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孤獨的養老院(1 / 1)

日子也就這麼順利且毫無波瀾地過著。   鐵生的年齡也漸漸地上去,頭上的白發也悄悄地冒了出來,   人老了,消耗時間的方式就變得越來越單一。   按理來說,這麼多年,對於自己來說,應該是早已習慣孤獨。   可是鐵生發現,自己現在似乎有些開始害怕孤獨,也不喜歡天黑,變得喜歡曬太陽了。   此刻坐在太陽底下仔細地想了想,   “原來,多數老人家喜歡找人說話,變得嘮叨,多少是有原因的。”   “你看我都變的有點嘮叨了,有時候一句話明明前麵說過一遍了,結果後麵又說一遍。”   “而且還是對自己說的,你說可怕不...”   “安靜了這麼多年,當然,我也喜歡清靜些。”   “可是堂哥,到了我這個年紀,我怎麼開始有點不喜歡了呢。”   鐵生又來到了這幾年跑得最勤的地方,身邊還有一堆有著餘溫的灰燼。   他看著不遠處的山頭,眼神渙散。   “前些天,村裡來人了,到了家裡,說六十五歲以上的獨居老人,有優待,而我條件特殊,可以免費安排到鎮上的養老院去。”   “不用掏一分錢,我動搖了,當然了,不是因為錢的問題。”   鐵生轉過頭,看著墓碑上的名字,嘆了一口氣。   “以後,我應該挺難回來一趟了,這次來算是告別。”   “當然,我也沒其他人可以告別。”   鐵生輕輕拍著墓碑。   “你是不是想問那個女娃娃?”   “哈!我就猜到了你會這麼問。”   “那個認下的女娃娃,嫁了人,逢年過節還來看看我,這你是知道的。”   “後麵我一身輕之後,回了山上,或許是山路不好爬吧,她不怎麼來了。”   “我也不怪她,畢竟她也組成了自己的家庭,有許多自己的事情,也沒有以前那麼愛笑了,後麵就漸漸疏遠了,自此日月星辰作伴。”   說完了鐵生也站了起來,往山下去。   回了家,就這麼隨便撿了點衣服,背著跟了幾十年的黑色雙肩包,鎖上門,走下臺階。   回頭注視著一不小心就可能再也回不來的房子。   “爸媽,爺奶,妹。”   “我不知道這是告別,還是該說再見。”   “有人說,再見應該是約定,因為真正的告別是來不及說再見的。”   “所以,這...應該...”   “那...”   “再見吧!”   養老院裡,   “感恩政府,感恩富強的祖國,以前哪有這樣的條件。”   “我們院是去年新建的,因為是新建的原因,條件設施和縣裡的一樣,甚至比市裡的有些老院還好上些。”   會議室裡,一個大約四五十歲的女人,站在最前方舞臺之上,底下是一群坐在椅子上的老頭和老太太,還有一些年齡小上許多的,鐵生看著應該是家屬。   女人看著坐在椅子上的人,介紹著院裡的一切。   “房間標配兩人一間,男女分開,夫妻可以同住。”   “房間我們會先分配好,大家就先按分配的住,如果後續有問題相處不來的,後麵可以再調整。”   說著話,底下有個中年人舉手了。   “你好,關於這個房間我有個問題。”   女人推了下眼鏡,看向說話的人。   “先生,請講。”   “我媽情況有點特殊,我可以申請隻住一個人嗎?”   女人聽了,點了點頭。   “問得好,先生請坐。”   然後看向座位中的家屬。   “關於剛才那位先生的問題,我做統一回答,也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   “院裡是有準備單人間的,但是得額外加點管理費,五百塊一個月。”   “在座的各位如果想給自己的父母住單間的,或者自己想住單間的,待會這裡結束了,我這裡有申請表,拿去填了給我,我會給你們安排。”   “下麵,大家請看下屏幕上的這個圖啊,我給大家介紹下,院裡的各處設施...”   鐵生聽著思緒開始發散,   “先試一個月看看,要是實在住不了兩人間的,後麵也花點錢。”   “隻是,這些有孩子陪著的老人,是因為什麼啊?”   他想不通,但是,好像他也有點想得通,有那麼一兩個理由能解釋一下。   比如,身體不適,子女矛盾等。   很快鐵生拿著他的東西,帶著從院裡領到的物資彎彎繞繞走到了一個門前。   “一一七”   看著門牌上的數字和手裡鑰匙上的數字一模一樣。   鐵生拿著鑰匙插進鑰匙孔。   “嗯?沒鎖?”   鐵生懷疑地退後兩步,   再次確認了門上的數字,又看了看自己的鑰匙。   “錯了?”   又想起剛才女人說的話,   “沒錯啊,是這間房。”   又想著,   “夜不閉戶?”   “看來這院裡的人應該相處得不錯,挺安全的。”   鐵生收起鑰匙輕輕按下把手,打開門。   映入眼簾的場景,讓他感覺有點像是在酒店的標間,又似乎有點像...像醫院的病房,雖然自己不願意這麼稱呼,但確實有點像。   好在桌上和床上的東西又在告訴他,這並非一間病房,整個房間還是有家的溫度的。   其中一張床,或者說,房間靠窗的那一半,已經被人用了。   那麼,這餘下的一半房間按理來說就是屬於他的位置了。   鐵生放下手裡的東西,開始整理。   自己東西很少,用不了多久,已經完全搞定。   正如很多上了年紀的老人一般,似乎一不小心就容易陷進回憶裡。   鐵生坐在床上開始發著呆。   這時,一個穿著養老院護工製服的婦女走了進來。   “這是你的一套被子枕頭還有一些洗漱用品。”   似乎是猜到了鐵生會問,又或是被問得多了。   女人放下東西又補充了一句話。   “這是免費提供的,你放心用就行。”   “我們會按時給你們免費換洗的,當然你們也可以用自己的,但是要收二十塊錢一次的清洗費。”   鐵生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   “好的”   又心想著,   “就這麼人家轉頭幫自己拿東西的時間,就又發呆了?”   “誒...看來該交點新朋友了,不然滿腦子都是回憶,整天發呆。”   收拾好東西之後,女人走了。   鐵生站在門外,他鎖上了門,雖然他的本意不想鎖,   但是他不放心,而且他分明記得,一路走來,有人開門是用鑰匙開的。   “逛逛吧。”   “已經很閑了,就不閑著了。”   鐵生背著手,腳步慢悠悠,漫無目的開始了他的第一次環養老院之旅。   室內的圖書館、休閑活動室、健身房、娛樂室。   以及室外隨處可見的桌椅、涼亭、花草,小魚池...   逛了許久的鐵生感嘆著,   “確實很像墻上寫的‘養、食、住、娛’,果然是吃喝玩樂一應俱全。”   夕陽照射之下,正在往回走的鐵生,影子被拉得很長。   他一直都不喜歡看自己的影子,因為那樣會讓他覺得自己很孤單,   雖然,他真的很孤單。   但,   人,   群居。   走著走著,也漸漸地靠近了新家的門口。   正想著明天自己要去哪裡體驗一下的時候。   發現,門前坐著一個人,瘦瘦的,戴著個針織的黑色鴨舌帽,皮膚黃黑,在夕陽的照射下有些發亮。   鐵生掏著口袋,拿出鑰匙,站在門前開始開著鎖。   那人似乎也聽見了,站了起來,站在了鐵生的身後。   鐵生明顯地感覺到了,那人站在身後之後就沒動過了,話也是一句也不說,   “難道自己這麼幸運,第一天就遇到了,奇怪老頭?”   “一類活在傍晚夜間,茶餘飯後的閑談中的老人。”   帶著少許的驚慌,鐵生還是開了門,然後他就驚奇地發現,那人也跟著自己進了房間。   然後,在自己詫異又變得通明的眼神中,   顫顫巍巍地走到了窗邊,坐在了椅子上,   用著,似乎有些不太靈活帶著微微顫抖的左手拿起水杯,擰開杯蓋喝了一口水。   “喔!”   他明白了,   “這位奇怪老頭應該就是自己那素未謀麵的室友了。”   帶著微微的歉意,鐵生起身走了過去。