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都城的路上,趙闊越發體貼,早起怕我冷幫我披鬥篷,到了晌午又怕我熱,收了鬥篷幫我擋太陽扇風。一會兒遞來山泉水,一會兒送來熱吃食,一雙眼全盯在我身上。每每看向我的眼中流光溢彩、姹紫嫣紅。 我常被他弄得不知所措,心中卻慢慢被溫暖和甜蜜占滿。路上行了半個月,他一日比一日熱情。 終於一天,在他遞過來用樹葉托著的一捧藍靛果後,我忍不住道:“趙兄這樣心細,以後娶了嬌妻美妾回來,怕是要忙壞了。” 趙闊臉紅了紅,囔囔道:“我不想娶妻,更不想納妾。”以趙闊現時的地位和軍功,是可以娶妻納妾的。說不想娶妻莫不是想嫁人。 我繼續道:“不娶妻,那趙兄是想嫁人了?能有資格娶趙將軍的,可不多,我掰著手指一一念叨:宰相家的嫡小姐,才氣橫溢善騎射,倒是良配。南宮將軍家的幺女,飽讀詩書,溫柔嫻靜,尚可.........再就是宮裡了~。” 趙闊沉了臉道:“這些我都高攀不起,宮裡我更不會去。我喜歡一個人,心裡隻裝他一個。一顆心分了那麼多份,再親近的人也免不了猜忌不悅。不如一輩子隻一顆心一個人。”說完使勁一夾馬肚子,踏起一陣煙塵,頭也不回的跑遠了。 趙燕兒說:“趙將軍怎麼了?” 懷桑伸長脖子看他遠去的背影,小聲嘟囔道:“趙將軍最近好生奇怪。昨天,我看見他盯著手裡的一根狗尾巴草,笑得很是開心。可沒多大會兒,又拿著一朵花,嘴裡一邊念叨著什麼,一邊把花瓣一片片揪下來。不一會地上鋪了一片殘花。最後,他好像很生氣的對著地上的花瓣好一頓踩踏。” 趙燕兒說:“怕是近鄉情怯吧。趙將軍常年在外征戰,好些年沒能回家了。” 正說著趙闊又騎馬跑了回來,到了我跟前勒住馬,調轉馬頭與我並行,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知道此時無論誰對誰錯便要哄上一哄,於是道:“明日就要進城了,趙兄可是有什麼要與我說的?” 趙闊隻低著頭,像霜打的茄子,不言語。男人心海底針,我真不知道哪裡又得罪他了。 我隻好說:“大福酒樓的菜式融合了南北菜式的風味,紅燒蹄膀最是好吃,再配上從魯洲帶回的秋露白,嘖嘖~啃口蹄膀喝口酒,真真塞過活神仙吶。” 趙闊立刻目光灼灼的道:“你帶了秋露白回來?” 我笑道:“你付酒錢的時候沒發現多了十壇的酒錢嗎?嗬嗬”。 懷桑笑著彎起月牙眼轉頭問趙燕兒:“燕子,回京後你最想做什麼?” 趙燕兒平時悶葫蘆一般,今日許是心中歡喜的很,終於聽見他開口說了一句長話:“公子每次回來,都會把府裡的菜一一吃個遍。我們每每也跟著沾光。我自是盼著那些吃食的。” 懷桑開心的說:“尤其是那道金榜題名和捷報連連,那可是公子最喜愛的。”我正聽得開心,她忽然臉色一白,不吱聲了。 我想著這兩道菜,心中忽然有些酸楚,知道她為何不說了。 那個曾經牽著我衣角的男孩,仰頭望著我:“三姐,三姐,你快幫幫賢兒,賢兒好緊張。今天先生要考背書,母後也要來考賢兒,賢兒答不上來如何是好。” 我夾起一塊紅燒蹄膀放在他碗中,“吃吧,這個菜叫金榜題名,你吃了它定會像殿閣大學士家的二公子一樣學識淵博。任誰也考不住你。”我又夾了幾片涼拌蓮藕遞到他嘴邊,認真的說:“這道菜叫捷報連連,吃了它,三姐等著你的好消息。” 我的四弟肖弘,忽閃著大眼睛,嚼完那幾片藕,又把紅燒蹄髈啃了個乾凈。嘴角沾著兩塊暗紅的油湯,一片天真可愛。 腦中浮現灼灼桃樹下,身著紅色狀元服的英俊少年。本朝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殿閣大學士家的二公子宋雲熙,年僅十六歲便高中狀元。 三年前,四弟拉著我的手剛進禦花園,便看見俊美無雙的狀元郎,簪花著紅衣,一池碧水,風搖花影。他一襲紅衣畫中仙子般,灼灼其華,凝神望著一樹的桃花。 四弟到了跟前,從懷中取出一把玉扇,恭恭敬敬的道:“恭喜雲熙哥哥高中狀元。這把玉扇送給雲熙哥哥當賀禮吧。”宋雲熙笑起來春風和煦,伸手摸了摸肖弘的頭:“多謝四殿下,殿下最近有沒有溫習功課?” 肖弘乖巧的答道:“有的,雲熙哥哥送我的《大戴禮記》快讀完了。” 宋雲熙笑道:“上次遇見你,你便說快讀完了,時隔一月有餘,還是如此說嗎?” 