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不出意外的出現了一個山洞,山洞是人為開鑿的,不大,洞中有一口從石縫中滲出的泉眼,流淌在一個石槽中。 得益於這口泉眼,山洞裡涼氣嗖嗖的,巖壁上生滿了濕噠噠的苔蘚,和一些蕨類植物。 這一次,根兒媽沒有問了,腦袋一轉,換了一種說法: “我走不了了,你要走先走吧。” 這一句話,果然把根兒鎮住了,小腳一頓,傻愣愣的呆在原地,像是迷了路的驢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肯做出其他舉動。 山洞裡有三個渾身黑乎乎的婦人,渾身上下如同剛在煤堆裡打完滾,黑到隻有一張臉還能勉強看清。她們都跟根兒媽認識,當下招呼道: “小英,又去看你媽啊?” “挺著個肚子的還去,快進來坐!” 她們的年紀都比根兒媽大,根兒媽的名字叫薑念英,她們就一口一個小英的招呼著,一個婦人起身,讓出了屁股下的石墩子。 “哎,潘姐,你們都在啊。” 根兒媽麥黃的苦臉上露出了不少笑容,親切的招呼道: “下去看看我媽,順便把我兒子接上來。” 三個婦人有著和根兒媽一樣的遭遇,丈夫在七年前的礦山塌方中,永遠的埋在了煤礦下麵,屍骨都找不回來。 怎麼找,山塌下來,那就是粉身碎骨,挖出幾件破爛不堪的衣服來,誰分得清哪件是哪家兒子的,又是哪家丈夫的。 可憐的婦人們一下沒了依靠,還得肩負起整個家,不得不鉆進要命的煤礦。 根兒媽也進過一段時間的煤礦,那時候家裡除了一塊門口的園地,連一塊耕地都沒有,別說人吃的,養隻雞都得活生生餓死。 這樣一群命運多苦多難的女人聚在一起,自然而然的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家裡現有的幾口薄地,還是那位叫潘姐的熱心敢做的婦人拉起七八個好姐妹,不遠路遙的跑到小坪子村,張著嘴巴一路走,一路宣揚,臊得周家快沒臉皮在小坪子立足了,才在村長的調解下,搶回來的。 “謔,這是你兒子,都長這麼大了!” 她們沒有見過根兒,卻是在根兒媽嘴裡聽了無數道,一眼就猜到了,但是看根兒這麼高個,都小小吃了一驚。 “是啊,在他外婆家吃得好!” 根兒媽忍不住自豪,招呼根兒喊人:“這個是你潘娘娘,還有你李娘娘,那個是吳娘娘。” 根兒雖然倔,但不是傻,知道洞裡涼快,不需要誰招呼就自己走了進去,在那個叫吳娘娘的幫忙下卸下了背簍。 外婆常教根兒,見了人要有禮貌,嘴巴要甜。根兒就乖巧的挨個問了好。 “你兒子真懂事啊,我家那個傻小子可比不了,見了人就啞巴了!” 潘姐喜愛的誇了幾句。 聽了這話,根兒媽心裡卻是有些酸,根兒這麼懂事可不是她教的,全是外婆教得好,更讓她心酸不能說的是,這娃叫個不認識的人都那麼親,偏偏叫親媽的時候,那麼生硬,一點感情都沒有。 “根兒讀幾年級了,成績怎麼樣?” 那個李娘娘下意識的談道,婦人們都是這樣,聚在一起,不是談誰家孩子如何懂事,就談孩子學習,望子成龍,望女成鳳。 “才六歲出頭,就是接回來讀書的。” 根兒已經七歲出了頭,但根兒媽心裡有鬼,就隨口撒了個謊。 在大人談話時,根兒已經找到了洞中那口泉眼,想也不想的趴在上麵,灌了個水飽。 又過了好一會,清晰聽到山的那頭傳來了鐺,鐺,鐺三聲悠長的古鐘聲。 根兒媽和幾個婦人都站了起來,嘴裡紛紛道: “敲鐘了,學校放學了!” “走嘍,該接孩子們嘍!” 根兒也被叫上,背上背簍,跟在後麵。 這時候的根兒莫名的難受,腦袋像是被木棒狠狠敲了一棒,暈乎乎的,又隱隱作痛。