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日,紀婠在府中設宴,以她的身份和人脈,京城近半數達官貴人光臨紀府,紛紛為二公子紀雲瀾的歸來表示慶賀。 蘇硯仿佛是一夜之間換了一個人,由之前的莽莽撞撞變得恭敬端莊。他常年與雲卿為伴,雖名義上是下人,但雲卿該受的教育他一樣不落。 與其說是一夜之間轉變,倒不如說是曾經的蘇硯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躲在雲卿身後,什麼也不用操心,而現在他不得不成為紀雲瀾,放棄那些美好的願景,回歸現實。 當他換上王爵公子服飾後,氣質煥然一新,就連府裡與蘇硯朝夕相處的婢女侍從們都沒認出來他來。 蘇硯本身長相就不差,皮膚白凈,五官清秀,也許跟雲卿住得久了,兩人還有那麼三分相似,隻是他平日裡不修邊幅,穿著隨意,很少有人能看出來這是一美男胚子。 雖然一直跟在雲卿身側,陪同他出遊,但此刻誰也不會想到之前那個啃著鴨脖子滿身油漬的小跟班就是眼前氣質卓越的紀氏二公子。 還有句話叫做貴人多忘事,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有哪個上等人會記得一個下人的長相吧。 “雲兒呢,今日怎麼沒看到?”納蘭清漪問道。 “侍郎大人,兄長感染風寒,身體不適,在休息。”雲瀾對答如流。 “春寒還未過,是該注意身子。”納蘭清河笑說道。 宴會其樂融融,唯有昔垚和幾個與雲卿走得近的公子小姐看著雲瀾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說不盡的悲憫來。 * 一日前。 雲卿獨自瑟縮在榻上,望著遠處,全無笑意。身旁的侍女和侍從勸了他好多次,也不肯用膳,隻是呆呆地發愣。 不到戌時,他又倒在榻上睡過去了。 由於心事重,即使疲憊萬分,他的睡眠還是非常淺,但凡有一點動靜,就能瞬間從夢中驚醒。 午夜時分,雲卿還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他忽然感覺自己身後有一雙略帶冰冷的手,輕輕摟住了他的背。 “蘇硯。”他剛想要想轉身但感受到兩隻環抱他的雙臂慢慢收緊,試圖阻止他翻身。 “公子,不要轉身,聽我說就行。”蘇硯怕兩人四目相對,讓他難以開口。 雲卿輕聲“嗯”了一聲,沒有再動。 “公子,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過了今日世上就再無蘇硯,隻有紀氏二公子紀雲瀾了。”蘇硯的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午夜卻能聽得異常清晰。 他繼續說道:“前些日子垚姐姐曾問過我,有一天你要是嫁人了我該怎麼辦,當時我的想得非常美好,如果有一天公子你嫁了人,那我就陪嫁過去,反正我不要離開你。隻是沒想到,眼下是我要先離開你了。” “蘇硯,對不起……”雲卿的聲音帶著顫抖,眼淚已經打濕了枕巾。 “公子別對我說對不起,如果沒有家主和公子,我早就被野狼吃了。”蘇硯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其實入宮也沒什麼不好的,每天都能吃到禦膳房的美味佳肴,每天都能穿精致的新衣,要是升了官,還能被很多人喊‘大人’,可風光了。隻是不知道我會分到個什麼樣的差事,就跟淩煙閣的盲盒一樣,打開了才知道……”蘇硯說著聲音有些哽咽。 “蘇硯,答應我不要被選上可以嗎?”雲卿情緒難以自抑,竟萌生出了這樣可笑的想法。 “公子是不是糊塗了,這哪是想說不選上就能不選上的,以家主和尚宮大人的品級,以紀氏在京城的地位,陛下怎麼會舍棄這麼大的利好呢?”蘇硯雖然在小事上稀裡糊塗,可對這天下大事,心裡比誰都清楚,隻不過之前這種事情與他和雲卿都不相乾,所以裝聾作啞罷了。 * 翌日清晨,雲卿醒來時,榻上空空,身邊的人已沒了蹤影,枕頭邊留下一字條:兄長今日不適,莫要出來見客了。 “兄長”二字就像一把利刃,深深地刺在了他心尖上,若說雲卿活到現在最傷心的時刻,這次絕對排得上號。 紀婠扇他耳光,他更多的是怒氣,蘇硯被迫入宮,他更多的是無奈,祖母去世,他更多的是遺憾,就連昨天晚上蘇硯抱著他說那番話的時候,他也隻是無聲地流著眼淚,幻想著一切還能有轉機。 