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院落構造同一旁的相當。 不同的是院裡的空地上,歪歪扭扭地躺著群兵丁,睡得正酣,連下腳的地方都不多。 而這村落的房屋又有個特點,便是隻在正麵開窗開門,後墻則是一整麵土墻。 這讓想潛入房屋的袁起犯了難。 思來想去,隻得跑到屋子後墻,取出一張土遁符揉成團塞入嘴中。 待一股泥土獨有的香氣自口中散開,他伸手按在墻上輕輕一用力,手便陷了進去,遂又將自己的頭小心貼著墻穿過。 見屋內漆黑一片,這才用力鉆了進去。 月光透過門縫照進屋內,依稀可見寬敞的堂屋裡,淩亂堆積著些屍首。 他摸索著找到門杠,將大門悄悄從內上鎖。 轉頭將一具屍身上的外衣扒下,又就近去扒第二人的,幾件衣服被他拚合在一起,找到幾把短兵,小心翼翼將衣服釘在墻上,遮死大門。 而後又依法將通往兩側臥房的門也完全遮住,這才從身上取出火折子,輕輕吹燃。 火光驅散黑暗,讓屋子裡的屍首形象頓時變得清晰。 這些屍體不是身上插滿箭簇便是渾身骨爛,一點也看不出生前的模樣,細數之下,小小的屋子裡竟有二十具屍首。 他忍著悲痛開始摸索屍身上的土遁符和馬糞丸,這些玄門之物,對他後續都可能會有作用。 一路翻找過去。 忽然,一具身材適中,麵目血肉模糊的騎兵讓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小小的眼睛大大的鼻子,這不正是丁三手嗎! 一滴淚水不覺滑落。 拔夜營因為一直在塞外前線活動,所以死傷很多,常年都在增員減員,能一直在營中的人並不多,而能看著他長大的則更少。 丁三手作為義父的副手,同他同樣有著非常密切的接觸,感情不可謂不深厚。 此時此刻,他也知道不是悲傷之時,但淚水卻一點都忍不住,隻能邊流淚便在丁三手身上摸索,速度也因此慢了下來。 一遍摸完,他抱起丁三手屍身就準備放到一邊,卻發現丁三手的皮甲翹起的有些不自然。 再放回地上把手伸入皮甲,他發現丁三手竟然貼著肚皮紮了個包裹。 小心拆下打開,裡麵放得卻是個約莫巴掌大小的鐵筒,筒子裡麵裝的,正是此行最關鍵之物——飛卷。 先前在渡河之時,此物還在義父手中,卻不知何時又到了丁三手這裡,袁起慶幸之餘,也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傷。 義父多半是知道自己不能活了,所以才給的丁三手! 止住即將泛濫的情緒,他趕緊又重新摸索了一遍,確認再無其他東西,這才又繼續下一個人。 待所有人都被摸遍,他手裡已有十六張土遁符和數十粒馬糞丸,看著手裡的符籙,一個計劃在他腦海裡浮現。 是夜。 放置屍體的屋子裡,突然燃起熊熊大火,一眾兵丁爭先上前,卻發現門窗全被莫名封死,好不容易把門窗拆下,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堆得高高的柴火。 風一灌入屋內,原本還算收斂的火焰陡然變大,燒得整座屋子劈啪作響。 另一頭,“走水”的呼喊響徹天地,長官的寢居內卻毫無聲息。 要知道,上麵安排下來的截殺任務十分重要,此時屍體被焚,明日楊將軍追究起來,輕則杖罰,重則砍頭。 三位長官今夜聚在一起商討要事,難不成是喝醉了? 副官扶著刀大膽闖入,卻見遍地鮮血,三位長官各倒一方,不知何時竟已被刺殺了。 而這罪魁禍首,此時已擄走一匹高頭大馬,又踏上了前往洛州之路。 …… 天在不久後就亮了。 袁起讓戰友們免遭屍體受辱,又趁三位長官醉酒嗜睡之際將他們一一刺殺,此時心情暢快了許多。 一路擇道而行,始終沒有遇到遊動的敵騎,也讓他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不錯。 可他內心仍舊有些莫名的惴惴不安。 妖熊還在追擊剩餘的戰友,說不定就會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打馬一路前行,又走了不到三十裡路,胯下戰馬越跑越慢,到最後直接罷工。 你可真沒用啊! 他跳下馬來,安撫著馬頸,取出一粒馬糞丸遞去。 興許是知道這是好東西,戰馬很自然的便伸出舌頭把藥丸卷進了腹中。 隨著丹丸藥效發作,戰馬很快便恢復了精神,他此時也覺得有些疲憊,乾脆也給自己喂了一粒。 這一次,丹丸入腹,五臟六腑像是被繩子捆縛著,遭人猛地用力拉扯一般疼痛,讓他直接一個趔趄朝後跌倒在了地上,舒緩了好久,體力才回復正常。 