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存善念(1 / 1)

22世紀,大型浴池失去了群眾恩寵,因價格而沒落。一種新型的自助洗浴應運而生,隻要門店空間塞得下有幾臺提款機模樣的櫃體,哪怕再偏僻的街角也會有生意。   橢圓玻璃門打開時,流浪漢滿心歡喜走進去,脫下的臟衣服幾乎沒法產生褶皺。每個自助淋浴櫃隻能容納一人,雖然有智能語音提示,但吳鳴認為啞巴少年不可能明白脫衣服的必要性,於是就扒光少年才進入自己那扇門。   自助機器:“門已鎖止,隱私玻璃也已開啟,親愛的顧客您好,請將脫下的衣物及物品放進右側隱藏格內,完成脫衣後,可以語音命令我開啟花灑服務。”   單手脫衣服是件緩慢的事情,當隔壁流浪漢被熱水燙出豬叫時,吳鳴連上衣還沒脫下來,以至於自助機器都看不下去了,“親愛的顧客,係統識別到您是位殘障人士,請容許我開啟輔助模式。”   話音剛落,幾條機械臂鉆出來把吳鳴剝得一乾二凈。自助的概念是為了解放雙手,水溫可以聲控調節,防水屏幕能看電視節目,就連泡沫都由機械臂幫你揉出來,顧客要做的,就是閉上眼享受服務,感嘆人類發明出洗澡這件偉大的事情。   起初,吳鳴也在享受熱水沖刷疲憊的鬆弛感,直到隔壁流浪漢扯嗓子哼曲時,他才意識到隔壁還有個不會說話的呢。   “先停一下。我問你,我能控製隔壁的機器嗎?”   自助機器:“抱歉,親愛的顧客,不能。”   “那要怎麼說,才能讓所有流程自動開啟不再詢問呢?”吳鳴抹一把臉上的水說。   自助機器:“您需要完整的說出‘所有流程自動開啟’這八個字,缺一不可。”   這話差點沒把吳鳴給氣死,他甚至懷疑這機器是人工冒充的自助,   損壞的路燈隔幾秒就會閃一下,街邊的小賣部大嬸,嚼著零食靜候下晚班的小高峰。當她好奇一號機為什麼沒有霧氣繚繞時,吳鳴圍著浴巾鬼鬼祟祟跑過去,大吼一聲“所有流程自動開啟”而後又急忙溜回自己那間淋浴櫃。關門那一剎,燈光恰巧再次閃動,吳鳴以為是閃光燈在抓拍,急忙用手遮當麵部,結果卻把大嬸弄得一陣嗆咳。   “哎呀,我去。這種事,打死我也不想再乾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變態呢。”吳鳴不停撫摸心口安慰自己。   自助機器:“門已鎖止,隱私玻璃也已開啟,親愛的顧客,要繼續剛剛中斷的服務嗎?”   “先來點熱水吧,我可能要著涼。非要加親愛的嗎?我覺得叫顧客就挺好。”   自助機器:“這是我的交流程序設定,對每一位顧客都如此,如果您不喜歡,可以自定義我對您的稱呼。另外,我的溝通能力接近真人,如果您想聊天解悶傾訴煩惱,我完全可以勝任。”   “是嗎?那你能說說最近魔城有什麼大新聞。”   自助機器:“當然,這並不困難。”   三扇橢圓門內,老頭又唱又跳,還讓機器給他吹泡泡玩。吳鳴則安靜坐在板凳上,享受著搓完背的護膚和新聞簡報。而一號機的少年,正麵無表情的忍受著機械臂的蹂躪,他雖然不理解這是在乾嘛,但他知道對自己沒有傷害,就像隔壁的人一樣。   自助機器:“感謝您使用本公司設備,如果可以請在官網評論留下寶貴意見,祝您生活愉快,再見。”   啞巴少年看起來十七八歲,可身材很瘦小,沒法撐起吳鳴的舊衣服,正好之前經過服裝攤,吳鳴就給他淘了一身。   來時,身旁一老一小兩個流浪乞丐,吳鳴覺得自己都被熏臭了。如今,老的乾凈整潔服裝得體,小的流光水滑飄著芳香,仿佛城市形象都被拉高了檔次。   “怎麼樣?