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樹是活的? 眉間尺心裡頓覺不妙。 娘,也一臉驚訝。 “我們怎麼不知道?” 虎子娘問。 “因為你,”父親頭轉向娘,娘有著同樣的疑問,“你們,都是外人,而這,是薑姓人的核心機密,薑姓人,也隻有受了成年禮之後才知道,並且必須發毒誓,不能告訴別人,連親娘都不允許!” “姓薑的,好狠吶。” 虎子娘頹唐坐下,氣泄了一半。 “千百年來,薑姓人不說一方霸主,也可以說是為禍一方了。” “還挺有自知之明。” 虎子娘翻了個白眼。 父親繼續說。 “可歷任官府,卻從未乾涉,為啥?嘴裡的棗核再快再準再硬,是擋不住正規軍隊的幾輪圍剿的,再不濟,棗樹全給砍光,放火燒山,官府卻選擇置之不理。你們不奇怪嗎?” “因為沒辦法圍剿?” 娘問。 “對,沒有哪個朝廷允許國中之國。” “最早的時候,官府也全力圍剿過,聲勢浩大,更有敵對的寨子,派人進攻過,結果隻要是外人進來,都會被棗樹林子活活吞掉,最後從北邊的深潭裡飄出來,大部分淹死了,沒死的也癡癡傻傻,薑姓人隻需要補刀就好了。” 眉間尺聽說過那個深潭,據說潭邊白骨鋪地,就連那兒的棗樹,都是從白骨堆裡長出來的。 一直想去看看,爹不讓。 “後來,官府索性不管了,假裝不存在這麼一個地方,這棗樹林,也就成了國中之國。” “所以,薑姓人能有今天,都靠這活棗樹林子?” 虎子娘覺得有些諷刺。 “對!它不活,薑姓人早覆滅幾百次了。知道為何你們新嫁進來,第一件事就是上族譜麼?” “你才嫁,你全家都嫁!我是被搶進來的,父兄全族,全族啊,都淪為刀下鬼!” 虎子娘聲色俱厲,淚水嘩嘩流。 娘過去,撫摸她的背。 父親任由她哭著。 “上過譜,就是自己人?就不會被棗樹林吞掉了?” 眉間尺聽了半天,這才小心地問。 “嗯。棗樹林前後八十裡地,你們可曾見過半個墳包?” 虎子娘收了哭聲。 “我還納悶呢,薑姓人紮根此處不知多少代去了,少說也上千年了,生老病死,有生就有死,結果別說墳場,連個墳包都沒有,我來這七八年了,隻見過你們搞葬禮,沒見過你們埋人,別說你們姓薑的,人死了,一把火燒了?” “我們不燒屍體!” 再怎麼說,父親也是薑姓人,聽虎子娘的話,有些上火。 “老人走了,小孩夭折了,行完葬禮之後。第一時間也是在譜上勾掉死者名字,然後由族裡的專人置於棗樹林中,被活過來的棗樹林子吞掉,也算是落葉歸根,塵歸塵,土歸土了。” 這棗樹林聽命於族譜? 眉間尺細細思索。 名字添在族譜上,嫁進來的外姓女子,也能和棗樹林子,相安無事。反過來,名字從族譜上勾掉,棗樹林子立馬視為異己,吞掉。 族譜是免死,哦不,免吞名冊? 想到這,眉間尺大喊一聲。 “不好!” 但是,還是晚了。 藏身的這株棗樹的樹洞深處,傳來蠕動聲。樹洞開始合攏,樹乾開始滲透出粘液,汩汩流下。 蠕動聲越來越大。 棗樹林,活了! “快!跳到竹臺上,竹臺是人搭的,不屬於活的棗樹林子。” 眉間尺連跳帶喊,跳上竹臺。 虎子娘抱著虎子,父親夾著小煙兒,緊隨其後。 娘,卻留在棗樹洞裡。 “我的腳,被棗樹乾吸住了,拔不出來!” 娘帶著哭腔說。 “你們快逃吧!別管我!” 怎麼可能不管,父親把煙兒交給眉間尺,從腰間取下柴刀。 “譜上,這麼快就勾了名字麼?” 說完,父親就又跳回樹洞,舉起柴刀,劈向陷住娘雙腳的——棗樹?還是說粘膠? 軟綿綿,黏乎乎的。 父親一刀下去,劈開了。 可這黏乎乎的東西又黏再一起,裹向娘的腳,往下陷。 父親連著劈了七八刀,可這黏乎乎的東西,愈合起來越來越快。 最終,連柴刀都被黏住了,如同陷在糖漿裡,舉起來,拉出長長的糖絲兒。 刀沒法劈下去了。 此時,娘的腰部以下,已經全部被吞進去了。 父親也好不到哪兒去,膝蓋以下,也都陷進去了。 棗樹乾上,依舊滲出黏液樣的東西。 樹洞緩緩,卻強有力的蠕動著,合起來,像一個巨大的玄牝,吮吸著一切。 啪嗒! 一把刀掉下來。 是爹的柴刀。 吞人不吞物麼? 小煙兒,哇的一聲,嚇哭了。 眉間尺把她頭埋在懷裡,不讓她看。 虎子娘,也驚得,癱軟在地。 “活下去。” “照顧好煙兒。” 最後,爹娘從已成一絲縫的樹洞裡,留下最後的話。 很快,樹洞裡的爹娘,被完全吞噬了。 如同,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棗樹洞消弭了,蠕動的聲音,響在眾人的耳邊,仿佛在碾碎人的骨頭,生出陣陣陰寒。 眉間尺拾起掉出來的刀,爹娘留下來的唯一遺物。 淚水糊了眼睛,眉間尺卻強忍著不掉下來。 啪! 一根棗樹枝化為觸手一樣的東西,卷向眉間尺,被躲開,觸手樣的棗樹枝抽在竹臺上。 又一個觸手樣的棗樹枝,卷起嚇失了神的虎子娘,就要拖下去。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棵碩大的棗樹,已經完全活過來了,舞著棗樹枝,仿佛舞著觸手的八爪魚。 眉間尺手起刀落,觸手應聲而斷。 “走!再不走都得死在這兒!” 眉間尺扶起嚇癱在地的虎子娘,一手拉著小煙兒,一手拉著虎子,從竹臺上飛奔逃跑。 虎子娘跟在後頭,行屍走肉般,仿佛失了誌。 身後的觸手一根根甩下來,也許是剛剛活過來,行動過於緩慢,次次甩個空。 等一行人終於逃出那棵樹的樹枝範圍。 虎子娘問。 “不恨我麼?把你們一家推入絕境,隻是為了我能逃出去。” “恨!” “沒有你這麼做,我爹娘還活著,頂多我死了。” “那還救我?” “你死一萬次都不多。” 眉間尺咬著牙,冷冷道。 “不要自作多情,我救你是為了救自己,而且,我們並沒有逃出去。” 一根觸手樣的棗樹枝,嗖的一聲,鎖了煙兒脖子,越勒越緊。 小煙兒的臉上,鼓起青筋,漲個通紅。 虎子娘這才發現,整個棗樹林都活過來了。 每棵棗樹都像舞著觸手的八爪魚,都悉悉簌簌往這邊伸過來,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魚。 鎖住煙兒的觸手,就是右手邊這棵棗樹的棗樹枝。 “比如說現在!” 眉間尺抱過虎子,用虎子的手抓住鎖喉的“觸手”。 觸手樣的棗樹枝,觸電了一樣,瞬間鬆開,縮了回去。 煙兒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