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後的隆冬,他的母親又被醉酒丈夫毒打了一頓,哭泣著跑了出去。 她頂著刺骨的寒風與飄雪,走在冷寂的夜路獨自去值班,以賺錢養家。 家裡隻剩下多尼克和老科科紮兩個人。 那個男人即使醉倒在地板上,嘴裡還在嘟囔著:“渴!給我水!!” 平時因為隔壁經常傳來打罵和哭泣聲而難以入眠的鄰居,這一晚卻睡得格外舒坦。 她也沒有多想,隻以為那個男人徹底喝廢了。因為附近不少酒鬼男人也是這樣“沒”得。 第二天早晨。 一個臂帶綠色袖箍的衛生巡邏員,麵容疲態滿布,揉搓著被嚴寒侵襲出凍瘡的手。 每次呼出的白氣像岌岌可危的生命之氣,在這條布滿了需打馬賽克之物的幽深小巷中快速揮發。 他發現了一個幾乎被鵝毛大雪覆蓋的身影,隻露出一小部分黑色衣物。 巡邏員扒開積雪,驟然看到一張已僵硬發紫,雙眼緊閉的男人臉,仿佛在凍死後期盼彼岸的安寧。 按照經驗,先分別試過脖頸和鼻尖,確認對方確實涼透了。 又帶著一點小期待,急忙把其全身搜查一遍,卻沒有找到任何值錢之物, 於是肆意地咒罵起來:“晦氣,真晦氣。” 又憤怒地踹了那家夥一腳,然後才想起來——按照規定,早在發現死人時就該上報情況...... 根據程序,黑色製服的巡捕員匆匆趕來,臨時隔離了現場。 一個穿著墨綠大褂的法醫實習生,在大風中獨自前來勘測。 寒風已呼嘯兩天有餘,鵝毛大雪仍在繼續飄落,還不停掩埋任何相關的痕跡。 昨晚嗨翻天的實習生,哈欠連天地完成了現場勘察。 由於未在死者身上找到致命的外傷,他初步推斷,死者可能因醉酒摔倒,吸入了新落下的粉末狀雪花, 加上當時意誌不清醒未能自救,以及持續失溫的影響,最終造成了死亡。 他再次低頭,目光落在被簡易剖解過的屍體上,“呃,他在死前一定感到很熱、呼吸困難,連領口都急不及待地撕開了。” 實習生隻是出於鍛煉自身解剖技巧的目的,才私自進行了屍體的分解。當然,這種未經家屬同意的研究行為,自然不會有任何書麵記錄留存,更不會主動上報情況。 經過巡捕員的走訪和調查,證實了此人長期酗酒。 然而,在調查過程中,從周圍多位鄰居的敘述裡,也了解到死者長期對母子兩人家暴。 對於某個熱愛八卦與琢磨奇聞的鄰居提出“家暴可能激發出報復行為”的推測,巡捕員都一笑而過。 若真是這般膽大妄為,何須等待至今,早就該對死者以暴力反抗了。 因此,這個不成熟的猜想並未在他們心中過多停留,即刻便被排除在思考範圍之外。 最終這個案子,就當作醉酒後的意外事故,草草結案。 畢竟這裡是魚龍混雜的第三區,每年凜凜冬日裡,酒鬼被凍死在街頭太常見嘞,根本不差這一個。 沒看到他的兒子滿臉嫌棄,硬著頭皮,拿出乾癟的錢包,痛苦地給他付了收屍費嗎? 而他的妻子隻看了一眼,便轉過身去掩麵哭泣,然後任由兒子用力拉扯著她匆匆離去。 在他們回到家後,多尼克看見了母親憤怒的臉龐。 那張本應悲傷,或繼續假裝溫柔的麵容,此刻卻硬生生地扭曲了起來。在憤怒的驅使下,她抬起手,狠狠地扇了兒子一巴掌。 多尼克的臉頰瞬間腫了起來,但他沒有躲閃,隻是低下頭,默默地承受著。 這一記沉甸甸的巴掌,它不僅代表著科科紮夫人從長久的家暴陰影中解脫出來的暢快,蘊含著她對兒子所作所為的惱恨,還有更多的憐憫。 她的心裡,一陣失落交替著釋然。深深嘆了口氣,溫柔地把多尼克摟入懷中。可她個頭嬌小,即使踮起腳也隻能勉強夠到兒子的肩頭。 於是,她隻好將疲憊、悲傷的頭,輕輕地倚在兒子並不寬厚的胸膛上。