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兒繼父自然不肯,幾番周旋,老瞎子就是不鬆口,眼見日上三竿,根兒繼父無奈的拿著一遝錢走了,他原本能拿走兩遝的,但老瞎子態度很堅決,說是另外一遝錢是湯藥費,誰叫他送個半死不活瘦馬過來。 走前,他想討口水喝,結果被老瞎子幾句話給噎走了: “你乾過什麼,我清楚得很,既然拿了錢就快滾,打歪主意,你該知道我的手段!” 老瞎子說這話時,中氣十足,看起來真是深藏不露。聽老瞎子話中的話,看來根兒這位繼父也乾過驚人的大事。 見摩托車揚長而去,老瞎子提起根兒進了屋,看樣子不費多少力,一點不像是行將朽木之人。 顛簸,疼痛了一整夜,根兒就剩下一口氣在那吊著,如今直接昏死了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久,根兒在夢裡挨著打,痛苦著,默默承受著,淚水沖花了本就臟兮兮的瘦臉,嘴角哼哼唧唧的低聲啜泣,可人是怎麼叫也叫不醒。 老瞎子歷經大半生風雨,看了都搖頭嘆氣,他沒有子嗣,一時不知該怎麼是好,隻好裝起了聾子。 別人都叫他路半仙,老瞎子,他的確有點瞎,但他從來不姓“路”,而是姓“牧”,本命牧雲宿。這窮鄉僻壤沒人識字,愣是把“牧”叫成了“路”,他倒沒有費口水去跟凡夫俗子解釋,也就成了路半仙。 半仙這個名頭,是他逃到這蠻荒野地後闖出來的。他姓牧,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牧姓,而是源於上古時期神族後裔,即便神早已湮滅在了歲月砂河中,薪火相傳下來的某些東西仍不是凡夫俗子能夠理解的。 說來牧雲宿和根兒倒是有緣,數年前牧雲宿去一個叫周家堡的地方做法事,路過小坪子村,給還在娘胎裡的根兒看過胎像,保了他一條小命。 如今牧雲宿知天命,知道自己沒幾年活頭了,想找個人給自己送終。 牧雲宿不是山裡人,他寧願暴屍荒野,也不願死後被火燒成灰,骨頭還得被敲碎成渣子,所以他要找個人,一個確保他死後能夠土葬的送終人。 隻是這個年代,家家都吃得飽,穿得暖,誰家還賣孩子,乾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牧雲宿原本想離開這裡,找個無人知道的角落,自己埋了自己。沒想到,他竟遇到一個想方設法要把繼子當作“瘦馬”賣給人販的沒天良之人,想了想就當做件好事,主動買了下來,也好有個人送終。 “瘦馬”可不是當牛做馬,而是任人宰割的人畜,到了人販手裡,別想活著走出來,牧雲宿無意之中,又救了根兒一命。 根兒再次醒來的時候,瓦白的燈光晃得他兩眼生疼,周圍陌生到了極點,他記不起來自己被帶到了什麼地方。 “你總算醒了,你要是不醒,老瞎子可就真瞎了眼!” 綿延悠長的老者聲音傳入耳中,根兒看見一老者坐在灶火旁,他竟沒有多怕,隻是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餓了吧,過來吃飯!” 老者指了指灶火上的鍋,沖根兒說,褶皺叢生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來。 根兒的確餓了,他是被餓醒的,翻身下床,卻是沒有找到自己的鞋子。 老者指了指地上的毛線鞋,示意根兒穿,等根兒穿上了鞋,又敲了敲洗臉盆,等根兒洗了臉和手,這才拿出一張精巧的折疊桌,擺上一葷一素兩個菜。 根兒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饑餓,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我花錢買你回來,別想著跑,要叫我逮回來,就打折你的腿!” 飯後,根兒被趕到了一間陰冷的雜物間,老者在恐嚇一番後,從外麵鎖上了門。 借著窗戶落進來的清冷月光,根兒勉強看清了屋內的情況,屋子不算很大,窗戶下擺了一張長桌,桌上擺有小張的黃紙,紅色的顏料,毛筆、小刻刀之類的東西,一張樣式很好看的木椅靠在桌邊。 