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我悠悠轉醒。睜開眼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看宋雲熙和李牧下棋的時候睡著了。想來這間充滿書香氣的房間便是雲熙的寢殿了。我起身推開房門,看見雲熙坐在月下獨自飲著酒,他隻穿了一件薄薄的裡衣,胸口半敞著,墨發隻用一根布帶鬆鬆的係在腦後。 白天下棋的桌子上躺著兩個白瓷的小酒壇,桌子邊放置著一個可以折疊的軟榻。 他手裡端著一小壇酒,仰頭望著月亮,一口接一口的酌著。 我緩緩走過去,他正仰著頭,把壇裡最後一點酒倒進嘴裡。察覺到我,扭過頭來,我才發現他眼中有淚,雙眼在皎潔的月光下空曠而孤寂。他端著酒壇的手抖了一下,酒壇滑落到地上滾了幾滾,他恍然未覺。隻緩緩的起身向我走來,在離我一臂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伸出手,微彎著一根手指緩緩向我的臉靠近,好像怕用大了力氣,我會碎了一樣。那手到了近前,又落了回去。 他的眼淚明明就在眼眶中打轉,卻含著不肯落下。他一直用這樣倔強又委屈的神情望著我。 肖淩隻喜歡趙闊,雲熙隻喜歡肖淩。而我這具借了別人身體的魂,可以喜歡誰或被誰喜歡嘛?除了肖淩沒人知道我的存在。 宋雲熙再一次抬起手,緩緩移到我眼前,用五根手指的指腹極輕的在我臉上觸碰了一下,好像我是氣吹的泡泡一樣脆弱。 我所幸向前挪了一點,讓他整個手掌碰觸到我的臉。他倏地一下縮回手,用另一隻手的拇指壓著自己的掌心。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了下來。 他一項是冷清的,仿佛天塌下來都會一直保持著淡然。此刻的他是那樣惶恐而脆弱。我小心翼翼地向他邁近一些,他看著我,眼中帶著哀傷,又朝我緩緩伸出手,他把手指輕輕探進我耳邊的發中,大拇指輕柔的撫著我的側臉,語調空靈而哀傷:“明天你就要大婚了。我好想把你帶走,帶去一個隻有你我的地方。從前,我想著隻要勤奮些,就會離你越來越近,我考了狀元以為便有資格配得上你。可你終究是不愛我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停了好久說:“宋雲熙,你既知道這些,為什麼不把這份感情留給喜歡你的人,天下之大,總有最適合你的歡喜你的人。何必一定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人生苦短,要開心幸福才好。你~” 他抓著我肩膀的手收緊,把腦門與我的腦門相貼,閉上眼皺著眉,說:“你別說了,你別再這樣說了。” 他真的好死心眼,我繼續勸道:“宋雲熙,為何不去找屬於自己的那個人,相愛的人在一起才幸福。”他閉著眼重復我的話:“相愛的人?!”。他忽然睜開眼睛,似乎帶著怒意,忽的吻上我的唇。 我睜大眼睛愣在原地。他深情的吻著我,許久才戀戀不舍的分開。接著雙手抓緊我的肩膀晃著我道:“你說過生生世世要與我做夫妻的,是你要我以身相許的,我來了。你呢?蓉兒,為什麼是別人,你說啊?” 我真想把那個白天抱著我珠子瘋狂讀我前世記憶,晚上睡的死豬一樣的魂一腳踢醒。這是什麼時候留的情?年紀不大,四處招人,一個癡情的常青就算了。這個生生世世、以身相許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肩膀被他捏的快要折了,忍不住輕哼了一聲,“雲熙,你弄疼我了。”他立刻一臉心疼的把我擁在懷中,“對不起,我弄疼你了,對不起。”我被他擁在懷中,心中同時泛起了酸澀和甜蜜。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對他有了這份情感。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的眼淚終於簌簌落下,我這會兒誰都不想考慮了。我揚起臉,吻了他的眼淚,又吻了他的唇。他扶著我腰的手輕輕顫著。不敢相信的睜大眼睛看著我,僵著身體任憑我吻他。 覺察到他有所回應,我便放開他向後退了一步,“宋雲熙,如果我變了模樣,或者變成了別人,你還會喜歡我嘛?” 他隻呆呆的站在原地,眼中光亮幾許明滅。 