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潘校長和父親果然都是一言九鼎。 　　《民國日報》不僅真的拿出了整整一周的1/4版麵刊登征稿啟事，還組織了一次專訪，最後集結成文，在顯要位置刊登了專訪，題為《用音樂激勵大眾去戰鬥》。 　　父親這邊，不但自己籌措了一百個大洋作為活動經費，還從宏聲琴行等機構募得了豐盛獎品。縣政府方麵，在父親的大力遊說下，下發了以通告形式公諸於眾的比賽信息，並在《北崗民報》上連續刊載三日，這就讓這個活動大大擴散了影響力，並且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最重要的是，父親還請到了“重慶五大學聯合歌詠團”的團長、青年歌詠研究社的副社長等重量級的專家出任評委。這樣，很快這次比賽就成為街頭巷尾的熱議焦點。 　　活動持續半個月，收到的譜子，歌詞等數千件。這些參加者，四川居多，但外省比例占到了近三成，這是商巖他們始未料及的，從沒想過活動的影響力會達到如此廣泛。 　　這其中的優秀作品，縣政府還油印成冊，發到工廠農村。逢趕集時還在街頭散發給民眾。同時，還製作了幾百本印製精良的合輯，送呈劉湘轉發給前線浴血將士。潘校長私下留了五十本，也許是給道南中學傳播之用吧，商巖猜。 　　一時間，北崗縣內，傳唱抗戰歌曲掀起了一波小高潮。商巖和“先行者”的社員們備受鼓舞，準備再組織一些喚醒民眾的活動。 　　但是在周一的朝會上，商巖、彭友良、楊淑敏、陶胤祥等人卻被當眾批評了，講話的是“道格曼”王仙翠：“有的同學，完全忘卻了學生學生，應該是以學為主的青年，卻跑到社會中去發動什麼活動。你們都那麼能了，還要我們的縣政府乾什麼？還要我們這些校長主任乾什麼？” 　　道格曼一邊瞟著校長的反應，一邊口濺唾沫地發泄著，越說越激動，“我看你們這些同學就是被赤化了，很危險啦，即將成為我們的敵人！” 　　商巖實在聽不下去了，在下麵反駁了一句：“難道宣傳抗戰也有罪？” 　　這下像是拔了道格曼的逆鱗，她瞬間變得狂怒，青筋暴起：“抗戰是你嘴皮子翻翻就能實現的嗎？好啊！你現在出名了，全縣人民都知道縣立中學的商巖啦！你爹怎麼培養出你這麼個不忠的兒子啊？” 　　“民眾需要激勵，我們隻是從學生的角度吶喊助陣，這有什麼錯？”商巖此時也被激怒，開始提高聲調，“前線將士在浴血奮戰，你這個主任做了什麼？” 　　道格曼已經怒不可遏，胡亂地揮舞著雙手，“好啊，還敢頂撞師長，目無法紀！讓你爹到學校來！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樣教育出一個這樣的兒子的！” 　　沒想到，周六的時候，道格曼真的把父親叫到學校來了。被叫到教務處看到父親時，商巖感到詫異，但並不懼怕。一則事前他跟父親匯報過這個比賽並得到了父親的支持，二則他了解自己的父親還是很開明的，人家說“知子莫若父”，在他這裡，是“知父莫若子”，他相信父親不是道格曼那一路人。 　　但父親的神色，多少還是有點尷尬。畢竟，讓堂堂一個鄉長在教務主任麵前乖乖聆聽教誨，這並不是一件很有麵子的事。 　　“目無尊長，煽動民眾，隨便哪一條都夠你吃一壺的了！”道格曼還是一幅盛氣淩人的樣子。 　　“何況，作為一個學生，不埋頭於書本潛心治學，卻熱衷於搞那些雜七雜八的名堂，孺子不可教！”道格曼一幅不依不饒的架勢。 　　能夠管理幾千個文化水平低下的鄉民的父親，而且自幼飽讀詩書，絕對不會居於下風。商巖對父親有這個信心，自己也變得從容起來。 　　父親摸了摸下巴，終於開口了：“給你們添麻煩了，抱歉抱歉。”他對著戴瓜皮帽的老校長和道格曼抱了抱拳，繼續說：“這事，孩子以前隻是簡單跟我提過，但是，目無學校老師，商巖你想想，如果你事前向張主任報備，主任那麼深明大義的領導，會不支持嗎？” 　　道格曼嘴唇翕動了兩下，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還有啊，作為一名學生，確實應該以學業為重，你看歷史上那些仁人誌士，哪一個是目不識丁的？比如精忠報國的嶽飛，能夠寫出滿江紅這樣蕩氣回腸的詞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說他的文學造詣會很低嗎？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這不是匹夫之勇，這是高水平的戰鬥！”父親開始吟誦起詩詞來，頗有豪壯氣概，“又比如蘇軾，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這是怎樣的氣勢！” 　　父親儼然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課堂，反而給道格曼進行愛國主義教育了。商巖覺得很解氣，也佩服父親的談話技巧，僅僅是一開始給道格曼戴上的“深明大義”的帽子，就讓她無話可說，而且一針見血地明確了談話主題。 　　道格曼的臉由紅變青，嘴蠕動了好幾次，都沒接上話，最後隻得訕訕地說，“商先生不愧是教師出身，知曉那麼多古詩詞。商巖啊，多向你爹學習，多研究文學，多把精力用在功課上。” 　　瓜皮帽校長小眼睛眨巴了幾下，撚了撚稀稀疏疏的山羊胡，說，“我約了督學，還要去給督學匯報點事，你們先聊著。”說著，抱拳拿起自己的文明杖出門了。 　　隨後，商崇健也摸出懷表看了看，說，“我也該告辭了，鄉裡還有事。”他轉身直視著商巖，“商巖你記住，當初給你取這個名，就是想讓你養成堅忍不拔的性格，在功課學習上應當如此，為人做事更應該如此。好了，我現在出發，今晚還趕得到家。” 　　父親走後，道格曼又擺出一幅很關心的樣子，對商巖說，“你想參與政治，我聽說縣裡要成立救國會，各界人士都有。你也可以用學生代表名義寫個申請。” 　　“這個，我再考慮下吧。我一個學生，難擔重任啊。”商巖也匆匆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