明明是大熱的天,火辣的毒太陽還懸在天空,可根兒卻覺著冷,接連打了好多個寒顫。 他就這樣前一隻腳邁出去,然後拖著後一隻腳往前挪,後一隻腳挪到前麵後,又拖著另一隻腳走,一路拖著自己走。 學校就建在半山腰上,一條很長很密的水泥階梯,斜臥在山坡上,兩側種著很多山裡沒有的樹,若是沒有那層黑色紗衣,大可用曲徑通幽處來形容。 學校很大,設施齊全,該有的教學樓、宿舍樓、校醫所……應有盡有。 山裡原本是沒有這麼像模像樣的學校的,大都是村辦小學,學校隨便選座大一點的土房子就是了。 這座豪華的學校是礦山開采後,造成了環境汙染,礦山背後的大手做出的補償行為之一,附近所有到了上學年紀的小孩,都送到了這所學校讀書。 隔了一條黑水溝,便是一條進山的黑石路,路的深處便是礦山的入口。 剛放學的學生娃就像急著歸家的小山羊一樣,從校門口湧了出來,階梯上轉眼全是背著書包,嬉戲打鬧的小學生。 根兒還有個姐姐,叫周英,比他大五歲,今年十二。原本早該上國小四年級了,不過成績不怎麼好,留了兩次級,所以還在讀三年級。為了這件事,根兒的姐姐可沒少挨罵挨打。 根兒對姐姐不算陌生,因為每年冬天,母親都會帶著姐姐來外婆家過春節,姐姐就能留在外婆家玩上幾天。 根兒對這個姐姐的印象是,不愛說話,有點傻乎乎的感覺。 其他的嘛,不怎麼愛乾凈,衣服老是臟兮兮的,頭發也隻是胡亂的紮著,不太討喜的臉還有點胖,不過和根兒團胖的小臉不一樣,根兒姐姐的臉更像是浮腫了。 姐姐周英很快就沿著階梯走了下來,和其他小孩不一樣,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木訥的走著。 看見母親帶著弟弟出現在山腳,周英很是吃驚,但更多的是驚慌,害怕的低下了頭,不敢走過去。 根兒媽惱火的大喊了一聲:“你還在等誰!” 根兒不在身邊,她全心全力的培養周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想讓她多讀點書,好走出去,走出這個窮山溝,免得將來落個和自己一樣的命,換來的卻是一次次的失望。 周英不敢立在原地了,連忙躡手躡腳的小跑了過來。 “我們先走了,還要回去給他們後爸煮飯呢!” 根兒媽跟潘姐她們告別後,就帶著根兒和周英擠上了一輛小麵包車。 山腳停了不少麵包車,專門接送放學娃的。 為了多收幾塊錢,一輛小小的麵包車上,大人小孩連擠帶抱,硬塞了十幾個人。 根兒抱著背簍,蹲在人腳中。汽油味,腳臭汗臭,煤灰……拚命的往鼻子鉆。 根兒覺得自己就快死了,整個人如同被扔在了大磨盤上,磨盤瘋狂的轉個不停,天旋地轉都不足以形容他現在的處境。小牛犢一樣的身體蜷縮成了一條狗,一下一下的抽搐著,好像再抽一下,就會直接僵在那。 根兒媽也被擠得夠嗆,沒有注意到根兒的情況。 根兒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車門一打開,腦袋很重,就倒了出去,“噗”的倒進了公路邊的煤灰中。 根兒的身體早就軟了,哪還有力氣爬起來。 根兒咬碎了牙,震裂了肝肺,才翻過身來,大股大股的水從嘴裡湧了出來,兩隻鼻孔也流出了小溪。 “根兒!” 根兒媽一下慌了神,踉蹌的跌下車,淚眼模糊,撲在了根兒身上,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著根兒: “根兒,你怎麼了,你不要嚇媽……你快起來啊……” 姐姐周英也慌了神,兩步下了車,不知所措的站在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