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奪春輕功快步行至單狐家中,卻見單狐早已候在院中,手下官兵皆已受命派出。 “師父,今夜要如何安排,我已命何…” 單狐抬手止住了閆奪春的話,他扔了個木盒給閆奪春。 “我已替你辦好公驗,一路可暢出延隴府,盒子裡還有我與你師娘攢下的交子作為路費。” “本來想讓你早晨出發,現在看來還是即刻出發為好。你以何家表小姐身份在外,非必要不要出刀。” 閆奪春接住木盒,聞言一頓,“可是城中現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奪春怎能說走就走?” “奪春,”單狐看著徒弟,“你在延隴府隻能看到黃土、草原、流民,你出了城門去,便知道哪裡是更需要人的地方。” “作為師父,我教你七年,便再給你一句話,奪春,亂世始,人心滅,讖言可殺英雄,刀劍不敵皇權,行事必思量。” — 閆奪春回到何府拿自己的第二把刀,推門進竹吟院,隻覺院中空寂,月色淒淒。 她進屋換了行衣,拿了刀與備好的行李,戴好帷帽正欲開門,隻聽“啪嗒”一聲,直欞窗外竟飄起了蒙蒙雨絲。 西北之地多旱天,龍王不經難見春雨。這一時間下了雨,城裡亂跑的人竟紛紛停下,仰頭受著雨露。 閆奪春執刀側身立於簷下,柔風托起她牙白色的纏枝蘿花裙角。墻外百姓跪地哭喊老天爺開眼的聲音傳來,她目光越過重重青色瓦簷,心裡念著師父臨行前的囑托。 一念天地寬。 “小姐!” 驀然,十鳶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小姐,十鳶想要與您一同東去!” 閆奪春稍顯愕然,她回眸看著十鳶踩著泥濘跑來跪在自己麵前,仰頭含淚道:“小姐讓奴婢歸家,可如今府城大亂,奴婢縱使歸鄉回家,然身為一介女流之輩,亂世下最好也不過被送了人家為妻。” “可奴婢伴小姐七年,跟小姐溫書習字,也想,”十鳶抬手擦乾淚水,吸了吸鼻子,“也想與小姐去見見世麵。” 說罷,十鳶怯怯低下頭,她手無縛雞之力,自知跟在小姐身後恐怕是個累贅,但她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閆奪春扶起十鳶,拿著繡帕為她抹去淚水。 “既是如此,那便一同去吧。” 趁亂二人牽馬出了嚴軍把守的城門,依著官路東去。約莫卯時,天色微明,閆奪春與十鳶路過荒山腳下一戶人家打算停下歇腳。 農戶起身早,草門虛掩著,十鳶過去與院裡喂牛的農婦商量,交了碎錢那婦人便歡喜地收拾好房間,又端來粗茶淡飯。 那婦人姓劉,看著閆奪春吃的有滋有味心裡頗為高興,她笑道:“姑娘們莫嫌棄,俺們村農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 十鳶淺嘗了幾筷,停箸與婦人閑談起來。問了附近地形,又談到家長裡短。 “姑娘們可是投奔親者的?”婦人緊張地看了看周邊,勸告:“兩位還是花些錢雇人護送吧,我們這山賊多,別說村裡田戶了,多少行人都” 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害怕地縮了縮胳膊。 十鳶頓感心驚肉跳,她側目與閆奪春對視,卻發現那一雙杏眼平靜如潭,望得人也靜下心來。 閆奪春卸下刀帶,詢問:“那山賊在哪個山頭?” 劉婦人在油燈下繡著孩子的虎頭鞋,嘆了口氣:“唉,這可說不準,他們可精著呢!官兵尋遍這方圓十裡都沒找到他們寨子。” 十鳶也不願閆奪春去,她攥緊閆奪春藕色的窄袖,微微搖頭。 休整後主仆二人便辭別婦人又上路,這時朝陽初升,春寒料峭,閆奪春被冷風一激不由咳嗽幾聲,喉間湧出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十鳶給閆奪春穿好大氅,又圍了白狐毛,擔心道:“小姐,可是受了風寒?近幾日總聽見你咳嗽呢。” 閆奪春知道自己的身體,搖搖頭:“無事,一點舊傷罷了。” 行至天光大亮時,他們憑著公驗出了峇州,到了樊州。 較之乾旱的峇州,樊州春季雨水稍多,四月風吹綠遍兩岸山頭,策馬可見坡上草地悠哉吃草的牛羊群,青天有簇簇柔軟的霞雲,孩童在一旁嬉鬧。 官道幾十裡便有驛站供行客歇腳,閆奪春帶著十鳶在這歇下。 小廝笑盈盈過來問:“兩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十鳶付了銀錢道:“打尖。” 小廝:“好嘞,客官稍等!” 