我轉身一口氣跑回自己的寢殿。從來到這個世界,前塵往事我不得不放下,本想著在這女王的體內過一生也不錯。可此刻,我想從這副軀體裡出去。我不想利用肖淩的身軀,稀裡糊塗的愛著一個人。 第二天,我終於通過珠子看見了那段變得模糊的記憶。梳著總角的女孩,看見呆立在草叢中的白衣少年,臉色慘白驚恐的盯著草叢裡某處。女孩走過去,一條竹葉青蛇正昂起半個身子對著少年吐著信子。她上前兩步,一下拎起蛇尾,再輕輕一抖,那蛇便軟了身子,接著她把蛇在空中掄了幾圈,對著身旁的巖石好一頓摔打,那條蛇便徹底涼了。 兩個人看起來都很狼狽,頭發都有些亂。想來都在這深山裡走了很久。少年慘白的臉恢復了些血色,整理衣袖對著女孩拜了一拜:“在下,在下宋雲熙,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來日定當相報。” 小女孩十一二歲的模樣,拍拍手,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大石頭上,兩隻手盤在胸前:“聽你口音魯洲地界的?你打算怎麼報恩與我?” 他的奶媽是魯洲人,他從小便會講魯地的話。他雖狼狽卻彬彬有禮的道:“方才如果不是姑娘,在下這會兒已命喪黃泉了。隻是現下流落此地,沒什麼可答謝姑娘的。姑娘想要什麼盡管提,日後一定滿足姑娘。” 小女孩漫不經心的道:“救命知恩,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這本是前幾天她在畫本子裡看的話,她隻不過覺得這句有意思,隨嘴那麼一提。 沒成想少年紅了臉,認真想了半天,下定決心道:“好!雖說婚姻大事,需聽父母之命,但家母時常教導我,做人要知恩感恩,有恩必報。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芳名,家住何處,待姑娘笄禮之時,我定上門提親。” 女孩一臉不屑:“叫我蓉兒好了,遠的先不必提,現下還是先幫我弄些吃食吧,我已經一天一夜未曾進食了,再不吃餓死了,回頭你去哪提親去。”她心裡想著這人好大口氣,還提親,難道不是嫁進來嘛?分明是欺負她年紀小,以為她不懂呢。 她的親姨想奪她母後的皇位,她隨著劉姥姥和軍理大人一起到蘇州來避難的。 避難這一年多,除去對母後的擔心。日子過得可比宮裡舒心多了,村子裡有很多宮裡見不到的東西,起初就連隻青蛙她都能玩上半晌。他們每隔三四個月就換一個地方住,這一點也不影響她交朋友,她到哪裡身邊都能圍著一堆孩子。她和村裡的孩子上房上樹掏鳥窩,下河趟水捉泥鰍。隔壁村的小霸王用黃泥捏了個皇冠給她。她覺得那頂皇冠除了味道有些不堪,看起來不比她母後的差。她還養了許多小動物,貓貓狗狗,走獸飛鳥,她似乎和動物溝通方麵很有才能。連村裡最暴躁的大黃狗見了她也是搖頭擺尾的。 那日,幸好她淘氣偷跑出去玩了一整日,直到日落黃昏肚子餓的咕咕亂叫才想起來回家。到了家門口她不敢從正門進,於是從墻根狗洞裡鉆了進去。 一進院子便聞到了血腥味,院子看起來打掃過,但是屋簷下的缸卻碎了,劉姥姥白天在院子裡曬的被子到現在還沒收回去。她偷偷順著草垛爬上屋頂,扒開房頂一塊磚向下看,軍理大人遍體鱗傷的被綁在柱子上,他身旁站著三個佩刀的男子,其中一個麵目猙獰的男子道:“霄賢,說出三公主的下落,我便饒你不死。” 軍理大人冷笑了兩聲,嘴角溢出血來,他猛地咳起來。待平息下來,他一字一頓的吐出三個字:“你。休。想。” 那個陰狠的男子嘿嘿獰笑道:“你不說我也能抓到她。我的人已經去附近村子搜尋了,相信很快你和她就可以一起上路了。“ 女孩急中生智從懷中取出養了一年多的小白鼠,她養的毒蠍子被劉姥姥扔了,不然扔下去蟄死那三個壞人。她解下腰間的帶子把小鼠順到了房梁上。那隻小鼠從小就喜歡啃綁帶。 因她每次用彩繩編花扣時,從來不用剪刀,隻把繩子伸到小鼠嘴邊讓他啃斷,再給它一顆瓜子作為獎勵。時間一長,那隻小鼠見到綁繩就要啃上一啃。 有一次,軍理大人抓了隻山雞,綁了腳和翅膀放在院中,準備燉了吃。不成想被它把繩子咬斷,讓她少吃了一頓雞肉大餐。她在心裡嘀咕著:這次你若能咬斷綁軍理大人的繩子,我日後一定頓頓給你酥皮點心吃。 小鼠剛剛落在房梁上,下麵的人就發現了房頂有人。他聽見軍理大人喊了一句:“快跑!別回來。”。 女孩鬆開手中的腰帶,風一樣的沿著房簷跳到了鄰居家的房頂,又從鄰居家的房簷滾落進屋後的湖裡。