肖弘紅了臉:“那個,我三姐回來了,給我帶了好多大米國的書籍,我,我便耽擱了。”趕緊把我往前推了推:“喔,這位是我三姐。她不常在宮中。雲熙哥哥許是不認識。” 宋雲熙望著我的眼銀星閃耀,謙和的向我行禮:“方才沒有認出三公主來,請三公主見諒。” 我尋思著好像沒見過他呢,何談認不認得出。忽的想起自己方才出去騎馬,穿著一身勁裝,發式做男裝的打扮,隻束著一個高馬尾。 肖弘偷偷拉拉我衣袖。我笑嗬嗬的對宋雲熙說:“我從大米國帶回來好多個話本子給肖弘看,不成想耽誤了他正經功課。不過,我覺得那些故事小孩子看了不失天真,又能懂得道理,雖不是正經,正經的書,但不失是些好書,嗬嗬,好書。” 說完迅速看了一眼自己全身上下,隻有一個香囊係在腰間。上麵是我秀的七扭八歪的一朵也不知道哪裡見過的什麼花。 宋雲熙溫和的道:“凡書沒有正經不正經一說,讀後能明事理、知情趣便稱得上好書。我小時候也是看過兩本大米國的畫本,書中圖畫色澤鮮艷,故事也甚有意趣。正如三公主所說,簡潔易懂,不隻小孩愛看,我也甚是喜歡。可惜小時候,家父不讓看,被抓到燒了書不說,還被狠狠的打過一頓,打的臣足足三日下不了地。饒是這樣,我也還是想看的。” 我忍不住不善良的噗嗤笑出聲來。沒想到一臉刻板的老宋大人能生出這樣標誌無雙,溫柔和煦且愛笑有趣的兒子來,沒被他老爸熏成一個小刻板實屬不易。 他輕輕笑道:“三公主不送在下賀禮嗎?” 我不好意思的笑道:“這,出來,出來什麼都沒帶~” 他笑著說:“在下看公主腰間的香囊便很好,不如送於在下可好?” 我急忙解下香囊,羞愧的說:“你先看看吧,我這秀工怕是誰見了都要嫌棄的,實在沒臉見人的。” 他笑的如三月的春風,和煦溫暖:“三公主親手所秀,在下怎會嫌棄。高興還來不及呢,如此便多謝了。”說著伸手接過香囊,直接係在自己腰間。 他著實不是個刻板的人,但我卻懷疑他定是少了哪根筋。前年,他放著左徒大人不當,非要嫁進我的公主府做我的七駙馬,那時我府中已有我母後和大臣們塞進來的六個駙馬爺。 我人在大米國,立誌要當一位富商和發明家。當時,看了母後的書信,把信中的宋雲熙的名字翻翻覆覆看了好幾遍,隻覺得定然是哪裡弄錯了。怕他是被誰逼迫的,還寫了書信給他,讓他有困難告訴我,我定然幫他脫困。 不成想他隻寥寥回了數字:“一切皆我所願,亦我所求。無人逼迫,請公主寬心。”我的心哪裡有那麼寬,能裝下那麼多郎君。 如果不是我母後病重,軍理大人和劉姥姥苦苦規勸,我是定然沒有回國爭那個皇位的打算。 我從大米國歸國短短數日便打了包裹,奔赴沙場。 這次下定決心,回去後定要好好清了府邸,解救這群無辜少男。打響我在福瑞國反對一妻多夫封建腐朽思想的第一槍。 還有,那個位置,此時不爭怕是不成了。我若贏了,大家都可活命,我若輸了,自己連帶闔府上下恐怕都活不成了。不知道四弟他背後的人是哪個? 去大米國讀書這些年,聽說他常去大哥府上。朝中有兵權的幾個老臣中怕是有不安生的。 軍理大人兼任領侍衛內大臣,他是與母後最情深的一位君妃,對我亦如親生女兒一般,我自然放心。南宮將軍和趙闊這裡我也放心。 母妃的另一個寵妃,鑾儀衛長官淩白羽手中也有部分兵權。雖與軍理大人是情敵,可她對母後一直忠心耿耿。想來不會對我有所威脅。 唯獨宋雲熙的老爹老宋大人和提督九門步軍巡捕統領李大人手中均有兵權,嫌疑最大。好在他二人是死敵,在官場中廝殺多年,鬥的你死我活,且都有親眷死在對方手中,二人絕對是老死不相往來。隻要二人不聯合,危害性不大。 我心中暗嘆,母後的帝王分權製衡之術掌控的甚好。 路上趙闊忍不住拿出兩壇秋露白與我對飲。喝了半壇不到,肖淩的魂就不知道躲去哪個犄角旮旯昏睡去了。獨留下清醒的本魂繼續與趙闊對月暢飲。 趙闊問我打算在京都城呆多久。我含糊的說會到親戚家裡先住些時日。 趙闊有些著急的說:“肖兄,你不願留在京都城?”他低著頭似乎鼓了很大勇氣抬眼看我,隻喊了一聲:“肖兄~”就又生生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我耐心的等著他說下文,他卻吞吞吐吐紅著臉,一句說不出來。 我隻好鼓勵他道:“趙兄想說什麼但說無妨。要知人活在這世上短短幾十年,自己舒心快樂才最要緊。