交涉。因為曾小川曾是外國神父的徒弟,跟洋人打過交道,便召他來尋策問對。   隻是文翰並沒有隨天國的船入天京城,而是駐泊在城外,隻派了個翻譯官密迪樂,由掌管城防的北王韋昌輝和翼王石達開接待。洪秀全讓曾小川去北王府上與密迪樂見麵,曾小川於是又匆忙趕往北王府。   到得北王府中,曾小川與兩王見禮。向來高傲的石達開隻微微頷首,韋昌輝卻是熱情異常,拉著曾小川坐下,說道,“這接洽洋兄弟之事,天王交與我等三人負責。聽聞鐘兄弟與洋人打過交道,一會兒還請兄弟多多出力。”   曾小川口頭應道“這是自然”,心中卻在猶豫是否該出這個頭。一方麵機會難得,自己以太平天國高層的身份易引起洋人重視,此時正是擴展洋人那裡人脈的機會。另一方麵跳得太歡會顯得很異類,自己最近已經夠高調的了,天王原本都要開始打壓了。   東王的屬官也來了一個,是東殿吏部一尚書李壽春,與北殿諸屬官一道坐在殿中,等著密迪樂到來。   曾小川等的不耐煩時,有人進來報洋人到了。院中隨即鼓樂齊鳴,曾小川聽得出有二胡、古琴、鑼鼓,演奏的正是天王萬歲歌,副歌時還有嗩吶亂入。好在沒有人唱歌詞,否則曾小川非腳趾摳地不可。   一個紅發藍眼的老外在執事官的陪同下走進廳來,彎腰行了一禮。石達開做了個止的手勢,鼓樂聲登時停了下來。石達開、韋昌輝沉著臉一言不發,曾小川看了看兩人臉色,也不言語。   氣氛漸漸變得僵硬,那老外用半生不熟的官話開口說道,“感謝兩位王爺的接見。”他頓了一頓,見北王翼王都不搭茬,又說道,“嗯...剛才的樂曲很不錯,完全跳出了東方音樂的風格,嗯...是進行曲的風格。”   韋昌輝終於開口道,“歡迎貴客遠道而來,既然大家同為上帝的子女和信徒,那麼彼此就是兄弟。不過該有的禮儀還是應該有。我和達開兄弟不過天王駕前一小卒,不在乎這個。但天王是萬國共主,你們覲見之時需要行跪禮才是。”   那老外露出一個苦笑,說道,“今次文翰公使前來,希望能夠得到天王與東王的接見。同時我們也聲明一下我們對貴國與順庭之間的戰爭的立場。我們將保持中立。同時我們也希望了解貴國下一步的軍事行動是否會對我們在上海的商業活動構成威脅,以及貴國對我們與順庭簽訂的江寧條約的態度。”   石達開挑眉道,“這中立是何意?洋兄弟們不是來朝拜天王的麼?如今天王率我等收復新耶路撒冷,上帝天堂今在人間,洋兄弟此來歸順正是時候,從此與我等同保世界萬國真主,收復神州,方不辜負上帝之深恩哪!”   那密迪樂神色變得錯愕,結結巴巴的說道,“對不起,我對王爺的話聽不太懂,能不能重復一下,說得慢一點?”   石達開轉頭看向曾小川,問道,“鐘凡兄弟,你會不會洋文,能不能把我剛才說的話翻譯給他聽?”   曾小川直想捂臉,連忙搖頭道,“我之前拜師的洋人神父平時與我說的也是官話,非洋人語言。翼王高看我了。”   接下來便是韋、石二人繼續自說自話,密迪樂受不住,說道,“這些事情還是我國使者文翰先生同天王或者東王會麵後再議吧?我們這裡是否先定個拜訪的時間?”   雙方於是議定明日文翰進城拜訪楊秀清。密迪樂告辭離去。曾小川也想要趕緊離開,卻被韋昌輝叫住,讓一起去見天王。   到得天王府中,楊秀清也在。韋昌輝敘述了一下今日會麵的成果,洪秀全點頭道,“那就秀清兄弟明日再探探那英夷的底細,看他是否真心來朝。若果能敬天從主,可以準他年年進貢、歲歲來朝。”   外交的事情議完,楊秀清拿出一份軍報來,說道,“如今林鳳祥、李開芳進展順利,已到了河南朱仙鎮,欲渡黃河北上,隻是倉促間找不到船隻。順妖的河南節度使陸應燒掉了境內所有的渡船民船。”   石達開說道,“以林鳳祥、李開芳之能,讓他們審時度勢便是。從廣西打出來,一路上他們都是掛先鋒印的,攻無不克,這渡河應難不倒他們。當務之急乃西征之事。