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沒回宮,一回來,沒推門就知道那廝又來了。在他麵前必須氣場十足,於是我咣鐺一腳踢開門,見他端坐在茶桌前,似笑非笑。我斜他一眼徑直向裡間走,才走了幾步,忽覺不對,停住腳仔細看,我那錢匣子正放在他麵前的茶桌上。拿走了又帶回來,怕是覺得自己先前行為不妥了。 我立刻轉身,換上個明媚無比的笑臉。倒退著走回去,一屁股坐到他對麵椅子上,伸手倒了杯茶,笑瞇瞇地遞過去說:“不知將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嘿嘿”。我把茶杯遞到他手裡,順便伸手去拿那匣子,嘴裡還說著:“謝將軍體恤小的生活不易,匣子我定會收好,多謝將軍。”誰想到這廝,一隻手按住匣子,我使勁拖了兩下,那匣子紋絲不動。我縮回手,陪著笑臉說:“將軍有什麼條件,盡管提。哪怕想讓小的陪睡也可。” 趙闊揚了揚眉毛:“嗯?陪睡?”他起身,把臉湊過來,幾乎要貼在我臉上,死死盯著我的眼,眼神似要看穿我大腦一般。 我笑笑說:“哄睡,哄睡”。 他勾起嘴角笑笑,坐了回去,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我被他看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伸手拿起水壺灌了口水。他眼神忽然變得溫柔,輕聲說:“她也是這樣喝水。“停了一會說:“她從不驕矜。大事考慮周全,小事卻總是粗枝大葉。起初,我隻當她隻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不成想她竟是三公主。” 我哪有心情聽他囉嗦這些,心思隻在我的寶貝匣子上。我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說:“我與她性情相同,許是命數上還有幾分牽連。不同的是我缺錢,缺的很。”趙闊嘴角仍掛著笑,問我:“你可有什麼誌向?” 我答:“胸無大誌。要有便是日進鬥金或者一夜暴富。”我又伸長手去碰那匣子,他一隻手壓在匣蓋上,輕輕向邊上一送,恰好挪到了我碰不到的地方。 我收回手,錘了一下桌子說:“你到底想怎樣?” 趙闊說:“來幫我可好?” 我說:“你先把匣子還我。乾嘛拿來又不還給我。” 趙闊一臉奸笑:“抱著它出來放放風,不可以嗎?” 我憤憤道:“好,放風是吧?”我起身打開門,“慢走,不送!” 他仍端坐在桌前,嘴角噙著絲壞笑。他這副欠揍的樣子,真是看得我手癢癢。 我提高聲音:“趙闊,你到底想怎樣?” 他收起笑臉,一臉嚴肅地說:“你可知道君妃直呼君後姓名是要治大不敬之罪的。” 我不言語隻一臉嚴肅的瞪著他,這廝向來吃硬不吃軟。空氣仿佛凝滯了。片刻,他若無其事地笑著說:“不想怎樣,看你氣憤的樣子很有意思。”說完笑意更深。 我氣急,沖上去搶匣子,他雙手把匣子死死的按住。我瞥了一眼他那雙大手,十個修長的手指像鉗子一樣固定著匣子。一張笑盈盈的帥臉晃了我的眼。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這時候我竟然還覺得他帥。心中暗罵一聲,該死的,我應該狠狠揍他一頓才對。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我現在拚了小命也打不過他了。 我低頭朝他手背咬去。他忽然用一隻手揪住我耳朵,一隻手拿著塊白色的東西一下塞進我嘴裡。我掙脫他的鉗製,向後退了幾步,覺得嘴裡的布濕黏油膩,似乎還有股字酸味。我猛地扯下來,湊到眼前一看,竟然是一隻襪子,趕緊向外吐口水,捂著胸口乾嘔幾聲。我長這麼大,沒被人這樣欺負過。 趙闊得意的翹起一隻腳,笑得梨渦盡顯:“新鮮熱乎的。我剛剛脫下來的。”他本生的陽剛帥氣,如此一笑甚是好看。