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無人夜(1 / 1)

“快走,你們幾個跟緊!”   看著窗外的夜雨,李觀葉知道自己現在要趕緊離開。   他前些天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似乎有什麼人在暗中盯著自己,但他自覺好歹也是江湖上一號人物,怎麼可能連被人監視都發現不了,大概是自己多慮了。   但就在昨日,在討賊盟的集會結束之後,那天因為中途溜出去的人太多,集會提前結束了。可當他如常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卻發現了一個異常——他房間裡的香爐被人動過,裡麵有些異物沒有燒盡。   他立刻封住鼻息將殘存的部分取了出來,處理掉了那個香爐。   這東西是用鴟尾花所製,而這花是“軟筋散”的原料!   窗戶被人關上了,他大概是知道自己不會在意它的開關。   讓自己在這充滿軟筋散的屋子裡泡一整天,然後打算乾什麼?李觀葉不敢想。   他本想要立刻就離開會稽,可是轉念一想,他針對我,大概率是因為討賊盟,如果集會正常結束,這東西肯定就是正好燒完,那人極有可能已經知曉了自己提前回來的消息,那麼當然也會明白這東西可能被自己發現,如果自己現在直接離開,那就說明他的圖謀被識破了,他會集中力量排除自己這個計劃中的異數。   對方用了軟筋散,說明派來對付自己的人沒有信心麵對實力未損的赤山門李觀葉,所以需要按兵不動,在對方來襲的時候以全盛姿態戰而勝之,而後謀求離開的機會。   至於其他人?他不了解對方的實力,冒然暴露的話,且不說能不能團結那幫不能信任的家夥,若是聚在一塊都不能與之為敵,那樂子可就大了,所以還不如自己偷跑算了。   先瞞著此次跟來的幾個小輩,把他們牽扯進來隻會增加暴露的風險,隻需要在事成之後帶他們離開即可。   他畢竟是宗門長輩。   果然,安家的事情結束當晚,他等到了那些來要他命的人,身著夜行衣,黑巾包頭蒙麵,雙目無神。   家養的死士?   一共四個人,熟練地擺開陣勢後朝著“實力大損”的李觀葉襲去,仿佛沒有生息的人偶。   招式如機械般精密,配合如齒輪般流暢,兩刀襲擊要害,兩刀攔截反擊,然後求得一擊必殺。   卻見那被圍攻的老者一個翻身躲過致命一刀,不急著反擊,而是將披著的長袍甩至空中,剎那間阻礙了其中一人的視線,抽出早就藏至身邊的鐵棍朝著另一把襲向要害的刀砸去,則見刀身與那持刀的手一同碎裂,血肉迸濺。   在房簷上待命的三名弟子一躍而下,那三根鐵棍朝著其中一人狠狠甩去,毫無防備的死士在下一瞬間被腦漿迸裂。   電光火石之間,有威脅的僅剩下兩人,那兩人見狀,一人送死般沖向李觀葉,一人扭頭欲奔。   死士在一瞬間就做出了判斷——他們必須要活一個回去匯報突發情況。   李觀葉手持鐵棍全力橫掃過去,送死的那人如破布一般被抽飛到墻上,沒有發出什麼響聲,隻是輕輕地“撲通”一聲落在地上,沒了生息。   而一旁的三名弟子很顯然沒有遇到過這種狀況,他們竟齊齊沖上去要護著李觀葉,放任逃走的那人消失在了他們的視野中。   “混賬東西!”   李觀葉大罵一聲,隨後手持鐵棍沖出房門,他要沖到最前麵。   “快走,你們幾個跟緊!”   -----------------   明月高懸,皎白的月光讓這毫無雅士情趣的庭院比之平常多了幾分朦朧,也讓那在庭院裡漫步的身影看上去更添些許單薄的惆悵。   可她並不惆悵。   她在月光下輕快地起舞,向月亮訴說自己的暢想。   “跳吧!盡管跳下那艘破船,去找個新家,一個不會迷惘,終將偉大的新家!多年的鏈接怎麼可能幾個月就被斬斷,所以,所以要流血,然後舍棄那些不值一提的邊角料吧!