老頭,是不是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最後這套洗剪吹太牛了,你都變成精神大爺了。要不你就聽我的,去救助……”   “小夥子!”   吳鳴回過頭,發現小賣部大嬸正笑嗬嗬向自己招手,“小夥子,吃根雪糕吧!”   流浪老頭的反射神經,基本隻為吃、喝、風景、這三樣東西而存在,腿腳比年輕人都利索。吳鳴有點不情願,但還是拉著少年跟了過去,畢竟剛剛自己迷惑又尷尬的行為,都被這大嬸看在眼裡。   吳鳴走到櫃臺,眼神特意躲避交集問道:“三根雪糕多少錢?”。   “不要錢,我請客。”大嬸笑嗬嗬地說。   吳鳴剛想問緣由,但立刻想到了什麼,於是說了句“謝謝”便匆忙離去。流浪漢一路上都在刨根問底,追問免費雪糕是怎麼回事,吳鳴架不住磨嘰便說了實話,結果把流浪漢笑得前仰後合,聲音攏在巷子裡久久不散,隻有啞巴少年安靜吃著雪糕。   綠化樹木將人行道籠在幽暗中,繁茂枝葉把燈光過濾成稀疏淩亂的斑點撒在地麵。流浪漢在前頭倒著步子,嘴裡還咬著塑料棒,“哎,小子,這沉默少年是你新交的流浪朋友?”   “沒有。是我姐,見他可憐就想做點力所能及的幫一幫,這孩子不會說話,我連他叫啥都不知道。”   “哦,非親非故的有緣人。”流浪漢說,雙手扶在腦後,“那要不咱給他起一個吧?我最會起名字了。”   “你?能行嗎?”   “我想想啊,要不叫他‘孤獨使者’怎麼樣?一個沒法感受多彩世界的孤兒,忍受陌生人間的不友善。”流浪漢邊走邊跳,動作很是笨拙滑稽。   “得了吧,這不是前段時間爆火的話劇嘛,學這段舞蹈,沒少翻劇院大墻吧?”吳鳴嘲笑道。   “好吧,你再聽這個,這個保證好。‘媚天星’”   那老頭子賤兮兮的拋媚眼,搞得吳鳴渾身雞皮疙瘩:“快住嘴吧你,一天天凈盯著購物袋看,這起的都什麼呀?你怎麼不拿水果罐頭給他起名啊?。”   “還不行?那叫‘阿忘’好了,忘記的忘,跟他這一問一個不吱聲正配。”流浪漢撇撇嘴說。   這一次吳鳴沒反駁,小聲念叨幾遍愈發覺得順口,便看向身旁少年:“這個確實不錯,你覺得呢?哦,我忘了。”   少年麵無表情,雙唇緊閉,四目相對時眼眸空洞而無神。聽障人士吳鳴也遇見過,可是這種不似呆傻的木訥,卻絕無僅有。要不是見過他吃東西,吳鳴甚至懷疑這少年是機器人,而且高度仿真。   “默認,說明他挺喜歡。行了,以後就叫他阿忘吧。”流浪漢笑嘻嘻擠到兩人中間,摟著吳鳴和少年的肩膀說。   “那你呢,認識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吳鳴問。   “我就是個無名之輩,不必掛在心裡。”流浪漢搖搖頭笑道。   “無名?聽起來像個修行者,我以後就叫你無名老頭吧。挺好,兩個無名無姓的可憐人都有了名字,圓滿。”   流浪漢性格頗為固執,就算洗得超凡脫俗衣著光鮮,卻還要爬回臟臭被窩裡,變回原來的邋遢形象。不管吳鳴怎麼勸說,他都把救助站視作龍潭虎穴,還說步行街是美好的源泉,打死也不走,吳鳴拗不過,便領著阿忘去接吳晴了。   事實證明,人類屬於視覺動物。剃了寸頭的阿忘,乾凈白皙格外的俊俏,惹得美玲一陣驚訝感嘆:“哎呀,這簡直判若兩人啊,嗯,這身上還散著花香呢!真沒想到他還是個小鮮肉呢。”   吳晴走到吳鳴身旁問:“費了不少勁吧?”   “還好吧……他也挺配合。”吳鳴想起之前的尷尬,頓了頓說道。   “雖然沒法溝通,但他外表起碼像個正常人了。咱們也該回去了,還有一道難關在等著呢。”   “要不把阿忘帶上吧,跟我住一屋。”吳鳴看著啞巴少年,心中那一絲猶豫,最終被泛濫的善心所戰勝,“留他一個人在店裡睡,估計他會害怕吧。”   “阿旺?”吳晴皺眉說。   “酒魔子給他起的。”   “還蠻順口的,是有什麼吉祥寓意嗎?”   “你理解錯了,是忘記的忘,就像在呼應他忘了說話和交流。怎麼樣,還算貼切吧?”   “有一點。可是,他不會打擾你休息嗎?睡沙發一點也不解乏。”吳晴說,眼底悄悄閃過一抹溫柔。   “沒事,兩個大男人擠一張床不算什麼。實在不行,我再窩沙發。”   “好吧,那就委屈你幾天。”   長安街的多元化經營,承托著底層人的購物需求,雖比不上富人區豪華奢靡,但每個夜晚也都霓虹璀璨亂人眼。吳鳴姐弟倆帶著阿忘往家走,可身邊的人群不知不覺越來越多,他們捧著一盞小燈從商場或偏街走來,匯成擁擠的人潮燈海,一眼望不到盡頭。   “今天是什麼節日嗎?”吳鳴看著眼前人山人海問道。   “沒有節日。”吳晴說,臉上神情也被憂傷所感染,“他們都是自發去悼念遇難者的。”   吳鳴這才明白,新聞報道中的紀念活動並非集團公司組織發起。   “你知道地點在哪嗎?”   “不遠,就在人民廣場,這活動從前幾天就開始了。”吳晴牽著阿忘的手說。   “不算太遠,要不咱們也去一趟吧?”   “好啊,可這附近也買不到燈了吧?鮮花又太貴,根本買不起……”   正當吳晴犯愁時,身旁的路人竟塞給她一盞,沒等看清容貌,那人便腳步匆匆拉開了距離,吳晴看看手裡的燈,隻好對背影說了聲“謝謝!”   人潮星海緩緩流入廣場,耳邊的輕緩樂曲環繞在每個角落,將傷懷沁入心坎。小燈光芒黯淡像昏黃的蠟燭,卻將所有人的臉頰映成了同一副哀傷模樣。當人民廣場被人民填滿時,連鎖反應被第一個雙膝跪地的人引發了,人們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牽動著前後左右每個人,吳鳴兩手空空但也照做了,捧著對遇難者的同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閉上眼默默祈禱。   那一刻,隻有阿忘站立著,臉上毫無表情,人群的密集程度沒能震撼他,也沒法讓他理解這些行為的意義。如果阿忘是個正常人,他會從上千人身上看到微光在散發,看到虔誠無聲的祈禱,穿透穹頂飄向夜空。在深度電子科技生活中,大多數人屬於無神論,但此時此地,人們紛紛化作信徒追隨善良,希望人間不要再有戰爭和苦難,希望生活能輕鬆美好彼此平等。   “如果真是‘翻天’所為,你會不會後悔救過她?”吳晴閉著眼悄悄問了一句。   “他們是為了推翻集團對平民壓迫才選擇的反抗......”   “我知道,很多人都覺得這事蹊蹺,我又不傻。我隻是說如果是那樣,你後不後悔?”   吳鳴緩緩睜眼,仰望著半空中巨大的鮮花投影,“我想我會。”   “那就好。”   “為什麼這樣說?”吳鳴問。   “因為……我總覺得你對她有好感,畢竟她長得也蠻好看的,把你迷住也不是沒可能。”吳晴眼神閃躲,像個扭捏的小女孩。   用好看來形容冷雪倒也不為過,可每次想起那女人,吳鳴都會想起被鎖喉的窒息感,下意識揉兩下脖子,心中暗道:假如在孤獨和粗暴的冷雪之間選一個,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哪怕她救過我的命,那我也想找個懂溫柔的人生伴侶,否則,一切都是煎熬。   吳鳴知道吳晴話中含義,可當他想要表態時,吳晴卻起身拉著他和阿忘朝外圍走去,嘴裡還念叨著,“快點回家,媽等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