雙眼緊閉,眼皮微微顫動,仿佛累到了極點,眼眸深處滿是難以言喻的情感。 多尼克慢慢地回抱了母親,聽著她有節奏地抽泣。 很快,母親斷斷續續、微弱而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 “你要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承擔起這個家...為我養老!” 她用力地咬緊牙關,聲音堅定地說: “但你絕不能學他...那樣染上酒癮,誤入歧途!!” 多尼克感受著母親懷抱的溫暖,心裡也湧起愧疚,甚至不敢看她滿是淚水的臉。 他知道,這是他應得的懲罰,隻好用心記住她的要求。 他本以為,母親麵對巡捕員詢問時,會告發自己;或是哪天狠心拋棄自己,逃離這個家。 可她一直沒有,仍願意給予這份愛,所以他很對媽媽倍感珍惜。 或許,他故意不去多想一點,選擇性地忽略了某些細節。 比如,他一個毛兒都沒長齊的小子,是如何獨自搬運成年壯漢的。 他沒有告訴她,不,應該永遠也不會說出。 就在淩晨和她回家後,自己又獨自返回那條巷子,站在雨篷下守著。 他要親眼確認那人的生命之火,是否和母親講述的故事情節裡一樣。 像那隻孤寂的寒號鳥,在寒風的嘲笑中顫栗,發出無人聆聽的哀鳴,生命之火在無助中步入熄滅。 多尼克凝視著那人迷迷糊糊地嘟囔好冷,喊妻兒名字,還有一些他聽過、沒聽過的女性名字。 甚至於,當他的腳步聲靠近時,那個男人本能的伸出手來,試圖抓住一切可能挽救生命的希望。 可惜,他早已親手種下今日的惡果。 多尼克連連後退,避開了那隻平時鉗製家人,帶來無盡痛苦的惡手。 他本以為自己會憤怒地拽起這酒鬼的衣領,把平日挨的毆打還回去,還要替母親討回公道。 但胳膊就像灌了鉛一樣,始終無法舉起。 “也許這是血脈的聯係與束縛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無奈地自我安慰,“至少現在這樣也可以了。” 多尼克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那人哼唧的聲音變得微弱,臉色由紅潤逐漸變白、變青...... 不久,下半身甚至開始散發尿■騷味。 確認那人已停止呼吸後,他慢慢走回雨篷下,麵無表情地望著前方,任憑刀割般的寒風吹襲,隻為吹乾臉頰上兩行不由自主流下的淚水。 過了一會兒,他用手背抹去已乾涸的淚痕,這是他唯一流露的悲傷證據。 他知道,比起曾經的痛楚,現在這點肉體的疼痛微不足道,也不能在這個時刻繼續軟弱。 深吸一口氣,他邁出腳步,再次走進呼嘯的風雪中,來到已經被潔白如粉的新雪覆蓋的屍體前。 接著,把那瓶被死者喝過、加了料的烈酒湊近鼻尖,嘴角的細微變化展露出他內心的思緒交織。 他緩緩蹲了下去,把所剩不多的酒液悉數倒在周圍,仿佛在畫畫。 這一係列動作讓人不禁猜想,他是在為那人舉行一場祭奠呢,或是以酒施加詛■咒,希望死者永遠也不得安寧。或者更直白一些,僅僅是銷毀可能成為不利證據的物品? 與此同時,被傾倒的酒液慢慢滲入土壤,仿佛不隻是帶走了一個生命,更像是帶走了某些藏在他內心的秘密,與這死者一同被埋葬。 無論其目的為何,多尼克的舉動都透著難以捉摸。 然而,並沒有想象中的快感,也沒有害怕或得意,他隻感到空虛——心已徹底破碎,更主動拋棄了一部分。
第 一十三 章 撒酒(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