能遇到讓自己舒心的人和事,乃是三生有幸,需珍惜,莫錯過。” 趙闊一把拉住我的手,目光灼灼。我心中喜悅,他終於要表白啦。可是,可是肖淩那個魂像死豬一樣昏睡著。 他把我的手按在他胸口上。我懊惱,完蛋,勸的過了,怎麼都要等肖淩的魂徹底醒了你再說啊。動情的話對我說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遠處一匹快馬飛馳而來。頃刻便到了我倆麵前,遞給趙燕兒一封信,趙燕兒打開遞給我。 是女王病重的消息。我心急如焚飛身上馬,快馬加鞭連夜趕路。趙闊等人跟著我,趕在黎明時分進了京都城,城中百姓和軍中親眷早已等候多時,我沒來得及跟趙闊打聲招呼,直接上了宮中接我的馬車。 馬車一路駛到女王寢殿外,軍理大人一身蕭瑟的站在臺階上等我。我在靈識中喚著肖淩迷迷糊糊的魂,她動了動。 我拾階而上,眼前名叫霄賢的中年男子,雙眼飽含淚水,哀傷的看著我。我心中頓時生出一片酸楚,想都沒想,直接雙手抱拳,聽見自己口中喊出一聲:“父親,母後她~”。 他全身顫了一下,楞了半晌。 我心道:“不好,他叫霄賢,卻不知是哪個肖,而且女王後宮那麼多君妃,許還有其它姓肖的。我隻憑他的姓和內心對他的情感,便喚他父親,魯莽了。” 平日裡肅穆嚴謹的軍理大人,顫抖著扶著我抱著拳的手。“三公主,再不要這樣叫臣了。被淩白羽等人知道了,怕對公主不利。” 哎,這是認我當閨女了。我誤打誤撞,幫肖淩撿了一個爹。摸了一把後背,衣服都濕了。不知道是叫錯爹緊張的,還是認了爹高興的。 以前看過史書記載,女王生了娃娃一般不明確表明哪位君妃是親爹。其中一個原因是真不知道娃的親爹到底是哪個。另一個原因是多數君妃都會在朝中任職,有的還給了兵權。是以無論把哪個娃娃都當成自己親生的孩扶持才好。 我一後背的汗,被風一吹涼津津的。肖淩的魂終於清醒了許多,得見了她母後最後一麵。是以她在母後床前哭得肝腸寸斷。她哭她娘,我混混沌沌也想起我爹娘,想起李棄和孩子,於是兩個魂一起哭,身體終是承受不住這雙重的悲傷,隻覺眼前一黑暈死了過去。 等我醒來,已經被送回了公主府。睜開眼看見床前站著的劉姥姥和幾個俊的嫡仙般的男子,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閉上眼復又睜開,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劉姥姥和藹的說:“公主醒了,還請公主節哀。保重身體要緊。”說完讓到一邊。為首俊朗的男子手中端著一個碗坐到我床邊,用勺子乘了藥遞到我嘴邊。 我實在不習慣被陌生男子這樣伺候,坐起身來問:“懷桑呢?”,男子有些尷尬的收回遞出的勺子。 劉姥姥和藹的道:“已安排讓懷桑和趙燕兒去後院休息了。公主就讓常青他們伺候吧。公主離府這麼久,一回來就被抬著進府,大家都心痛的緊。” 我被這句“心痛得緊”激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又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好沉默著。劉姥姥當我默認了。示意常青端著碗來喂我,我隻好一勺接一勺的喝那苦藥。我喝了許多勺,還剩了大半碗,我乾脆皺著眉頭拿過那碗咕咚咚把剩下半碗灌下肚。苦得我眉毛鼻子皺成一團。 隻見一雙纖長的手用筷子夾著一顆我最愛吃的山楂蜜餞遞過來,一陣淡淡的清幽氣息,悄然沒入鼻尖。好熟悉的馨香,不記得在哪裡聞過。 我順著那雙手看上去,竟然是宋雲熙。我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知道他已嫁進來,饒是這麼一見,還是驚了一驚。 上次見他還是一襲紅衣的狀元郎,單憑他自己的學識才能也必然前途似錦,官運亨通。大可不必跑來我這公主府委屈的做這個七駙馬。 他把蜜餞輕輕放在我嘴邊,哄孩子般的語氣道:“這裡麵加了蜂蜜,好甜的,吃了就不苦了。”我乖乖張開嘴,酸甜可口,秀色可餐。 這萬惡的封建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