如今天京存糧不多,我天國急需占據產糧之地。順妖又把兵力全用在江南、江北大營和堵截我北伐之師,正是西征奪取兩湖之時。可先攻安慶占皖南,同時分兵打南昌,卡住重鎮九江,之後占領武昌,再平兩湖。”   洪秀全點頭說道,“達胞所言,很是妥當。西征之事,刻不容緩。”楊秀清也說,“少不得又要達開兄弟掛帥出征了。隻是如今軍中事務繁多,還需達開兄弟坐鎮天京分擔一二。嗯...,可以胡以晃、賴漢英、曾天養所部為先鋒,立即出發,達開兄弟稍後再抵近前線指揮。”   石達開應道,“自當為天國盡忠。”   “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曾小川心道,“西征跟湘軍打成膠著之勢,被江北江南大營來個圍魏救趙,隻能撤軍放棄戰果。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盡在咫尺的江北江南大營不打?”又想,“此時不爭個獨立領軍的機會,更待何時?”   眾人此時議事完畢,正待散去,忽聽曾小川說道,“西征北伐怕是不夠,還需東征才行。”石達開斜睨了他一眼,說道,“你懂些什麼?”   曾小川反問道,“順妖江北江南大營近在咫尺,威脅天京,為何不先破了江北江南大營?”   “此非當務之急,天京高墻深壕,江北江南大營的順妖皆腐朽無能、不堪一戰,哪裡威脅得了天京?”   “若是西征正酣,江北江南大營圍攻天京,翼王是回援還是不回?既是順妖不堪一戰,何不此時順手拔除,留之何益?”   石達開愣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天王東王皆留在天京,回不回援不隻是個軍事問題,還是個政治問題。   曾小川繼續說道,“破了江北江南大營,則天京再無威脅,出入無礙,內外相連,更可東征。東征好處有三。”   “如今天國雖占了揚州,切斷了漕運,順妖京師糧道斷絕一時。然則順妖仍可改漕糧河運為海運。但若我東征能占據蘇南浙江膏腴之地,則財豐糧足,而順妖則失江南漕糧財稅,此關乎敵我消長之勢,不可不察,此其一也。”   “上海乃洋人盤踞之所,東征可毗連上海,接納外援,獲取洋槍洋炮,大幅提升我軍戰力,此其二也。”   “蘇浙富足,民風柔弱,無彪悍之兵,可輕易平定,無反復之憂,此其三也。”   “如此何不改西征為東征?”韋昌輝問道。   “不可!”曾小川與石達開異口同聲道。曾小川看了看石達開,石達開說道,“天京為武昌安慶下遊,若不占了武昌安慶,則天京門戶大開,順妖從上遊乘船旦夕可至。”   曾小川也道,“湘楚之人驍勇,若不西征,則兩湖之兵員盡歸於順妖矣。”   “然則我軍北伐西征之後,兵力不足,無力東征,如之奈何?”楊秀清問道。   “可將北伐之軍撤回來。且我童子軍中尚有三千人,足可東征。”   老童子營悍不畏死眾人都是知道的,隻是最近擴軍之後成色如何卻不清楚。楊秀清拒絕道,“北伐眼見便成,此時撤回不免功虧一簣。童子營這三千人更是濟不得事,不妥...不妥。”   “什麼眼見便成?是眼見就要孤軍入重圍了。”曾小川心裡想著,反駁道,“北方多馬隊,來去如風。以步兵對戰,取勝極難,又無法擺脫,大不利也。且這一路過去,多貧瘠之地,就地籌措糧草不易,兩位丞相必然無力擴軍。隻憑兩萬人,順妖又已知我穴地攻城之秘,隻怕北方堅城再也攻之不下。此孤軍入險境之勢也。更且我軍將士不耐北方嚴寒,雖然此時離入冬尚早,若北伐軍不能在入冬前攻下順妖京師,則有全軍覆沒之危。”   曾小川見眾人臉色都陰沉下來,繼續說道,“且如今英夷法夷與順妖齷齪漸多,隻怕不日便會相互攻伐。順妖重兵圍攻我北伐軍,京師空虛,到時英法自海上而來,走大沽口、天津,旦夕可下順妖京師。