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先生雖然背著小阮,但小阮在他背上沒感覺絲毫顛簸,隻感覺言先生腳下四平八穩,背著個人仍然龍行虎步、宛若無物。 小阮暗暗贊嘆,言先生的下盤功夫必定極為高絕。 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言先生沒有絲毫緊張,反而看出小阮緊張,一路閑聊和小阮閑聊。 小阮對這位兩次救他性命、有點東北口音又不完全是東北官話的言先生充滿好奇,但是聽得多,說的少。 倒不是他不想說。言先生跑起來風大,說多了嘴裡灌風。 關於言先生,名他自己不肯說,字玉堂。小時候就是村裡的孩子王。 村子在深山老林,出村一趟都是極難的。物資匱乏,出了掏鳥蛋,打野雞也沒什麼玩的。 他經常領著一群小夥伴,去找村裡的甲長。甲長練武,他們就在旁邊拿著根直一點的樹枝亂耍。 後來村裡來了十多個土匪,被甲長一個人打跑了。村裡人這才知道這位平常頗為自閉的甲長竟是師從八極拳大師黃四海。 他後來和言先生講,他青年時爭強好勝,但縱使他每日苦練,武學天賦始終比不過同門師弟“神槍”李書文。 心灰意冷下回鄉當個甲長,竟從這一山一水中逐漸找到了自己的武道。 言先生欣喜非常,恭敬地提著束脩正式拜師學藝,這才算是入了武學的門。 他這個字也是師傅給起的,說他習武時偷懶,不好刻苦練功,偏好“登高竄低”。功夫練得不怎麼樣,腿腳倒是利索得緊。 取字玉堂,是希望他能成為《三俠五義》中錦毛鼠白玉堂一樣的瀟灑人物,輕功非凡,俠義心腸。 關於言先生為什麼來到這遠離故土的英國倫敦,言先生很有深意地答道。 “不是大清國呆不起,而是海外創業更有性價比啊!” 不及多談,以言先生飛一樣的腳程,兩人已經來到了華青洗衣鋪。 正走著,言先生腳步突然一頓,洗衣鋪方向突然傳來的一聲炸響,隨後就是爆豆般密集的槍響。 小阮暗自咋舌,西西裡人的動作怎麼這麼快! “抓緊了。”言先生暗暗抱緊小阮。雙腿騰挪在小巷中迅速穿梭。 緊接著左右蹬墻一跳,輕靈猶如猿猴,隻幾下就上到一間瓦房的屋頂。 小阮閉眼死死的抱著言先生的脖子,直到言先生拍了拍他的手。 “咳咳,讓你抓緊,你別鎖我喉啊。” 小阮尷尬地鬆勁,“言先生你這什麼功夫,好快。” 言先生眼睛望著洗衣鋪的院內,沒有表情的回答。 “武當梯雲縱。” 小阮認真點頭,暗暗記在心裡。世間竟有如此輕功,恐怖如斯。 言先生抬眼仔細觀察。華青洗衣鋪的前院,原本整齊的晾衣竿早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漿洗好的衣服散落一地。 院墻上,子彈拉出長長的彈痕。 言先生鳳眼微瞇,一隻手把小阮輕輕放下,另一隻手迎風一抖,一條白蠟桿陡然掙脫白布束縛,露出真容。 言先生單手提著小阮從房上蹬墻而下,幾步躍至洗衣鋪門口。 “你站這裡別動,我去看看。”言玉堂回頭叮囑。 “言先生小心。”小阮倚著門口,鄭重地點了點頭。 言先生雙手握持齊眉棒,速度很快卻無半點聲音。 前臺不遠處,一個身穿長風衣的意大利人正捂著肚子,鮮血順著他的指縫,一股股地湧出。 他看見言先生,臉色頓時變得猙獰,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朝他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隨即沒了生氣。 言先生也不惱,看了他一眼,拿棍碰了碰,確認生機盡失,便繼續向前,小心地用棍子挑起櫃臺後的通往內院的門簾。 不大的院子內,洪叔用沾血的手帕捂著肩膀,坐在院中央的石凳上,兩支短桿銀槍橫置在石桌上,白色的槍纓已經被染得血紅。 與洪叔同桌的還有一位黑人。他的身材並不高大,但渾身都透露出一股危險和野性的氣息。 他身上的穿著十分華美,甚至是誇張。 天然卷的卷發被精心地修剪出渾圓的形狀,他拿絲質手帕擦拭拳頭上傷口,但即使他如此安靜的坐著,也能讓人從心底裡察覺到,他此刻,充滿滔天的怒氣。 青石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躺著十幾個白人。 其中有兩三個穿著高訂風衣,明顯的精英打扮。其他人則明顯潦倒許多,想是臨時拉過來幫著打架的工人。短槍、匕首散落一地。 小阮等了片刻,聽到言先生喚他,才扶著墻也跟了上來。看到院裡如同修羅場情景,頓時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言生,小阮……”洪叔看到進來的慘淡地笑笑笑笑。 “洪叔!”小阮強壓惡心,踉蹌著跑到洪叔跟前,眼看著要摔倒,被言先生一把扶住。 “小阮,你也……”看著小阮嘴唇虛弱的發白,洪叔眼裡多了幾分凝重。 “洪叔,招財妹他們?”小阮著急地左右張望。 “放心吧。言先生早讓他們藏在了地窖裡,很安全。”洪叔拍了拍小阮的肩膀。 “情況怎麼樣?”言先生推開了一個癱在石凳子上,微微還有些抽搐的身體,拿手拍了拍石凳的塵土,方才就坐。 “狀況不太好,即使早有準備也死了十幾個,終究是一些連槍都拿不穩的後生,平常哪見過這個陣仗。有幾個寄宿在這的流浪漢也一同吃了瓜絡,阿堅、阿茂被打穿了腿,下半輩子都要拄拐,其他受傷的已經抬去醫館了。蘇格蘭場那邊的科賓斯巡佐(Sergeant Cobbins)也來過了,給咱們開了張隨意燃放爆竹的罰單,讓咱們自己處理好。” 洪叔的表情甚是落寞。 “老洪,你也掛彩了啊?”言先生起身看了看洪叔受傷的肩膀,並無大礙,看來是挨了一刀,隻是創口有些大。 “許久不混江湖,終究是有些跟不上現在的小年輕了。” 洪叔緩緩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但是身上的傷口隻要他一動就疼的他直咧嘴。 言先生掀起洪叔按著肩膀的手帕看了看,咧嘴一笑。“沒啥大事兒。” 他從腰裡掏出個小瓷瓶,把藥粉撒在傷口上。 “喂!你那是什麼,給我也來點兒!”旁邊的黑人大叔眉頭緊皺著,招了招手,中文說的十分蹩腳。 “很貴的,拉希德(Rasheed)。” 言先生撇了撇嘴,用英語回他,舉起藥瓶照著黑人大叔的拳頭輕輕撣出白中透黃的藥沫。 “小氣的人乾不了大買賣。” 拉希德吹了吹拳頭上的粉末讓他更勻一些。 “我就是摳。” 言先生一下閃過拉希德突然伸過來搶藥瓶的“黑手”,右手一翻,瓶子變戲法一樣就消失不見了。 “給我點藥粉怎麼了?要不是我來了,老洪今天就交代了。” 拉希德對於搶劫未遂頗為不滿。但他這幾句中文倒是讓小阮印象深刻,弱勢如如今的大清國,會學漢文的英國人恐怕隻有外交官。 “你受的傷讓你家媳婦給你安慰吧。我跟你一樣都是勞動者。你應該向剝削你的資本家討要你的工傷補償,哦,我忘了,你就是資本家。” 言先生一攤手,用英文回答。顯然,這樣的對話不隻發生過一次。 “得了吧,言。我早就勸你應該少看一點布爾什維克的書籍,這在大不列顛(Great Britain)很危險。” 拉希德撇可撇嘴,握著脖子上的耶穌基督受難項鏈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以你的水平,我很難跟你解釋,我隻能說,歷史會證明一切。” 言先生左手一翻。藥瓶靈巧的翻了個身,憑空又變了出來。 言先生把藥瓶扔給拉希德,搞得這個老大黑一臉懵。 “這藥算是書費,再幫我找找那兩位大胡子的書,你一定有門路。” 言先生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愛說實話,我愛看。” 拉希德接過瓶子,借著光向小瓷瓶裡仔細看了看來自華夏的神奇粉末,又看向洪叔。 洪叔微微點頭,眨巴著眼睛示意他這東西不便宜,他這才收到懷裡。 “認識你,我真是倒了大黴了,言。” “我恰恰相反,拉希德。我超愛我的黑人兄弟,我們是永遠的摯友,中非一家親。” 言先生回給他一個露出八顆牙的職業微笑。 “接下來什麼打算。” 拉希德看向言先生。言先生努努嘴,意思是你問洪叔。 洪叔看了看言先生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隨即說道。 “我們會加派人手去各個產業,具體的主意還要大家開了會再拿。” 頓了頓,他閉眼輕輕用潮汕話說了句。“老爺保號,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平安當大燙。” “我和老洪在這裡等著善後的人。拉希德,這裡不適合休息,你帶小阮去二十七分號那裡安頓一下。” 言先生站起身,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院子,回頭安慰小阮。 “拉希德是自己人,放心跟他去。” 小阮慎重地點了點頭。隨即突然身體飛了起來。小阮與強壯的拉希德相比如此稚嫩。他被拉希德輕鬆地扛到肩膀上。 隻是這一次,相比在言先生背上的騰雲駕霧,他明顯感覺到拉希德健壯的肌肉硬實地隆起,堅如磐石,咯的他十分難受。 “嘿,小不點兒,歡迎上車。”拉希德向言先生和洪叔用兩根手指比了個軍禮,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言先生靠近洪叔坐下。 “恐怕這次的大動作不止是是因為幾支輕槍那麼簡單。我問了老周,聽說托他搭線的那個法國人要買十支意大利列裝的“卡爾卡諾”M91步槍。這玩意兒我熟,打得挺準,但有效射程不到一千米,沒什麼鳥用。” 言先生一掌拍在石桌上。 “近來局勢動蕩,這幫意大利人因為十把輕槍就這麼大動乾戈,估計背後沒憋什麼好撲……婆娘能想出來的主意。” 洪叔暗自感嘆言先生嘴裡的話總是讓人捉摸不透,轉頭回答道。 “言先生,槍,我隻懂桌上這一對。但是意大利人有貓膩是肯定的。今天在我身上留的這道刀傷,來日必定加倍償還。” “會有機會的,先讓周老板去談談虛實。” 言先生低著頭,開始想著什麼東西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