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霧鎖四野。 隆隆蹄聲驟起,被驚醒的騎兵們下意識抓住防寒氈毯擋在身前,摸著刀弓縮到輜重後麵,向四周打量。 目之所及,隻能看到東方一團朦朧金光低懸。 楊元渡每每開壇祭符,都會兼守夜之責,是以昨晚眾人都是在江邊歇息。 常年在乾燥的草原大漠作戰,讓他們一時疏忽,竟忽略了江邊會起霧影響視線。 不過大夥兒本就是偵查好手,聽聲辨位察覺到蹄聲正離他們越來越遠,也意識到似乎並非是有敵人來犯。 幾個膽大的率先起身走進霧靄,其他人也紛紛小心跟上。 霧外一處沙丘之上,隻見昨日來時方向彩徹區明,群馬奔湧向前,掀起塵煙如龍。 倏忽遠去間,袁起看到了自己的三匹黃鬃馬。 他十二歲時,身高過六尺,能開三石弓,因義父有心讓他早日錘煉血性,被特許入伍,自此成了一名遊騎。 兩年征伐,三位馬兄同他塞外禦侮,歷經大小戰役無數,早已培養出深厚感情。 如今分道揚鑣,此一別,恐再難有相見之日,一股惜別之情油然而生。 他不禁抬臂揮別,卻見身旁其他戰友也跟著在做同樣的動作。 眾人似是都沒料到各自鐵血之下,也有這般默契的多情善感,相顧無言,紛紛大笑起來。 戈壁晝熱夜寒,太陽完全升起後,四周的霧氣便散了。 劉騾子早已把選好的戰馬重新分配給了大家,大夥兒簡單收拾一下,吃些饢餅肉乾,便開始渡江準備。 馬兒們毛皮油亮,精神抖擻,渾不似才經歷過千裡跋涉。 重新裝上鞍韉,把弓箭佩刀以及乾糧銀兩牢牢固定,眾人又將外衣脫下,調整穿在裡麵的皮甲。 北方邊軍以鐵甲為主,為防劈砍不利,大夥兒也不忘隨身藏好幾把短劍,以備不時之需。 後續行程危機四伏,為保證高機動性,所有戰馬將以一種被戲稱為馬糞丸的丹藥為食。 此物由劉騾子提供,一粒可頂一日飽,人馬皆可服用,但無論對人對馬,都會嚴重損害臟器。 不過渡江之後本就隨時有性命之憂,真若是陷入饑餓困頓境地,也顧不了太多。 一切準備妥當,其餘物資便被填沙捆石沉入江中。 一位大鼻子小眼,滿臉麻子的中年騎士將眾人召集在一起,以腳平整出一片沙地,再用刀劃出一個方形框來,在框內開始作圖。 眼前龍江乃是中土王朝母親河,作為輿圖上最明顯的標記,自然是要先手畫出。 龍江自極西山脈深處起始,順著山穀間隙一路北上,進入草原後開始東流,到了深處便急轉南下,走出草原穿過大漠,在地圖正中位置再次折轉向東,一路匯入大海。 帝京恰位於地圖正中,龍江轉折處以南不遠,而洛州城,則在帝京以東幾百裡外的龍江北岸。 將兩處關鍵城池標記上,又把沿途的山川地形簡單幾下勾勒出來。 “這裡是我們現在所處位置,渡江之後,是八百裡涼州高原,咱們要從此埡口進入無人區,順著溝壑快速穿越。” “銜接高原的是一片丘陵,從此處起,我們三十五人按每五人一隊,輪流前出哨探,確保路線安全。” “再往前便是洛州地界,地勢平坦,周遭少林木遮掩,如若遭遇危險,一定要見機行事。” “此行目的是潛入洛州城中,將飛卷交給陳將軍,此物隻有一份,現在在校尉大人身上,諸位切記要以性命相護。” “入城者,事成之後以煙花為號,通知其餘兄弟撤退,在城外的,也要以煙花分散叛軍注意,為城中兄弟爭取一線生機。” 中年騎兵用最快的速度將後續計劃講解清楚,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個桃木盒子,遞給大家。 “這是天師府的土遁符,含入口中遇水則靈,一人兩張,你們自取之。” 打頭一人小心抽出兩張,又將盒子遞給下一位,直至劉騾子手裡,他見盒中最後僅剩兩張,便直接遞了上去。 大鼻子小眼騎兵麵露尷尬,一時也沒有伸手去接。 “嘖,怎麼差兩張呢。” 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騎兵突然上前,看向盒子裡:“丁三手,你瞧你辦的事!” “何水牛!”丁三手頓時漲紅了臉。 他長得雖不太板正,名字也容易讓人誤會,實際上卻是個十分正直的男人,當楊元渡副手多年,做事向來穩重。 “劉仙師,這些都是出發前宋將軍給的,我事先沒清點過這符籙……” 劉騾子抬手打斷話頭,滿臉無所謂的把盒子再向前推去,塞給了丁三手。 “行了行了,老子一個馬倌,難不成你還想我跟著你們往洛州城裡鉆?” “這土遁符也不一定要這般使用,要不您把這符籙收下,我把我的勻一張給丁三手。” 何水牛朝丁三手打個眼色,示意其將符籙再遞回去。 劉騾子卻是一個眨眼,人便不見了蹤影。 “我有腿,我自己會跑,況且這宋大將軍的東西,老子也消受不起!” 人群裡,劉騾子突兀現身,把手絞在胸前。 平日裡他對將軍府有求必應,但向來是出力不出人。 此行他是給楊元渡麵子,這才親自動身,出城前誰也不曉得他會不告而來,沒備用他的東西也屬正常。 十年前,他因年過五十還停留在煉精化氣階段,惆悵之下獨往塞外,拜訪各遊牧部落尋找靈感。 後同一祭祀鬥法受傷,險遭暗算,幸得楊元渡相助保住性命。 為了調養身體,參悟塞外所得,並擇機報答楊元渡,他才留在閬茲城裡做了馬倌。 至於陳將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跟他可沒太大乾係,沒有土遁符,恰好他也能借口少出幾分力。 何水牛跟丁三手自是不清楚劉騾子真實所想。 隻覺得對方本就懂法術,身手又敏捷,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告罪一聲,便將符籙收了起來。 他們口中的宋將軍,是陳將軍副將,陳將軍回京養病後,便做了閬茲城主事人。 二人脾氣向來不合,是朝廷刻意安排在一起,用以相互製衡的人物。 宋將軍在閬茲城中行事向來嚴肅,事事唯朝廷馬首是瞻,毫不近人情,城中許多人都討厭他。 此次出發前,宋將軍既沒許他們搭救陳將軍,也沒有阻攔他們出城,隻是警告一旦出走,便會把他們按陣亡記錄,日後不得再返回閬茲城。 此時知曉符籙是宋將軍相贈,眾人心裡一時也都有些五味雜陳。 原地歇息至晌午時分。 戈壁氣溫猛升,已是十分炎熱,楊元渡身前祭臺上,香燭燃盡,油燈也已見底。 隻見他劍指點向祭臺正中的黃符。 眾人隻覺身周的空氣突然一滯,江水之中忽現青龍橫江而去,霎時便在江麵上結出了一條冰道。 江水滔滔,水勢陡急,瘋狂撞擊著這突然出現的外來之物。 騎兵們來不及震驚,趕緊起身,跳上戰馬,進入待命狀態。 楊元渡劍指收回,一口濁氣呼出,起身一腳將祭臺踢入江中,轉身虎目顧盼。 “事不宜遲,我們出發!” 話罷,縱躍上馬,猛夾馬腹,便率先踏上冰道,毫不猶豫地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