可再好看,也不能抵消他行為的可惡。 我忽的就笑了,他本得意的“嘿嘿嘿”的笑著,聽見我笑,立刻停下來問:“你笑什麼。”我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說:“你想知道?”我走到桌前,含了口水咕咕地漱口。他奇怪的看著我,我鼓起腮幫子猛的把水噴出嘴去,他抬起袖子去擋,我立刻上前搶匣子。他反應極快,一隻手一把抓住我胳膊。我趁機揮起拳頭一拳打在他眼睛上,隻聽他“啊”的一聲用手去捂眼。我抱著匣子後退,見他緩緩放下手,整隻眼睛烏雞眼一般。他憤怒的瞪著我,本是怒氣騰騰,卻因為那隻烏黑的眼生生帶著幾份喜感。 我咧嘴笑了一下,抱著箱子轉身就跑,一路頭都沒敢回溜出宮去。 到了翠香樓,打開匣子一看,裡麵空空如也。我仰天大吼:“趙闊,你這變態。”嚇得給我送水的小廝,險些扔了手中的桶。我不甘心的把匣子底墊的軟布掀起,裡麵有三張紙,我懷著最後一絲希望打開,每頁寫著幾行小字:第一張“心若無歸處,何處不流浪。”第二張:“長夜路遙人夢回,隻待緩緩良人歸。”趙闊這是閑著沒事練字嗎?一張紙能寫完的,為什麼分開。我打開第三張:“有天若累了,記得回京都城。把我當袍澤也好,兄長也罷,都隨你。”說實話我心裡有片刻感動,可一想他陰晴不定的性情,立刻心如止水。我把三張紙條扔掉,仔細在匣中搜索,除了匣壁上沾著的幾片紙碎末,再五其它。不知這碎紙片原本寫了什麼,八成是:你若不從,我便那針把你紮成刺蝟,等等。 錢財全沒了,我仰天長嘯:“趙闊,你這混蛋,還我錢來。” 我在萃香樓住了一天,覺得還是不安全,趙闊那廝報復心極強,我把他打成那樣。論禮法毆打君後,是要下大獄的。 我買了匹馬,托人給李牧送了封信,告訴他我在常州等他。我立即出發,前往常州,還沒出城,身後不遠處沙塵飛揚,少說也得有十來人。 我騎術不好,馬跑的太快別人反而坐的更穩,偏偏我騎馬,馬跑的越快,我就會不自覺身體向一側傾斜,奇怪的是自己從來不覺得。從前在戰場上,幾次都是趙闊和趙燕邊跑邊將我拉正,不然定摔下馬去,跌個半死。如今我不得不策馬揚鞭,使出吃奶的勁玩命的駕馬飛奔,誰都休想把我抓回去。 跑出城樓不遠,身後的數十人停在城門前,我不敢懈怠繼續揚鞭抽馬,待又跑出段距離,確定他們不追我了,才敢減慢速度,發現自己又斜坐在馬鞍上,趕緊坐正身體。回頭望去,城樓上站著個穿黑色大氅的,像是趙闊。我盼望著能看見一襲白衣,馬越跑越遠,紅衣白衣終究看不清楚。 一路馬不停蹄到了常州,找了家客棧等李牧,孤身躺在客房的小床上,忽覺寂寥落寞。前一世我曾孤身一人去大米國留學,卻沒有半點此刻糟糕的心境。那時我知道在地球的另一端,我有一大家子的親人。如今,我什麼都沒有。 心裡難過的要落淚,房門被敲響時,我連問都沒問,徑直下床去開門,門打開一瞬,我的心狂跳的幾下,李牧風塵仆仆的站在門前,麵色倦怠,看見我的一剎那目光炯炯,對我欣然一笑。 我一下抱住他,又抓著他的肩膀搖晃:“李牧,我知你會早些來,沒想到這麼早。”李牧身體僵了僵,笑道:“收到你的信,我即刻就出發了,怕你性子急不等我,一路上連口飯都沒來得及吃。”我拉他進房間把他安置在茶桌前,趕緊喊小二準備些李牧愛吃的小菜。 小二手腳麻利,很快就送來四道熱菜,外加一小盆熱湯。李牧吃了幾口,停下來說:“他囑咐我追上你後慢些行,臨走時候還給了我幾張銀票。”我兩眼放光:“真的?”李牧睨了我一眼說:“讓別給你,不然你就飛了。”我像泄了氣的皮球,把抬起的屁股又坐回椅子。 李牧繼續說:“你平日裡不像個愛財的,如今為何一提錢就兩眼放光。你與我說實話,究竟如何打算?”我說:“誰說我不愛財?我愛的緊。” 李牧笑笑說:“也好。你這個愛好,起碼能讓自己過得舒服些。你若真的想開了,自請離宮也能領一筆數目不小的銀兩,足夠往後生計。” 不到萬不得已,我還是不要回去見趙闊和肖淩的好。就怕銀子沒領到,小命交代了。 