我天國又何必為英法火中取栗?坐山觀虎鬥才是上策。此時撤軍,我軍尚可全師而還。若等林丞相渡了黃河,則是有進無退了。”   石達開見曾小川侃侃而談,驚異於少年的軍事才能,又問道,“這英夷法夷果真要與順妖開戰?這大沽口、天津在京師何方,距京師幾何?”   曾小川想不到這太平天國第一軍事天才竟也不通華夏地理。不過想想又正常,華夏輿圖豈是輕易能看見的?且古代地圖太過抽象,兩地之間的距離常常隻能表示個定性關係,用以定量可就差遠了。古代打仗,靠的主要是向導。   曾小川回答石達開道,“英法有兩個傳教士被殺了,此事順庭的邸報上有,且英法一直要求修約,順庭拖延不肯。雙方三年之內,必有一戰。至於大沽口、天津方位,此地可有輿圖?”   洪秀全一直半瞇著眼,似睡非睡,此時說道,“偏殿之中有一幅【太平天國萬歲全圖】”。說完便讓女尚書劉央去取來。   不一會兒,劉央帶人將圖取來掛在墻上。曾小川看這圖,其正中為一塊陸地,四周一片汪洋。陸地為華夏,位於中央的城市是天京,香港沒有標注,日本僅是一個小點,在西北方標有兩個小島分別是英吉利和法蘭西。其它國家則完全沒有。   “這他媽的也叫地圖?”曾小川心裡想道,“明明兩江節度使衙門留下了輿圖,雖然不精確也大致可用,照抄都不會?媽的,sb的可以,這幫土著!”   曾小川站起身,在陸地北方靠近海岸的地方點了兩下,表示是天津和大沽口,意興索然的說道,“此圖不太準確,但天津和大沽口大概便是這裡。”   石達開也看出此圖大謬,與他在武昌和江寧的衙門裡看到的輿圖完全對不上,便不再往下追問。   楊秀清說道,“北伐撤軍之事嘛,嗯...此事再議。鐘凡兄弟,你退下吧!”   曾小川知道這四人要開小會,施禮離開。   ...   回營的路上,遠遠看見人流湧向三山街,那邊山呼海嘯一般。曾小川讓二毛去打聽一下怎麼回事,回來報說秋官又正丞相陳宗揚犯夫妻同宿罪,夫妻倆正要被斬首示眾。   “秋官又正,不小啊,隻比我小個幾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因為夫妻同宿就要被斬?真他媽的sb。”曾小川心裡想著,對二毛說,“走,看看。”   到了近處,曾小川沒讓往裡擠,選了個稍空的地方停了馬車。他就站在車轅上看。三山街十字路口的高臺上,一男一女正蓬頭垢麵跪著。臺下不時有人撿起爛菜葉往這兩人身上扔,眾人齊罵兩人奸夫淫婦。臨近午時,監斬官看著日冕等了一會兒,便讓儈子手行刑。   那男子忽然抬起頭來,大呼蒼天不公,女子卻是一旁慘笑著,渾身顫抖。後麵的儈子手舉起鬼頭刀來,一刀將男子梟首,血從脖子斷口噴出一米多高。臺下爆發出一陣叫好聲。那女的嚇暈過去,身下一灘水漬。儈子手的副手扶著她,拽著她的發髻露出脖頸。儈子手又是一刀,眾人歡呼。   曾小川隻覺得雖艷陽高照,卻是寒意徹骨。   此時一個聲音高聲道,“我天國人人平等,任你官做到了丞相,犯了律條也是與庶民同罪。”又有人道,“東王真青天也!”群聲嗡嗡附和。   曾小川忍不住罵道,“sb...,一幫sb...”。   離他近的幾個看客看了他一眼,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感覺不是好話。看他身穿黃袍,估計也是個不小的官,一人點頭哈腰的問道,“大人說的什麼?”   曾小川罵道,“我說你sb,你是sb,你也是,你們都是,上上下下都是!”   他坐回車裡,車夫調轉馬頭。此時車廂外眾人開始唱起歌來,有人唱的聲嘶力竭、熱淚滿襟。“萬歲萬歲萬歲天王”的歌聲中,馬車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