可在看到字條的那一刻,他才深切地感受到,那個每天繞著他轉的小跟班,那個日日掀他被子的叫醒師,那個每次去淩煙閣都弄得滿手是油的冒失鬼,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個代表著紀氏臉麵,行為舉止處處受限的二公子紀雲瀾。而即便是這樣的紀雲瀾,與他朝夕相處的時間,也隻剩下半年了。 他眼淚簌簌落下,慢慢浸染了整張字條,重墨濃度的字跡被暈開,直到再不能分辨。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哭了有多久,直到府中禮炮齊響,他才意識到已是巳時了,賓客都到齊了。 * 雲卿雖愛玩,可礙於紀婠的管製,能出府的日子並不多,認得蘇硯的也就更少了。 隻有從小長大的幾位,長孫氏的二小姐長孫鈺,納蘭氏的二小姐納蘭昔垚,高氏的大公子高千塵。 還有一位最近混熟的紀雲柔,但紀妍一定搶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不是問題。 至於勝棋樓和淩煙閣中與他混得麵熟的人,其實並不清楚他原本的身份,也都不是問題。 雲瀾昨日下午便向紀婠講述了此事,得到許可後分別去尋了這三人,講述了府中的情況,並請他們保密,隻要這三人不說,再加上男大十八變,便沒有人能知道這二公子其實是個“冒牌貨”。 “你當真要入宮?”長孫鈺趁旁人不注意將雲瀾拉到一旁問道。 “姐姐,我不入宮,公子……兄長就要入宮,這是唯一的辦法。”雲瀾回道。 “姐姐你莫要再提這傷心事了,但凡有出路,他都不會離開雲兒。”昔垚在一旁講到。 “婠姑姑為何選你?”長孫鈺萬分不理解,“這紀雲瀾常年被養在臨安的蕭府中,京城沒人知道他的真實容貌,婠姑姑完全可以在民間找一個年齡相當的,也不是非你不可。” “因為這世上除了那個死去的孩子,隻有蘇硯會拚了命地護著雲兒,護著紀氏了。”千塵在一旁嘆息道,自從昨日雲瀾來高府找他,他便已經猜到了紀婠的心思。 而雲瀾也在那一刻明白,今後自己將背負的是什麼。 他轉頭望向雲卿的住處,眉宇間盡是無可奈何,但又帶著些許的欣慰。 * 子時,夜雀無聲。 京城外的小小村落,承載了男女老少的美夢。 月上中天,夜明如晝,少女坐在小溪邊,暗自享受著月下獨酌的樂趣。 少女名叫朝露,朝陽的朝,寒露的露。 她的一襲玄色衣袍與暮色融合在一起,就算是眼力最好的獵人,也未必能在短時間內發現她的存在。 月色下,唯一顯眼的就是那隻通體銀白的八尾狐,它乖順地匍匐在女孩玄色的衣袍邊,安詳地進入了夢鄉。女孩撫摸著那隻白狐,遙望著日落之地,陷入沉思。 待到天明時,已有村民陸陸續續來河邊濯洗衣衫,鳥兒的鳴叫聲與濯衣的敲打聲交相呼應。 帶著甘甜的風迎麵吹來,少女深深吸了口氣,仿佛想將風中所有的甜味都吸收殆盡,中和心底的一汪苦水。 見少女起身,那隻八尾狐搖動尾巴,瞬間化作一塊玉佩,少女將其掛在脖子上,拎著行囊向京城方向走去。 長安城很大,從城外步行,哪怕不休不眠也要一天一夜的時間。少女走得不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似乎並不著急趕路,反而非常享受一路上的景色。 正值春天,山花爛漫,落英繽紛,走在林間小道上,但見遠處群山浩渺,沖天疊嶂,近處芳草萋萋,鳥語花香,能如此吸收著天地精華,也算另一種意義上的修行。 凝白的璞玉在玄色衣袍的映襯下,尤為顯眼,隻要不是毫不識貨的人,一眼都能看出這是一塊價值連城的美玉。 “小姑娘,這玉不錯,人也不錯。”少女行至城中已是亥時初,正是夜市收攤,歹毒作亂的時間。 迎麵走來的是幾個麵目醜陋,膀大腰圓的壯漢,一眾人舉著木棍,意圖行不軌之事。 少女的臉上沒有絲毫驚恐之色,隻是站在原地,雙手抱胸,以一種毫不在意的眼神斜視著這幾個一臉橫肉,麵目猥瑣的男人。 最前邊的男人徑直往上撲,試圖搶奪少女身上的玉佩,他的手還沒觸到女孩胸前,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了幾丈之遠,摔了個四腳朝天,狼狽不堪。 眾人不知發生何事,隻見那被推出去的壯漢罵罵咧咧指揮道:“這娘們竟然會武功?你們愣著乾什麼?還不快上。”其餘幾人舉起木棍,試圖圍攻少女。 那少女仍舊保持著原先的姿勢,沒有半點要反抗的意思。就在一眾歹徒沖到少女跟前,落棍的瞬間,少女化作一縷黑煙,消失在了茫茫暮色中,歹徒們用了十足的力氣,相互打在了對方的木棍上,傳來劈裡啪啦斷裂的聲音,手臂一陣劇疼,嗷嗷的叫聲不絕。 “有妖怪啊!”眾人驚呼逃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