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基的豪華加長轎車豪華得令人發指。 　　星空頂、氛圍燈、他甚至把車廂改造成了個按摩浴缸，恨不得把所見的一切都鑲上金絲。 　　“混得夠慘的，是吧。”伊基呲著大黃牙，抬頭紋擠成一道又一道波浪。 　　“真夠慘的哥們。我有個活兒給你。”伊基又重復了一遍對我目前境遇的判斷。 　　“除了吃屎，讓我乾嘛都行。”我深吸一口氣，沉吐出去。 　　“別這樣嘛老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誰。1969年出生，從小在古斯城北郊長大，父母均為屠宰場員工。成績優異考入古斯大學，在入學次年參加“鮮花夠多了”反戰活動被捕，入獄後自願加入軍隊換取免罪。在戰爭中表現出色，獲得了馬基雅維利胸章，退伍後掉入“新能源化合物”詐騙陷阱，根據古斯綜合服務中心的檔案，你向服務中心提出抗議，要求調查“燃峰公司”，並向他們提出綁架、破壞財務、人身攻擊、金融詐騙等多項指控，服務中心並未受理你的指控。” 　　“這麼能說會道，你肯定不是伊基。真正的伊基早就把腦子磕壞了。你是誰？” 　　“根據一份你初中時期的檔案，老師對你的評價最多的兩個字眼是：敏銳。你沒有辜負這兩個字。挺行啊。我需要你調查出我到底是誰。要不是我不是伊基，要不伊基不是我。” 　　“你到底有什麼毛病哥們，你這話說得很像腦袋糊成一團的、每天神智不清的那個伊基。” 　　“根據你的有線網訂閱記錄，你是伊基波普，也就是我，如果我是我，狂熱的歌迷。” 　　“根據這根據那，你還是找一個真正的私家偵探來幫你調查這事兒吧。平克頓、臟水，這些偵探社活得好著呢。看見那邊那個巨型廣告牌了嗎。”我駑了駑嘴，向他展示那個印著帶著獵鹿帽，穿戰壕風衣，留精修過的小山羊胡的硬朗男性形象發光的牌子。 　　“快電聯他們吧，他們跟你說，你想知道的一切，他們都能給你解答。中年危機的自我認知障礙我相信他們也能幫你解決的。拜托哥們，你可是伊基波普！他們巴不得有你這樣的大明星找他們辦事兒呢。” 　　“要這麼簡單，古斯還能是古斯？”伊基哈哈大笑，常年抽煙的牙漬厚得哪怕牙掉了，都能自己繼續堅守在口腔裡。 　　“聽著，我相信你，你是個變量，懂嗎？你不是這體製的一環，所以隻有你才能發現真相，你能越過那些條條框框和威逼利誘的嘴臉，觸及到核心問題。偵探社也不過是由一群擇良木而棲的勢利眼搭夥而成的，他們幫不到我。” 　　“行。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覺得你自己不是“伊基”，不是你自己，但我真覺得你肯定不是伊基，你太嚴肅了，嚴肅的人最好去當工程師，他們寫不出有意思的東西。講講你的癥狀。讓我能對癥下藥。” 　　伊基講了一些完全無趣的，都能被歸類為自我認知危機的癥狀。這讓我加深了他被“替換”了的想法。 　　他給了我一遝錢作為啟動資金，臨走前他對我說，無論如何，都要把結果告訴他。我答應了他。 　　能否勝任這份工作，我心裡依舊沒個定數。但我又不是沒當過偵探，對吧。 　　我出生的年代正值古斯城高速擴建的開發初期，北郊新舊混雜著不斷膨脹，用外來人口新鮮的血液供養新建的自來水管，高架電網，柏油馬路和超高層建築。 　　有人歡喜有人愁，有人圓夢有人窮。服務業上了高速公路，土著民掠奪殖民軍團又反過來被剿滅殆盡，偶有歐塞奇式的幸存者也往往在之後一波一波存量再分配中被作為蛋糕端上餐桌。 　　這時往往罪惡叢生，犯罪頻發。賣淫，販毒，走私，槍擊，拐賣，雇兇殺人，街頭械鬥，器官摘取，暗處藏著連環殺手，某間不見天日的私建房的灶臺上燉煮著兩腳羊，五爪雞。 　　我的童年玩伴右右在一個落日烘烤塵巷的傍晚失蹤。所有大人把這視作一起人口拐賣，四處奔走，走街串巷，大聲呼喊。所有人都知道這基本屬於無用功，人販子一定早早坐著麵包車或摩托，飛速駛離了古斯城。 　　幼小的我在冥冥中有股預感。我知道這一定不是一夥職業強盜的所作所為，因為右右把他最愛的汽車玩具拿走了，找書苑 www．zhaoｓhｕyuan．ｃom如果是陌生人強行擄走他，他是不會想著帶走玩具的。 　　右右為了那個玩具跟我打了很多次架，每次都是我想玩但他不讓。 　　如果是陌生人哄騙他呢？ 　　右右的膽子小到可憐，他甚至從不一個人去上廁所，父母又每天囑咐他不要和別人走，重復渲染被拐走的恐怖。他是不敢跟陌生人走的。 　　一定是他認識的人帶走他的。 　　我跟我的父母說了我的結論，他們沒有理睬。 　　一年後，右右媽在垃圾桶裡看見了那輛汽車玩具，哪怕掉了很多漆，依舊鮮紅地乍眼。她瘋了似的翻找那袋子裡的垃圾，找出了一張帶著信息的紙，是個熟識的鄰居所做。 　　右右媽瘋了，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後來由於沒人續費被趕了出來，消失在了街頭。他爸爸死於嚴重酗酒造成的腎衰竭。 　　右右失蹤至今。 　　所以我有當偵探的潛力，對吧？ 　　說不定乾完這一單，還能在偵探社找份光鮮的工作，也穿上戰壕風衣，用獵鴨帽強行和福爾摩斯牽上聯係。 　　我決定從伊基的記憶開始入手。 　　記憶總會騙人，善於想象的人總會有意無意的編造、更改、植入一些記憶，圓滿自己的形象，用“輝格史觀”塑造自己的歷史，賦予一切的現在以歷史的合理性合法性。 　　沒皮沒臉的人喜歡遺忘，哪怕剛過去一年、一天、甚至一秒，他都能堂而皇之說出：“我不記得了。”然後否定掉一切關於事件的記錄，並在過後的日子裡悄悄銷毀掉不利於他的一切。 　　不能輕易的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