飯菜盛上,閆奪春摘了帷帽,一塊筍焙鵪子還未到碗裡,就被門簾外飛來的一把斷刀震到泥地上去了。 刀鳴清響,食客如受驚鳥雀四處奔走。 那一把沾著血跡的刀直愣愣插在閆奪春碗前的木桌上,沒見過這個場麵的十鳶嚇得驚叫起來。 呼啦啦前堂內闖進來一幫剽悍匪徒,個個長得虎背熊腰,兇神惡煞。 為首那人麵上一隻獨眼,手裡拖著一個青衣少年,一腳踢翻了桌子,喊道:“那油頭粉麵的公子哥呢?敢去官府報信,他隨從在我手裡!還不趕緊下來送死!” 無人敢回答,用餐歇腳的人早已躲到角落,閆奪春也眼疾手快地拖著十鳶跑到一邊,她記著師父的話,行事要多思量。 說話間那匪首漸漸收緊掐在少年脖頸的手,少年猶如脫水的魚翻著白眼掙紮,麵容痛苦欲死。 “手下留情。” 木旋梯上傳來如玉墜空潭般清潤的聲音,眾人昂首看去,隻見一身著淡青色暗紋右衽圓領袍,腰掛美玉的青年慢步而下。 窗外的陽光透過木欞灑落在青年的挺立修長的身上,他發罩襆頭,麵如冠玉,眉目清潤,單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絲笑意,對於樓下的喧鬧好似全然不顧。 匪首見他出來,把手中垂死掙紮的少年扔到一邊,走到閆奪春吃飯的桌旁拔起斷刀,惡狠狠道:“總算來送死了。” 一旁的匪徒問道:“大哥,我們把他帶走還是在這裡宰了?” 匪首不屑道:“顧忌什麼?把這裡的人全部帶走,能換銀子的留著,不能換的殺了就是。” 閆奪春心中一沉,秀眉輕蹙,她看著周圍的人,大部分都是趕路的商人,便有江湖中人也難敵對方烏泱泱幾十個人。 十鳶瞧著自家小姐婉麗的側眼,伸手攥緊閆奪春的衣袖,小聲道:“小姐你不要沖動,出門在外我們女子最易遭人暗害,還是先看看情況吧。” “嗯。” 閆奪春倒不怕惹事,但她要考慮在場的那麼多無辜路人。 思慮間卻聽那位如玉公子走到匪首三步開外,作禮道:“臨死之前,在下還有一句遺言要講。” “什麼話?快放!” 公子收好手上檀木扇,恭敬道:“可否讓在下出這驛站看一眼,死在青穹下也算還身給爹娘了。” 人群裡有人罵道:“這時還想著這些!迂腐!” 匪徒麵麵相覷,像是第一次聽這麼個無由頭的話,紛紛譏笑起來。 “那便依你的意思吧,讓你這讀書人也死得其所。” 驛站外是官道,一側為重重青山,閆奪春讓十鳶在驛站裡待著,自己隨一些愛看熱鬧的江湖跑腿跟了出去。 閆奪春纖瘦的體型在一片壯漢裡顯得格格不入,偏偏她還背著一把重刀,旁人都訝異地看著她,猜想這姑娘家家背著一把刀玩乾嘛。 眨眼間卻見一道白影飛出,身旁的倩影早已不見,反倒不遠處傳來利器相碰、火花迸濺之聲。 閆奪春瞧著匪首落刀的時機飛身逼近,斬其臂膀,重刀之力能震碎敵人的五臟六腑,她的刀很快見紅。 閆奪春一腳踢飛一個嘍囉,解決完這些人,她回頭攥著愣神的公子的手腕向一側退去,皺眉道:“你講了什麼話,為何這幫匪徒惱怒起來了?” 還好外麵地域寬廣,閆奪春施刀殺敵不用顧忌,這才出手相救。 男人的聲音清涼如雨:“不過是昨夜在他們所駐營寨設了機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滅了匪徒大半罷了。” 閆奪春聽言心驚,她側目而視,卻見男子也同時向她看過來。 那一雙含情凝睇的丹鳳眼甫一見到閆奪春的容顏,頓時微微瞪大雙眸像是受了驚一般,繼而他向前一步伸手攥緊閆奪春的手腕。 暖意攀上閆奪春冰涼的指尖。 但不知為何,閆奪春自幼便厭惡生人近身,男人的動作無疑是觸了她的黴頭,閆奪春頓時冷了聲音:“放手。” 男子卻顧而言之:“你…” 未等男人話說完,閆奪春因抽手未果,便抬手一掌附去,震的男子連退三步開外。他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但看著閆奪春陌生的目光,卻不由輕笑出聲。 閆奪春按下心中的怪異,移開目光,覺得那個男人像個尋到寶物的瘋人。 這時十鳶從驛站跑了出來,她怕外麵天寒,給閆奪春披了一件茶色琵琶紋披風,隨後便注意到不遠處口角流血的男人。 她問:“你是誰?” “在下梁識瑾。”男子拿著帕子擦凈被一掌所傷的血,恢復到原先一派孤清模樣。 “從鶴京前來尋人。” 十鳶好奇:“梁公子尋什麼人?” 梁識瑾又把目光移向靜立一旁,神情平靜的閆奪春。 猶記前世去年春日,花落酒樽,少女含笑舞刀榻前,弄亂他描筆於偶人的心。允諾以鳶弩相送的明日,被大火燃盡。 梁識瑾捂住作痛的心口,望著閆奪春熟悉的眉眼,一字一頓道:“尋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