他是那人的兒子,他是這人的兄長,但他們自那一夜以後就什麼都不是了,他們隻是受人嫉妒的累贅,是放著礙眼的雜物,他們不該繼續存在了。舍棄掉他們,然後以全新的姿態麵向未來吧,會有人替你處理,會有人接納新的你。而你,將為你新的主人綻放從未有過的光芒!”   那倩影舞蹈,隨後望向潔凈的夜空,暢想著得償所願的未來。   至於安家的事情,是什麼來著?安清元是誰來著?誰關心過嗎?   -----------------   “做好準備吧,暴風雨要來了。”   “祖父,您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沒有手段反製嗎?”   “那就要看齊修那小子的手段了,不過這很難,除非……”   齊莊想到了一個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瘋狂的辦法。   “他能‘留下’所有人,讓情況失控,這樣就能讓那幫趨炎附勢的家夥縮回龜殼裡。”   -----------------   韓湯其實並不怎麼喜歡這項任務,但任務就是任務,他沒得選。   在扔掉手裡這具已經被洞穿胸口的屍體後,他走向了剩下的那三個小的。   “他值得敬佩,但是很抱歉,我更強一點。”   然後就都結束了。   應該說並不會多麼痛苦,韓湯不是喜歡虐殺的那類人,他看著那具屍體被帶走——他將在不遠的將來被展示給天下人,看著他生前緊握的鐵棒從手中滑落,有些感慨。   “你不僅僅是李觀業的兄長,你是個人物。”   這應該是唯一的異數了吧?   遠處貌似有打鬥聲?看來任務還沒結束啊。   -----------------   “羅兄,當心身後!”   一節鐵鞭從羅隱的耳邊擦過,清晰的音爆聲讓他的後腦冷汗直流,但他沒時間慶幸劫後餘生,麵前的長劍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攻勢正夾雜著暴雨向他襲來。   他今天一天都在秀月樓呆著,因為博愛了一點,所以一直和復數的姑娘玩耍到了午夜,原本是想留宿的,可是從雨中殺出的兩人明顯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羅隱破窗而出,準備到開闊的街道上再與那二人做纏鬥,然後他就發現了一個與自己處境相同的哥們。   “陳兄,別來無恙。”   “羅兄,寒暄就先免了,專心迎敵吧!”   陳剛揮舞著一新一舊兩把鋼刀抵禦著他麵前二人的攻勢,大刀輪轉,在這雨中舞動,倒是有了“斷水”的風采。   二對四。   羅隱用鐵扇阻擋著對手的進攻,身體後傾仿若漂浮一般,像是在閃避對手的攻擊,又像是對那攻勢無計可施,隻得躲避。他在思考著破敵之法,這邊是一劍一鞭,那邊是一刀一叉……   “陳兄,靠近!”   奮力擊飛鐵鞭,羅隱朝著陳剛靠去,卻見陳剛雙刀一劈一橫,憑著剛猛的力道勉強防禦住兩把兵刃的攻勢,卻找不到反攻之機,瞥見羅隱靠了過來,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生死之間被激發的戰鬥本能,他也朝著對方彈射而去,兩人就這樣背對而立。   各自的對手緊隨其後,四把不同的兵刃要攻向同一個目標,為了避免不同類型的兵刃互相乾擾後亂了各自的招式,那四名死士自然地留下二人掠陣,隨後刀劈劍刺,朝著相互倚靠的兩人襲來。   但這一次,羅隱的身法不再飄忽不定,背靠的“人墻”讓他得以使出全力以鐵扇為引,先讓那劍擊中扇麵,站穩腳跟,霎那間通過借力打力強勢彈開刺過來的劍器,隨後猛蹬腳後根,在電光火石之間貼近那人身前,行雲流水。   長青派以巧聞於江湖,精通將力道與真氣匯於一點,而後以點破麵。故其門派武學“長青指”得“掌中劍”之美譽。故其當代新秀羅肖植以鐵扇為兵刃,不求以其斃敵,隻求貼身,然後……   施展劍指!   