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小城是片巨大的蛛網，修建起來的鐵路彼此盤踞勾連，交織起一片鋼鐵水泥的茂密叢林，拱衛在最中央的就是小城的明珠，名叫新城區的寸土寸金地。 　　商業街像是雨天水窪裡的漣漪，錯落有致地搭在這圈名叫新城的土壤上，布局是星羅棋布，氣氛是歌舞升平，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在燈紅酒綠裡還能點綴出一番厚重雅致的古韻。 　　好心收留白夜的貴族名校就盤在新城區的部分占住一方水土，城中路上的肯德基連鎖店已經露出那塊紅底白字的招牌，中央空調在裡麵靜靜吹著暖氣，滿店都是辣翅混著烤翅的油脂香。 　　在店門口磨蹭了會兒，白夜拽著門進去，暖氣糊了他一臉，抬頭張望兩下就見著坐在角落裡的銀發女孩，頭上頂著個【學生係打工人】的標誌詞。 　　那位自稱蘿拉的國際友人全開著一副肆無忌憚還為所欲為的氣場，幾個客人像是海麵探照燈一樣頻頻回頭，給那個不顧形象抱著全家桶亂啃一通的女孩打上地圖標記。 　　沒到飯點也不是下午茶，肯德基裡的客流量不多，推門後傻站在原地的白夜一下子就被蘿拉注意到。 　　“這裡這裡！”銀發女孩用含糊不清的話興沖沖地跟他打著招呼，一身棕白色格紋開衫，同色係的貝雷帽被隨意丟在一邊的木椅，手裡舉著個啃了一半的辣翅不住地甩，嘴角的油光清晰可見。 　　白夜往那受人矚目的犄角旮旯地走近了兩步，這才發現並在一起的兩張方格桌一左一右擺了兩份炸雞全家桶，放在桌角的三瓶大可樂像是神話裡邊撐起天際的三根擎天巨柱。 　　這陣仗已經不是單純的飯桶能形容了，白夜掃了眼就收回目光，不自覺抽了兩下嘴角，深深明白這家夥能這麼紮眼的全部原因。 　　不是哪個妙齡少女都會獨自點上三個炸雞全家桶大快朵頤的，換他在裡麵坐著也得化身探照路標瞟過去瞅兩眼，瞧瞧嗦三個桶的到底是哪路神仙。 　　幾經思索要不要在她對麵的位置坐下，思考未果卻敗倒在沒點油水的肚子，白夜小心翼翼地摸到女孩對麵，隻見她熟練地拿過一個空紙杯倒滿可樂，又把麵前的一個全家桶推到他身前。 　　“吃！隨便吃！吃完了還可以加餐，想吃什麼點什麼！”蘿拉豪氣地一揮手，純正流利的中文發音加上熱情好客的本幫德行，他又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個外國人，豪橫的樣子反倒像個地主家的傻女兒。 　　“這可是你說的啊。”不客氣地抓起一個吮指原味雞，白夜順勢抬眉瞟了眼蘿拉的五官。 　　之前在燈光暗沉的網吧算是見過一麵，一頭精心打理的銀發就讓白夜驚為天人，可印象卻很模糊，他根本沒注意她到底什麼樣，僅僅停留在長得挺漂亮這種程度。 　　現在瞥一眼確實是實打實的好看，五官柔和而立體，膚質可以跟剝殼的溫泉蛋比劃兩下，就是對付雞腿的生猛樣子總有點破壞形象。 　　“可惜沒個地方放平板追劇，還沒辦法靠在宿舍那張鬆鬆軟軟的大床上，不然可就完美了。”蘿拉感慨著自己時運不濟，不能舒舒服服地享受完休假。 　　像貓一樣伸起雙臂，姣好的體態展露無疑：“話說回來，把你叫出來是真費功夫啊，這年頭連個二手機都沒有，你真的是學生嗎？” 　　“那……要不然我報串學號給你聽？”白夜試探性地問了問，語氣又慫又弱，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多餘。 　　在網吧碰巧遇上那會兒，眼前的銀發女孩就能對著他的臉喊出學校和名字，還跳過所有噓寒問暖，張口就是“東大歡迎你”，把甜美又實際的獎學金包成細長鋒利的箭矢，正中靶心。 　　明明見麵的時間都沒超過五分鐘，白夜那點貧瘠的見識就被打了個稀碎，讀條源源不斷，隻能愣愣見著蘿拉的嘴巴開開合合，又瀟灑地拋下一句“你考慮一下”，留下一個超酷的背影。 　　