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才來,剛才到處走了走,鎖了門,不知道你沒帶鑰匙。”   那人見到鐵生過來,微微一笑,鐵生說完之後,也沒多說什麼,隻是禮貌地點了點頭。   得到了貌似還行的回復之後,鐵生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憑著自己的感覺,覺得這個人一定充滿著故事。   人老了,   不僅愛講故事,或是關於自己,或是關於他人的。   但,   其實,   他們更愛聽故事。   所以,   他有點想知道,這個男人背後的故事。   但是,那僅是在好奇範圍,不至於自己會把老臉貼過去問,   ……   時間,在有了對比之後,   就會變得很快。   也很容易讓人感慨道衰老。   比如,在鐵生到這兒的第一個星期後,他的乾女兒來敬老院看他了,   手裡抱著一個隻有幾個月大的孫兒。   “原來...我真的已經很老了,你看,你都抱上孫兒了。”   “你也長了許多的皺紋,不再是過年時會圍在我身邊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了。”   “是嘞,小爹,時間過得真快。”   “他叫什麼啊?”   “文文,羅景文。”   臨送走自己這個好久不見的乾女兒時,鐵生拿出一個紅包,   “第一次見麵,祝你健康快樂成長,小娃娃。”   “希望你長大了無憂無慮。”   一個星期,在自己興趣廣泛的幫助下,鐵生順利地結識了幾位好兄弟。   此刻,他就在和他的棋友兩個人,一人拿著棋子,嘴裡念念有詞。   “我把車拉到這兒,你肯定架大炮打我的馬。”   “那你的馬為什麼會跳這?”   “那我下這。”   “哎!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   “老梅...哈哈!我看出來了。”   “我就下這。”   啪嗒一聲,懸在手裡快要五分鐘,聽了一段段長篇大論快要初中畢業的棋子終於安穩地落在了棋盤上。   “哎呀!你怎麼下這啊,你這...老武...”   “是啊老武,他明顯是用一個炮牽著你倆棋子啊,你這等於斷了一隻手啊!”   雖然說,“觀棋不語真君子”但是,“路見不平一聲吼”在養老院裡也是普遍存在的。   站在一旁觀棋的三個人似乎也參與博弈,並且很投入。   最終,在幾聲嘆息聲中,結束了這盤棋。   鐵生站了起來,對麵老武,也站了起來,麵色倒也算平和,拍了拍屁股上那不存在的灰。   “願賭服輸,走!喝茶去。”   鐵生一笑,帶著勝利者的微笑,   “輸贏乃常事,昨天你不也贏走我一支好毛筆,而且,今天這茶葉又不是我一個人喝,你不也喝嘛。”   人啊,就得聽勸,雖然人老了,一般都是在用自己的話勸別人。   碰巧的是和鐵生走在一起的老武聽進去了,   所以,他笑了。   “哈哈!走!”   “你先去搶個位置,我回去一趟拿下茶葉。”   很快,那休閑室裡的茶桌上便熱氣騰騰了起來。   “怎麼樣?可以吧?”   “入口柔,一線喉,香!”   “可以!”   得到了鐵生的肯定以及贊揚。   老武嘿嘿的笑了起來。   “我這好貨呢,可不是平時院裡招待的那破葉子,也不是你們杯子的普通貨。”   兩人安逸地喝著,好不自在,哪裡還有一絲剛才對弈時的勾心鬥角。   “我說老梅,你到我那屋子來不。”   “和我一起住的那伴被他家人接回去了,我現在啊一到晚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看個電視都沒人可以搭兩句話,在家裡本來就閑得慌,沒想來了這又閑了。”   “你那伴連話都說不清,肯定沒意思。”   聽著老武的話,雖然沒有嫌棄的語氣,但似乎老武很清楚自己室友的情況。   “咋?你認識?很熟?”   “也算不上很熟,聽過他的事也打過照麵。”   鐵生來了興致,這也是這茶室的內容之一,講故事,聽閑事。   “你跟我講講不?”   老武端著茶杯抿了一口,然後又慢慢地放下,接著嘆了一口氣。   “誒...他呀,也是一個苦命人。”   “你上次說,你是哪個村的?上林村?”   “對!上林村。”   “他是田畈村的,跟你中間隔著一個沙地村。”   “老光棍一個,半年前進來的,你是不是發現他手腳不靈活。”   鐵生點頭。   “小兒麻痹,娘胎帶來的,他是家裡的老大,底下還有兩個弟弟三個妹妹。”   “他可謂是辛勞一生,種點吃的,惦記弟弟妹妹,有點好東西,惦記弟弟妹妹,老了吃點低保,被弟弟妹妹惦記。”   “啊?”   “領袖說過,人多力量大,可是那麼多的弟弟妹妹愣是沒人願意照顧一下,無非不就是嫌臟嫌累。”   “後麵變成了住誰家誰家拿他低保卡裡的錢。”   “可是,由利益搭建起來的臨時親情,是禁不住時間的沖擊的。”   “後麵,他又一個人回了漏風又漏雨的老房子住了。”   “可是,上頭有人來村裡檢查,說是危房不能住人,讓村裡給安排房住,實在不行就得蓋間小屋,還得管人的吃住。”   說到這,老武停下來了,看著窗外,又看看杯子。   鐵生看著老武停了下來,以為還有什麼事情發生,就問。   “然後呢?”   “對啊!然後,然後就到了這裡。”   “被送走的麻煩就不叫麻煩。”   “感恩政府,在這裡他過得比村裡舒服多了,那家夥,來時跟個猴精似的,精瘦黢黑。”   “現在白了一點,也胖了些,多好。”   鐵生緩了一下,說道。   “明白了。”   同時他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比如,不鎖門不是因為整體素質高,又或是習慣問題,隻是單純的手抖對不準鎖眼。   比如,見人就笑不愛說話,不是因為愛笑,而是因為吐字不清懶得說了。   “那你,跟我一起住不?去打個申請,很快地。”   鐵生思索一下,點了頭。   “住。”   於是相處了一個星期多點,沒有任何不愉快的情況下,鐵生搬走了。   白天裡,陽光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群老頭,老太太,遠看和睦相處。   可是走近些坐下來,仔細聽一聽,看一看。   你就發現,這美好之下隱藏著很多奇奇怪怪但又似乎有些合理的事情。   就拿常常和鐵生下棋的另一個棋友老章頭來說,   看起來正正常常的一個人,會突然地沒記性,經常連續走好幾步棋,還說,“你怎麼還不下?等著天上掉個炮下來?”   更有時候,直接就喊著,   “啊?我中午飯忘記吃了,好餓,我得去吃飯了。”   然後眾目睽睽之下,摔下棋子就走了。   留下他的對手在椅子上淩亂。   後麵熟悉了,鐵生也就不怎麼和老章頭下了。   還有一個從老武那裡聽來的事,   有一個老太太,隻要一見到年輕的護理人員,就會拉著人家的手說。   “你真是個沒良心的孬種,養你這麼多年,送我來這裡,跟你爹一樣壞。”   然後就開始用土話罵,好在見怪不怪了,這事倒也隻是上上茶桌,不嚴重到哪裡去。   當然,人數眾多的院裡還有喚醒第二春的,   住著住著,一男一女兩個人就不見了。   有的,過一段時間就會回來,然後變成了兩個熟悉的陌生人,有時隻會回來一個。   有的,就再也沒見過了,   鐵生想著,   “應該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相互扶持,自然也就不需要這裡了。”   大千世界,人也就千奇百怪,世界很大,養老院雖然很小,但這養老院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