無滔天之勢,隻是兩根刺穿咽喉的手指,以及其中蘊藏的如劍般鋒銳的凝練之氣。   與此同時另一邊,陳剛見隻有一刀劈來,冷笑一聲,雙腳踏地,掄圓左臂後一個甩手將左手兵刃直接向著敵人的麵門甩了過去!   那人見鋼刀飛來,隻得拿手中兵刃格擋,待將那飛來的刀彈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刀斷水!   陳剛此時雙手持一刀,兩臂青筋暴起,大喝一聲向前劈去,此刀勢如龍,刀身散發的真氣似乎真的在那麼一瞬之間將飄落的細線砍成了兩截。   現在是二對二了。   並肩作戰的兩人相視一笑,然後……   鋥!   羅隱就這麼看著一旁的夥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臉上還殘存著勝利的喜悅。   陳剛的頭飛了出去,落在地上後又打了個轉,鮮血被暴雨沖了個乾凈。   “兩位小哥,就這麼幾個雜碎可不夠,要招待你們這樣的江湖好手,應當由妾身這樣出彩的人兒來才行吧?”   一個身著彩色衣裙的怪人出現在羅隱眼前,他頭頂別著一朵嬌艷的紅花,臉上的胭脂已經被暴雨沖花掉了,畸形的五官和歪曲的牙齒伴隨著可怖笑容被印在了羅隱的內心深處,他可能餘生都沒法忘掉這惡心的一幕了。   如果他還有的話。   “天下榜四十九位,‘浪子’風囚荒。哦,不對,是‘惡豺’才對。”   羅隱毫無顧忌地說出了那個可以讓眼前之人發狂的稱號,他發現自己現在的膽子大得出奇。   “好,好啊!不愧是羅福天的兒子,跟你那個死鬼老爹一樣不知禮數!”   看來是急了,那就沒辦法嘍。   他的雙腿被切斷了。   “傻逼。”   雙手飛了出去。   “死人妖。”   羅肖植就這樣平靜地看著這隻惡豺用它的獠牙咬斷自己的脖子,他喘不上氣來,表情猙獰,卻奇跡般地扭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他從未有過的表情。   “別拿我和那混蛋相提並論,我都沒怎麼見過他。”   我沒怎麼見過他,沒享受過他的照顧,命運卻讓我來這裡因他而死。   有點搞笑。   -----------------   韓湯趕到的時候,瞧見了一個粗壯的漢子,那漢子雙手持利斧,僅僅數招就讓圍攻他的幾個死士人頭落地。   “你不是那些人裡的,你是誰?”   漢子注意到了他,而後如蠻牛般沖來,兩斧充當兩角,要將他捅個對穿,緊隨其後的是幾個低沉的音節。   “城南鯽魚堂,裘昌。”   昨日深夜。   齊修麵沉如水地注視著坐在兩側的九人——魚市十大堂口的話事人都在這裡了,九個坐在椅子上,一個正躺在他們中間,雖然嚴格來說,這九個中的其中一個隻能算作半個,不過那都是些瑣碎罷了,不值一提。   “安家的那人殺了球兒,我會為球兒報仇。”   裘昌看著其餘的八人,擲地有聲,他不在意齊修是怎麼想的,他隻知道自己要為兄弟報仇,打漁郎的義氣是立身之本。   其餘八人神態各異,或低頭沉思,或抬頭神遊,總之沒一個看向躺在中央的這具屍體,這個他們曾經的“兄弟”,但很顯然,活人才是兄弟,死人就隻是死人而已。   他們在等上麵那個人說話。   “朝廷現在需要你們的力量,我承諾你們有報仇的機會,但不是現在。豪族勢力強大,如果諸位覺得僅憑自己就能報得此仇,那麼盡可以試試。”   “就是把我們當刀子?”眼神陰翳的草魚堂主直言不諱。   齊修盯著他,盯著這個最大的刺頭,絲毫不憚於揭露這個殘酷的事實。   “你們本來就是。”   有木材碎裂的聲音。   “哎呀,為官家做事那也是應該的嘛,什麼刀子不刀子的。”鱘魚堂主跳出來陪笑著打了個圓場,這兩邊他可都不想得罪。身材癡肥,一臉奸猾的黑魚堂主和臉色慘白的鰣魚堂主用自己的眼神表達了對他的支持。   “李堂主,做事是應該的。”