除此之外,還有一張床靠在墻邊,幾圈線圈,農具之類的雜物扔在墻角。 根兒習慣性的靠著墻角蹲了下去,看著冷清清的月光慢慢消失在屋中。 當屋中隻剩一抹冷月的尾巴時,根兒站了起來,摸索到了木門,鼓足勇氣,卯足力氣,最後撞了上去…… 根兒昏了頭,這門是由內向外關上的,要撞也該從外麵撞。 當根兒再一次醒來,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不算陌生的地方——醫院。 又做噩夢了! 根兒下意識的這樣想到,隻是周遭的嘈雜,床邊坐著的老瞎子,現實清楚的告訴他,沒有噩夢,一切都是真的。 根兒渾身一點力氣沒有,也沒有太多知覺,感覺不到冷,也不覺著熱,甚至感受不到以往時刻要命的饑餓。 好舒服啊,要是能這樣死去,那該多好…… 根兒想就這麼死去,舒舒服服的死好過拚命的活著,便舒服的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死成,按照老瞎子的話來講,他的命是老瞎子的,想死也得等到老瞎子死了以後才能死。 三天後,根兒恢復得差不多了,頭上的傷疤也結痂了。 老瞎子舍得花錢,前後買了幾勺隻有指甲蓋那麼一點,一勺卻要三百多塊錢的藥粉,撒在傷口上,使傷口快速結痂了,否則根兒說不定就死在了傷口的惡化下。 醫院是縣裡的大醫院,隻三天就花去了大把的錢,但效果也是立竿見影,三天前還半死不活的根兒如今已能行動自如,可以出院了。 老瞎子也是有門道,一個電話打過去,就叫來了一輛小貨車。 貨車在馬路上行駛了兩個多小時,將一老一少送到了一個非常小的集市上,師傅沒有要錢,對老瞎子也很是尊重和親熱,一口一個路半仙的叫著。 老瞎子卻一直很冷淡,應該說是冷傲,必要的時候才會接貨車師傅的話茬。 “牧先生,他為什麼要叫你路半仙?” 等小貨車揚起一陣黃塵,消失在集市口後,根兒才好奇的問道。 這三天,根兒和老瞎子的關係拉近了不少,老瞎子告訴根兒,他姓牧,以後管叫他牧先生。 根兒也告訴老瞎子,自己叫根兒,卻死活都說自己沒有大名。 或許是知道些什麼,又或者無所謂,老瞎子沒有追問。 “他不識字,叫錯了!” 老瞎子像是在罵人,聲音有些高,然後語氣一緩: “先吃點東西吧,剩下的路還長。” 老瞎子帶著根兒進了集市上僅有的一家小飯館,老板是一個胖胖的老女人,臉上抹得又白又紅,熱情的招呼道: “路先生來了,快坐快坐,我給你們倒水,今天吃點什麼?野肉蘑燉雞怎麼樣,雞可是昨天從老家拉來的老土雞…” 老瞎子闊氣的點了一碗雞,一個炒肉,一碟炒嫩菜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有一碗素菜湯。 趁著炒菜的功夫,根兒無聊的打量起了這個不起眼的小集市,隻有一條很短的街道,街上的店鋪細細數來不過八九家,兩三個擺地攤的,人也是少得可憐,寥寥幾人,比起清水澗下麵那個集市差了一大截。 菜上桌後,根兒滿腔的香味,不爭氣的咽著口水,卻是沒有動筷子。 等牧先生動筷後,根兒才敢動筷,牧先生教的規矩:與長輩同桌,長輩動了筷子,晚輩才能動筷。 牧先生年紀是大,可比根兒這個小年輕還能吃。根兒吃了三大碗飯已是頂嗓子眼了,牧先生連吃了五碗飯,又喝了好幾碗雞湯,似乎也才吃了七分飽,還留了三分餘力。 胖老板娘見怪不怪,笑嘻嘻的看著一老一少吃完,心中在想: “這小孩誰啊?以前也沒聽說這路瞎子還有兒女,莫不是這老瞎子從哪裡撿來的……” 一頓飯後,牧先生付了飯錢,帶著根兒到了一處賣竹製品的地攤上,朝一滿手老繭子的黑膚矮漢問道: “吳家三娃,藥佬今天怎麼沒有來?” 矮漢先是禮貌的笑了笑,隨後講道:“不知道啊,今早聽人講,藥佬從山上滾下來了,摔得挺重,斷了一條手,還有一條腿,估計以後都不會來了!” 牧先生聽著聽著,不由的從鼻子裡嘆出氣來,最後放下句:“這樣啊!”就帶著根兒走了。 “藥佬”是個外號,本人是位采藥人,采藥這門技藝是從祖上傳下來的,大半輩子都是靠從山裡采藥來賣過活,所以得了個藥佬的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