她拔了根蘆葦含在嘴裡,悶頭遊到湖對岸,頭也不敢回的拚命往林子裡跑。她不敢停,一路狂奔,期間還不忘用軍理大人教的方法做著記號,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見到軍理大人和劉姥姥了。 林子裡她不熟,很快迷了路。又不停的走了一整天,終於在第二天清晨,看見這位同樣落魄的少年臉色慘白的立在草叢裡。 少年生了一堆火,把蛇串在樹枝上烤起來。 宋雲熙的母親不受寵,他父親的大夫人欲致他娘倆於死地。他娘帶著他逃出府來,在蘇州已經生活了兩年。可那女人不想放過他們,派人來燒了他們的房子,又把他娘倆推進河裡。她娘從小在南方長大,水性甚好,他來蘇州後也學會了浮水。可惜河水湍急,他和他娘被沖散了,迷失在這片林子裡,本來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裡了。可女孩出現後,他似乎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他兩個把那條蛇吃了個乾凈。吃飽了依偎在一起一覺睡到天亮。一夜過後,他仿佛什麼都不怕了,因著心裡有要保護的人,反倒變得勇敢起來。 兩人又走了一天一夜終於走出了森林,不遠處是炊煙淼淼的村落,兩人相視而笑,他發現他未來的妻長得好可愛。他拉著她的手朝著村子走去,女孩忽然停下來,指著不遠處一簇紫色的小花驚喜的說:“看,多漂亮,像鳳凰一樣。”說著掙脫他的手就跑過去,沒成想手剛碰到那花,半條腿已經陷進泥裡拔不出來了,而且整個身體還在往下陷。男孩趕緊解下腰帶,一頭綁在樹上,一頭扔給女孩,他趴在地上一點點蹭過去,把腰帶綁在女孩腋下,又爬回去使出全身力氣才把她從沼澤地裡拖出來。 男孩有些著急的說:“叫你別亂跑,多危險!” 女孩嗬嗬一笑舉起泥巴小手,小胖手裡攥著那束小花。“送你的,它真好聞,我以前沒見過這花。放在錦囊中,味道一定是獨一無二的。我一聞到就知道是你。嘿嘿” 男孩微笑著刮了一下她鼻子說:“花能比命重要?” 女孩笑道:“哥哥笑起來真是好看,你比花還美。” 男孩臉通紅。他帶著女孩找到了母親,他母親的刺繡手藝在蘇州也算的上上層,足以養活娘三個。 女孩說:“你也救了我一命,要我怎麼謝你?” 男孩笑著說:“左右我們以後是要做夫妻的。就不用言謝了。” 女孩說:“既要做夫妻便要生生世世都做夫妻。” 男孩堅定的點點頭說:“好,一言為定。” 女孩和男孩母女一起生活了半年,女孩被照顧的很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一天趕集的時候,一隊士兵急急的把她接走了。連道別都沒來得急。 開始宋雲熙以為那隊人想害她,他拔出劍拚了命也要保護她。可她肯定的說是她家裡的人來接她了,叫他放心。 一切那麼快,那隊人騎上馬瞬間便跑了好遠。他哭了,眼淚一顆顆的滑落,小時候,大夫人的兒子冤枉他偷東西,他父親把他吊起來打的遍體鱗傷他都沒有哭,可這一刻淚水控製不住奪眶而出。她回頭見他不停的用袖子摸著眼,想回去安慰,可軍理大人說他們的行蹤已經暴露了,回去隻能給男孩帶來麻煩,此地不宜久留,需速速離開。 三公主回宮不久與翰林院掌院學士宋大人的大兒子一起從學堂的屋簷上摔了下來,大夫人的兒子摔成了殘廢。三公主昏睡了三日醒了過來,撿回一條命,隻是醒來後怎麼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摔下去的。 宋大人接回了流落在外的小夫人和二公子。 據說,接回的宋二公子極其叛逆,處處與他老子宋大人作對。可一次在宮宴上他見到了坐在女王跟前的三公主。回去便跑到父親書房規規矩矩的行禮,請教如何能娶到三公主。 老宋大人覺得時機來了,便立刻對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引導了一番,道:“三公主身份高貴,又勤敏好學,深得女王喜愛。定然是文武雙全的才俊或者是朝廷要員才配得起三公主。” 他又問父親:“要怎樣成為朝廷要員?”他父親說:“自然是要高中狀元才好。” 原來宋雲熙這樣愛著肖淩。平生第一次,我的心中這樣酸澀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