低頭沉默的鮭魚堂主開口了,他的臉上半邊鐵麵遮掩,再配合一身冷峻氣質,當真是個無血無淚的鐵人,可他竟也附和著齊修。   青魚堂主不敢抬頭,蜷縮著身子,清瘦的雙手乖巧地放在大腿上,坐得端正無比。鯰魚堂主在齊修看不見的地方握緊拳頭,似乎是做好了抽出背上那把刀的準備,可他甚至不敢把手伸向刀柄,嘆了口氣。   鱖魚堂的“堂主”老實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不敢說,他知道這裡沒他說話的份兒。   齊修向下掃視了一圈,隨後盯著九人中最棘手的裘昌,提出了自己的交易——幫我做事,才許你報仇,若是不幫,“豪族勢力”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絕望。   他能感覺到那漢子現在正想沖上來把自己的腦袋擰掉,但他有腦子,不然他不會是鯽魚堂的堂主。   “何事?”   “我來不及調兵,也不能調兵,所以你們需要在明日深夜找到這幾個人,擊敗他們,生死勿論。同時召集人手守住下麵這幾個地點……”   齊修在麵前的會稽城防圖上指指畫畫,像是要封住闖入者逃生的可能。   盡管他知道這不可能。   ……   鐵斧橫劈豎卷,麵對這淩厲的攻勢,哪怕是韓湯都有些難以招架,他左右躲閃,尋找破這雙斧的法子。   韓湯,天下榜第五十位,位居末尾的含金量雖然不高,但好歹他能上。   裘昌揮斧大開大合,以勢壓技,以力破巧,而這些恰好又都是韓湯最為擅長的。   “你是那人的走狗?”他試圖用語言乾擾這如潮水般的進攻,可這剛猛的真氣不發一語,就隻是對著眼前這個小個子瘋狂宣泄自己積鬱在心中的怒氣。   他在等,等自己失誤,要和自己拚體力,看來這人的內功修的是大周天。   裘昌每次揮砍都是一次嘗試,一次將韓湯鎖住的嘗試。人體終究是有極限的,不停的躲閃隻會讓出現失誤的概率越來越大,而一旦失誤,便是一命嗚呼。主動的裘昌可以憑借進攻將對手拖入自己熟悉的節奏中,而被動的韓湯則遲早會因體力不支而露出破綻。   韓湯想要反擊,可他的戰鬥直覺告訴他,一旦反擊,那一瞬間的僵直就會成為自己裂成兩半的理由;想逃,但逃跑的架勢亦會破壞自己現在的閃避節奏,露出破綻。   娘的,老子不會要被耗死了吧?   利斧預感到了自己的勝利,此人的體力已然無法支撐他閃避接下來攻勢,不出十招,他就要露出致命的破綻。   可這人不知為何突然暴起,一拳捶向自己的麵門。   看來是要搏命了,可惜……   手起斧落……嗎?   右臂怎麼動不了?   他不會察覺到,一根細絲正纏繞著他的右臂,當然也不會發現從一旁的屋頂上跳下來的人影。   他的右臂被限製了,攻擊又因為剛剛一瞬間的遲疑慢了一拍,所以他失去了意識,失去了真氣的右臂被硬生生扯了下來。   這漢子沒來得及幫兄弟報仇,看來隻能當麵向他賠罪了。   魚市的嘍囉們忠誠地履行了堂主們交代的任務,他們在城南那些可能的出口嚴陣以待。   那堂主們呢?如果你沒在堂口看見我,那我就是去幫你辦事了,你愛信不信。   隻有裘昌死了,因為其他人都退了,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不然就沒有給兄弟報仇的機會。這個不怕死的漢子懼怕朝廷,他到死都沒有想過要忤逆它。   劉球兒臨死前還要讓殺了他的人承受打漁郎的怒火,他是不是恍惚間還以為自己活在過去?   “你怎麼來了?不過來得還挺及時,我差點就沒命了。”   “差不多要到子時了,任務基本完成,從西市的城門出去。”   關花離的及時趕到救了韓湯一命,韓湯驚訝於他會來,因為關花離是這次圍獵的總指揮,不應該親赴戰場。   看來任務完成了。   “原本較為隱蔽的城南出入口必然會被齊修派遣魚市之人把守,不好突破,且這麼多人直接闖入魚市的勢力範圍實屬不智,那幫短視的家夥不會主動乾預我們的行動,但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領地被入侵;城北出口多狹窄,且齊修必然會讓那裡的僑人守住所有出路,亦不可取;城東無路;唯有城西,他沒有可以依仗的勢力,必會調遣會稽太平府那點蝦兵蟹將頂在那裡,心存僥幸,此處的戰力最為薄弱,諸位完成自己的任務之後即從城西出城,我們在城外再會。”   這是關花離在圍獵開始前交代給獵人們的,現在他也要與韓湯一同出發前往城西了。   一路上盡是身著太平府官服的屍體,就這麼躺在街邊,承受暴雨沖刷。   “不對,怎麼沒人處理屍體?我們要加速了。”   關花離有種不詳的預感,不應該是這樣啊,這麼多屍體堆在這裡不就壞事了。   他們越往前走,所見的屍體就越多,剛開始見到的大都殘缺,暴雨沖刷掉了流淌在地上的血跡,證明了他們曾遭受過慘無人道的虐殺。可是往後的屍體,身著夜行衣的越來越多,熟悉的麵孔越來越多,他們全都像睡著了一樣躺在地上,遠遠望去看不見一絲傷痕,暴雨擊打著那些安詳的睡臉,卻怎麼也吵不醒他們。   關花離發覺雙腿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控製,它們仿佛被什麼東西吸引,又像是被驅趕,一刻不停地朝著未知的恐懼前進。   ……   終於,終於到了!   關花離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待看到眼前景象,他愣住了,用力眨了眨眼睛,可還是沒有變化,又揉了揉,卻仍是無用功。   他想過自己要麵對的地獄,想過自己會目睹的屠殺,可是……這裡真的是地獄嗎?   不像啊。   這裡當然不可能是什麼陰曹地府嘛,什麼拔舌的酷刑,什麼油鍋的懲戒這些經典的老項目明明都看不見。閻羅在哪兒?小鬼又在哪兒?   你看所有人不都安詳地睡在那裡,沒有痛苦,沒有掙紮。當然,一眼望過去,上百無生息的爛肉堆在一起確實可能讓人感到一絲不適,但那又如何?   難道人多就是地獄了?難道這麼多人睡在一起就是地獄了?難道他們沒人呼吸就是地獄了?   所以這裡當然不是地獄,這裡是人間。   慶幸吧!在暴雨的哀嚎中,你闖入人間的無人夜!   坐在地上的劍客站了起來,打了個哈欠,細細打量起新來的二位。   “喲,來新人啦……不對,是主角來了啊!”   此間的主宰拍了拍手,像是在為這兩位到達終點的勝利者鼓掌,抑或是為自己的漫長等待終於迎來終結而歡呼。   -----------------   “惡豺”完成了自己的任務,開始向城門走去,他在暴雨中漫步,所過之處不斷有已死的屍體遭破壞,而他離去後,就會有不參與戰鬥的死士出現將那些已經殘破不堪的屍體搬運走。   “哎呀,是太平府的小可愛們啊,快讓妾身親一下。”   又是一路飄血。   “這裡就是城門了吧?前麵怎麼還有一個小可愛呢?”   “惡豺”注意到城門口坐了個人,似乎是見他來了,也站起身來。   “你是第一個。”   【看來這人妖效率很高啊。】   “哦?你什麼意……”   鋥!   這條惡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跪在地上,再一看,手腕上有一道細微的傷痕,四肢都有,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四肢被一種強橫到前所未見的真氣切斷了,他甚至沒來得及做出抵抗。   他想起了一些人的死法,和自己現在很像。   “別,別殺我!樂安義士,聽我一言!”   “聽你媽。”   惡犬再沒有機會發出吠叫了,他的一生結束了,盡是些醃臢事,沒什麼好回憶的。   “等著下一個吧。”   【希望他們來快一點。】   -----------------   “所以,閣下還是摻和進來了……你想入局?”   關花離警惕地盯著眼前的劍客,肌肉緊繃,他知道樂安賊的手段,那些詭異的劍傷皆是一擊斃命,不能大意。   “入局?入你大爺。”   【僅僅不爽罷了。】   “我拖住他,你跑就是。”   韓湯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說要拖住這個已經宰了十幾個天下榜高手的怪物,但他覺得自己必須這麼做。自己粗人一個無牽無掛,但關花離這麼聰明的人肯定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赴死者飛身沖向眼前的怪物,當然這是假象,韓湯會在靠近的瞬間拉開距離——絕對不會主動攻擊這人一下,一定要擾亂他,然後拖住他。   卻見那人隻是隨手將腰間之劍拔出,看向他,就讓這剛剛還大殺四方的高手心頭一顫,急促後退,明明這還沒靠近就拉開了距離,又怎麼稱得上乾擾?   背後冷汗直流,他剛剛看到了死亡,仿佛自己已經被那拔劍的一瞬殺過一次。   劍客眼中的寒光楔在這人身上,盯著他,眼裡卻未必是麵前的韓湯。   那劍飛身而起,攜暴雨向著韓湯殺來,如同本該隨這雨一同降臨此間的天威。   他憤怒,所以這劍怒吼,要這人間聽到,要它驚懼,然後拜服。   於是它揮砍。   ……   於是它騰挪。   ……   “你以為你!”   【接得住這劍!】   於是它在雨中咆哮。   ……   “你以為你!”   【擋得住這人!】   於是它在月下狂舞。   ……   “你以為!”   【你是誰!】   於是暴雨歸鄉,天地倒懸。   ……   結束了,奇跡終究沒能發生,韓湯究竟是沒能戰勝這個不可被戰勝的怪物。他不知道自己被殺了多少次,總之他最後確實是死掉了,不幸中的萬幸。   終究是個粗人,卻也甘為心中一念赴死。   怪物轉頭看向站在原地的關花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倒是聰明,知道自己如果敢跑的話,他的搭檔第一劍的時候就已經沒了。   自知死期將至的人在雨中正了正衣冠,對著行刑者抱拳作揖。   “莫公子,可否解答在下心中的一個疑問……你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冒著身份暴露的風險也要來破壞我們的計劃?為了安家?可是我們並未傷害過安家。為了那些死人?他們與你並無關係。”   真是個難回答的問題。   “為什麼?我想想……大概是昨天看月亮的時候發現自己和他們被某些人當作棋子肆意擺弄了吧?我是個相當自我的人,所以很不爽,所以就想看看,當我把那人珍視的計劃完全毀掉之後,那人該是什麼表情?”   莫散又一次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在這暴雨下,一個孩子完成了自己的傑作——打碎別人珍視的東西。   “光是想想我都覺得興奮啊!”   “是這樣啊,那就請動手吧,聽您這麼一說,我也開始好奇他們會露出什麼表情了。”   關花離對著眼前這個自己看不透的青年躬身行禮,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隻是,沒機會相認了啊……   於是關生財死了,生而為走狗,最大的幸運是遇到一朵花,可世事無常,離別常在,然後餘生不得自在。   終究關花離。   “話說這是不是算違背了你的原則啊?”   【嚴格來說其實不算,畢竟他們都是背負殺孽之人,而且……我們一起就行。】   鹹康七年六月十八日夜風雨大作,無事發生,似是無人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