與此同時,他也感覺自己嘴裡一陣腥臭。 裹著些口水吐出,落地竟是漆黑入墨的血液。 這一幕讓他看得內心發酸,卻也知道無可奈何,如今若是不吃,藥效一退,必然隻能等死。 起身牽著馬鉆進一旁的林子裡,他隨意找了個地方席地而坐。 呆愣地看著林外風景,他也不知在想寫什麼,似乎隻有這般放空自己,才能獲得些內心的安寧。 遠處落下來了一粒黑點。 他眨眼看去,哪裡好像又什麼都沒有。 但下一瞬,那粒黑點又飛了起來,一蹦百十丈遠,落地悄無聲息。 袁起起身,趕緊朝林外跑去,抬手擋住陽光看去,恰見那黑點又一次跳起,卻是那熊妖兩手腋下各夾著隻戰馬,正一蹦一跳地消失在了遠方。 他趕緊起身,朝著看到熊妖的地方策馬飛馳而去。 內心的不安讓他不敢降下分毫速度,但胯下的戰馬沒有禦馬仙加持,卻十分脆弱,蹄子踩到一塊石頭上,馬蹄一折,便倒在了地上,將他也摔了出去。 就地滾摔緩沖,他重新站起。 這服用了馬糞丸的戰馬也重新站在了他的麵前,可一條前蹄異常扭曲地彎折著,顯然是不能再跑了。 “對不住了,馬兄!” 他轉頭放開步子,繼續朝前狂奔而去。 呼吸隨著奔跑變得愈發粗重,而他的心此時也懸到了嗓子眼上。心裡默默地祈禱著,祈禱著。 “撲通!” 地麵一處突兀的下凹處,讓他一個不穩失去平衡,滾到了一處新鮮的土坑裡。 “爹!騾子叔!” 看著不遠處的兩人,他四肢並用,狂沖到了他們身前。 楊元渡背麵朝上,一隻手不自然的彎折著,周圍散落著斷刀斷弓,人早已經沒了氣息。 劉騾子在更遠的地方,艱難蹬了一下腿,撐起了些身子。 “騾子叔!”袁起上前,跪在劉騾子身前。 “你小子,竟然還活著!” 劉騾子猛咳幾聲,笑了起來。 “別哭哭啼啼的了,你爹很有種,你該為他高興才是,老子是第一次看到凡人戰妖魔。” “你知道嗎,他跟那妖熊打了十幾回合。可惜就是切不開熊皮,要是能有把好刀,咱倆肯定能贏!” 袁起見劉騾子麵色蒼白,眼皮沉重,上前握住他的手:“騾子叔,別說話了,你還有什麼靈丹妙藥嗎?” 劉騾子輕瞥他一眼,指向了不遠處。 袁起看去,那裡正有個包裹,他趕緊跑去,提著走到劉騾子身前打開。 裡麵卻是兩錠十兩黃金、一包散碎銀子、一件玄色道袍、兩根竹筒,和一個裝著馬糞丸的錦囊。 小的竹筒裡是經書,他見到過,正想將大些的竹筒打開查看,劉騾子又伸出手來,按住了他。 “別開了,一份度牒罷了,老子要是有靈丹妙藥,還用等你來麼。” “我本來打算此番護送你們去了洛州,便就此找個地方隱居修行的,沒想到培養的三匹靈馬,沒助你們建功立業,卻吸引來個貪嘴的熊妖,招致殺身之禍,命運啊!” 劉騾子嚴肅的看向袁起。 “人生還長,這些東西你拿著,飛卷已經給了丁三手,這裡沒你事了,快想辦法去南方避難吧!” 袁起淚眼婆娑,道:“三手叔也死了,飛卷現在在我手裡!” 劉騾子聞言,不由得又笑了起來,直至一口鮮血嗆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才在咳嗽聲中停了下來。 “怎麼跑你手上去了,你個毛頭小兵,能行嗎? “你要怎麼進洛州城,土遁符還有嗎?” 袁起從懷裡抓出剩下的十二張土遁符和一大包馬糞丸,劉騾子神情一滯,終是收斂了笑容。 “唉,你這個孩子,可真是命苦啊。” “當年要是答應拜我為師多好,你能有命活著,我這一身弼馬仙也能有個弟子傳承。” 劉騾子抬手抽出一張土遁符塞入口中,微笑著躺倒在了地上,地麵頓如水潭,揚起漣漪層層。 “不管啦不管啦,紅塵多苦厄,咱們就此別過吧!” 說著,便沉入了泥土當中。 袁起跪在地上猛磕三個響頭,又依樣畫葫蘆,將楊元渡衣服整理好,為其口中塞了張土遁符,埋在了劉騾子身邊。 向著楊元渡再磕三個響頭,走上深坑,他又朝著二人再磕了三個響頭。 少年起身,看著這處同周圍的蔥鬱草木格格不入的景致,想著要不要扯些雜草填補一下,免得有人前來打擾。 可眼下已是任務第十四日,已沒有能夠浪費的時間。 他想到草原上的草,無論是被野火燒光還是被牧民的牛羊吃盡,來年一陣春風一定又會重新長出,而這裡四野寂寂,完全沒有人活動過的痕跡,料想就此離去也應該沒事。 他心中默默祈求著堅韌的小草能夠早點覆蓋此地,也希望自己能如小草一般,頑強堅韌地前行下去。 前方約莫還剩百裡路,他給自己打著氣,又繼續踏上了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