來的像風，去的也像，悄然無息卻也轟轟烈烈，白夜的世界被莫名其妙地被炸了個亮堂。 　　蘿拉果不其然地擺了擺手：“你住址和作息我能掰著手指說道出來，身份證號和學號算什麼？就是叫你出來還得通過其他跳板，時間可是很寶貴的，這可算得上是我的半個休假！” 　　接完話的銀發女孩又開始自顧自地小聲嘀咕起來，像什麼“明明是休假還得加班加點，不就缺考了一次嗎”“青春正好的大學生竟然還得出來當打工人，真是一點良心都沒有”的牢騷，有些意義不明，白夜識趣地選擇了蒙頭吃飯。 　　單方麵聽別人講爛話再扯下幾口炸雞確實挺輕鬆的，白夜快速地解決了兩塊吮指原味雞，悶了口可樂又看向對邊的女孩，腦子裡突然回旋起路明非被古德裡安教授騙進卡塞爾的場景，心底有些空落又有些期待，但也不是很想見到那樣的展開。 　　“你查戶口的技能到底是從哪學的啊……東大還跟吃公家飯的有合作嗎？”他問。 　　“你說這個啊，獲取你的個人信息根本沒難度的啦，收養你的福利院裡保存了你大部分的生活軌跡，剩剩下的靠你高中基本能補全，根本不用費功夫。”像是提前準備了腹稿，蘿拉的話沒有一絲停頓，甚至還能騰出功夫舀起一勺土豆泥。 　　發熱的土豆泥似乎有些燙嘴，蘿拉哈了哈氣繼續含糊地解釋：“像是平日的通勤時間還有家庭住址，動動手指的事情。” 　　白夜突然有點憂傷，他知道雜草的個人信息沒什麼價值，隻是沒想到輕飄飄的幾句就能搜羅到他的全部，覺得自己的小半生過得非常沒有麵子。 　　頓感痛失一部分人權的男孩憤憤捏起手上的辣翅骨架，一心想著摔杯為號表現這個年齡段的急躁，轉念一想這是個公共空間，又老老實實地把骨頭放回餐盤，還用紙包裝揀了回去。 　　白夜覺得自己是個賊有素質的酷男孩，不為物喜不為己悲，吃完辣翅還把骨頭嗦乾凈，還包回去方便打工人清掃，這就是對餐飲服務的敬意！ 　　那骨頭看著好像也挺香的？飯盒裡邊的鹵煮雞腿還能吸到骨頭裡邊的湯水，這是不是也行？ 　　重新把包裝袋裡的骨頭扒拉出來，吃了肉也不放過骨頭，還把殘渣主動清理乾凈，白夜認為這才是對餐飲服務業的最高敬意。找書苑 www.zｈaoｓhuyuａn.com 　　不浪費糧食才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喂喂回神了，”蘿拉在發呆男孩眼前晃了晃手，脫下油膩的一次性手套又換上新的一隻：“我都這麼大費周章地來找你了，應該明白我來做什麼的吧？” 　　白夜誠實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垂下腦袋假裝認真地思考了一小會兒：“找個理由獎勵自己一頓碳水大餐？” 　　在那個不足五分鐘的短暫邂逅，他隱約記得蘿拉描繪過一個理想的假期，找個朋友一起扯著爛話，電腦裡放著她最愛的劇目，手上抱著全家桶再噸噸噸地喝可樂，還挺讓人神往的。 　　“雖然也是理由之一，但這不是主題。”蘿拉欣然接納了白夜的說辭。 　　男孩嚼著冰塊點了點頭，腦海裡徹底打消了地主家的傻女兒請他胡吃海喝的美妙妄想：“原來真的不是慈善大使請我吃飯啊……” 　　嘴上這麼失望地念叨著傻瓜問題，白夜暗暗思忖起蘿拉背後到底是不是東大，揣測他們跟福利院乃至校方有一腿之外的深淺。 　　什麼時候招生辦比公家查戶口更有效率了？ 　　可他沒辦法確定些什麼，隻知道那份寄到家門口的東大邀請函不是什麼假冒偽劣產品，就像蘿拉能在網吧順溜地報出自己的學號。 　　學號能在官網上查證，有些東西也再真實不過，可真切反倒顯得極盡虛假，白夜突然覺得這像個明麵上的火坑，他就是邊上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會跳下去的傻狗。 　　何況這個火坑還在不斷起舞，低語著告訴他裡麵的溫暖與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