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齊嬸子不高興。 跑腿兒幫閑可不是什麼好話,在他們這樣的普通人家眼裡,那也能算是差事? 漫說是旁人,就是齊嬸子自己,也是瞧不上這個營生的。可老兒子硬要做,她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就是不管用,她又能怎麼辦? 齊勝那小子不像他哥那麼懂事聽話,從小就是個猴精,大不了當麵兒說幾句甜話兒胡混過去,過後就瞞著她該做什麼還做什麼,發現了就是一個勁兒的討饒賣乖,弄得她是一點兒法子都沒有。最後也隻能是由著他去了。 可話是這麼說,這心裡到底不舒坦,總是忌諱著鄰居街坊們提起。 日子長了,一塊兒鄰居住著,沒有不明白的。可這明麵上雖說都不說,卻也都覺得她小兒子是在街麵兒上胡混的意思,該親近還是親近,畢竟是打小看著長大的,情分在那裡擺著,可背地裡還是難免說幾句嘴。 齊嬸子是個護犢子的,她自己兒子她怎麼說怎麼想都行,外人可不成。 背地裡她管不著,當麵兒可是不成。如今這樣被小娘子當麵鑼對麵鼓地直騰騰說出來,她這臉上就掛不住。就覺著這是小娘子心裡還是瞧不上他們家,拿款兒說酸話故意這樣埋汰人呢。 既是這樣一想,就連帶著剛剛被救的那點子感激也便淡了不少。 她有心不想搭理眼前人,可又礙著要求著人辦事兒,隻得硬邦邦又補一句:“他嘴甜腿快,就是得閑兒時幫襯著做點兒跑腿兒的事兒,不是專乾這個的。” 程木槿沒注意齊嬸子的話音不對。 她一邊兒拿起發繩挽發,一邊心裡思量:齊嬸子一家隻是平常人家,除了一個秀才兒子,跟別人沒什麼不同。就是這條街上,比她家好的也有好幾家,賊為何不去,卻偏偏來偷她家?況且還是在州試臨近之時? 這事透著蹊蹺。且,她還有一個兒子是混街麵兒的。 混街麵兒的? 程木槿驀然頓住了手。 她放下發繩,轉頭看向院子。 慘淡的月光下,那個賊偷兀自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咋的了?” 齊嬸子本正生氣,一看程木槿的樣子,卻也是一驚,連忙問。 木槿微微搖頭,沒接話。 她徑自出門,拿起一旁的那根棍子,又沿著院子緩緩轉了一圈,到了門口,還停下,趴在門上聽了半晌,這才又輕輕轉回來。 路過地上的那捆人時,她頓一頓,輕輕俯身試了試那人鼻息。 雖然知道打哪個位置,可畢竟是第一次動手,她也有些不放心。 “咋的了,是不是死了?” 齊嬸子一直緊盯著她看,看到這會兒,卻是心裡也轉過來了,頓時一顆心又提起來,直咚咚跳到嗓子眼兒,急聲問。 她咋忘了,剛剛兒小娘子那一棍子打得都帶響兒,莫不是打死了人! 人死了! 齊嬸子眼前發黑,耳朵裡轟隆隆響,渾身嚇得打顫。 “沒死,隻是暈過去了。” 一個輕潤潤的聲音傳進發昏的腦子,頓時讓她打了個激靈。 連忙抬頭,看著月光下的人兒問:“真的,沒死?” “嗯。” 程木槿也是暗暗鬆口氣。 看見站的筆直的小娘子輕輕點頭,齊嬸子一口氣終於舒出來。 程木槿輕輕走回來,到了門邊兒,放下棍子,進屋。 繼續綁頭發。 見人進了屋,齊嬸子一顆心頓時安穩,連忙撐著身子又問:“可是還有同夥兒?” 小娘子那樣兒小心,莫不是怕外麵兒還有望風的? 程木槿搖頭:“沒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是她大意了,若是有,她們這會子又豈會這樣安穩?這會子去看又有什麼用?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齊嬸子卻是嘶啞著聲音喃喃,又落了一臉的淚。 程木槿看著她那副樣子,就把到嘴的話又咽回去。 算了,她今晚已經嚇得不輕,自己還是不要再火上澆油了。 齊嬸子此時也是再撐不住了。她本就頭疼得厲害,這會子又說了這好些話,已是渾身大汗淋漓,軟軟倒在炕上,隻顧著喘粗氣。 隻是嘴裡還兀自不忘了問:“槿娘子剛剛兒甚意思?為何要問我大兒?” 這事兒她不問清楚了就是不放心。 “沒什麼,您且躺著,我去找甲長。” 程木槿卻不回答齊嬸子的問話,隻是讓她歇著。 現時她終於把頭發綁好,便從地上撿起一塊兒破布頭團好,再次出門,塞進那個躺在地上的人嘴裡,這才回來端起燭臺,跟齊嬸子點點頭,向外離開。 齊嬸子雙手反撐在炕上,勉強抬起小半個身子,喊一聲:“槿娘子。” 程木槿回過頭,等了片刻,看齊嬸子沒動靜,便輕聲道:“沒事,甲長家很近,我去過,很快的。” 說罷便轉身打開門插,端著燭臺出去了。 院門輕輕闔上。 帶走了那一抹燭光。 隻留下一院的安靜和那個慘淡月光下一動不動的人影。 齊嬸子此時一口氣完全卸下來,猛地歪倒在炕上,昏昏沉沉地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