李牧手抬起來,又放下,搖搖頭說:“十一弟,不是我說你,你還是不要招惹不該招惹的人好。還是仔細想想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我心想:我哪裡招惹那廝了,都是他來招惹的我好嘛。 我一揮手說:“想那麼多乾嘛,多累。過好眼前每一天才好,活好當下才是。”說著端起酒壺倒了兩杯酒。 李牧端起酒杯笑笑說:“好,活在當下。”仰頭一飲而盡。 想了想說:“隻是你這長相實在太招風了,你一個人去哪都讓人不放心。”又定睛看了看我說:“你要保護好自己。” 我笑著說:“哪位娘子搶了我去,我從了她便是。反正我又不吃虧。” 李牧喝完杯中酒端詳了我一會說:“恐怕不止是要提防著女子,唉。” 第二日,車隊早早出發。李牧此次出行帶了二十幾人。二十個人裡除了幾個伺候的,剩下的十四五個都是護衛。 我還嫌他帶的人多,累贅。隻在荒山裡走了一天,就被打臉了。走到一處峽穀處,我們被一窩土匪圍住了。這夥人少說也得有一兩百人。 李牧淡定走到隊伍最前麵,擺了一下手,身後護衛收起出鞘的劍。 李牧對著前麵喊道:“跟你們劉大當家說,牧野來看他了。” 一個大胡子的男子從土匪群後麵走出來拱手抱拳道:“牧野兄是你啊。”說完,回頭對身後幾個兄弟說:“劉大當家的朋友,自己人,自己人。” 李牧皺起眉頭。大胡子話沒說完旁邊一個抱著大錘的男子,呸的向地上吐了口口水,斜著眼睛睨了大胡子一眼,大胡子立刻收了聲,低頭哈腰的跟抱大錘的男子說著什麼,接著低頭看了會地麵,一路小跑過來,說:“牧野兄,劉大當家歸西了,現下寨主姓應,對不住了。俺也幫不了你。”說完又折了回去。 抱大錘的男子帶著一撥人,向我們靠近些,大聲說:“少說廢話,留下你旁邊那個小白臉。再按每人二十金當過路費,就放你們過去。” 我心裡琢磨著哪個小白臉,見土匪群中有人猥瑣的看向我,不免心中一陣惡寒,娘哎,小白臉竟是我。難怪李牧曬得烏漆墨黑的,原來土匪喜歡小白臉。 二十金每人,二十個人就要四百金,夠黑的。我小聲問李牧怎麼辦,他說敵多我少,需智取。李牧扯著嗓子喊道:“這位大俠,我乃朝廷命官,此去是去給一個村子裡被惡霸逼死的貞潔烈男立牌坊的。請大俠們行個方便。” 大胡子似有感動,喊道:“看在你們是為了死去命苦兄弟的份上,每人收你們十金好了。但是那個小白臉必須得留下。” 李牧說:“我這兄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且身有隱疾,是我半路從象公館門口垃圾堆裡撿來的,他隻想趕在離世前趕回家與老父親見最後一麵,望大俠們行行好,行個方便。全當各位積德行善。” 我心裡萬馬奔騰,李牧真是張口就來,我滴天,一轉眼我就被編成個,身患隱疾,被象公館掃地出門,且要不久離世的悲慘小倌。我配合的舉起袖子擋住臉咳咳咳的一副病嬌狀。 大錘旁邊一位續著山羊胡子三角眼的男子趴在大錘男耳邊低語,說完歪著嘴看向我們,一臉的得意。大錘子說:“騙誰呢,看他麵色紅潤。管他隱疾不隱疾。先留下再說。” 李牧說:“他患有咳疾,自然麵紅。我要見你們大當家的。” 隻聽咣鐺一下,我們旁邊的一塊大石頭被大錘男一錘擊碎,碎石四濺。他舉著大錘喝道:“老子就是大當家。老子說什麼便是什麼。不留人就留命。”周圍的人也一起喊:“留人?留命?留人?留命?!”這氣勢,要普通百姓,還不被嚇尿了。 李牧挽起袖子,雙手叉腰喊道:“野雞悶頭鉆,哪能上天王山”,對麵的大錘男驚了一下,隨手把大錘立在腳邊,瞪了瞪眼大聲喊道:“地上有的是米,吾呀有根底。” 李牧嘿嘿一笑,對著山上喊:“應大當家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乃朝廷命官,途徑此處,並無惡意。望行個方便。” 我小聲問李牧,你剛才說的啥? 他說:“我說他不是正牌,他說他是。” 我諂媚的說:“李兄真是見多識廣,佩服。” 李牧揚揚眉沒接我話,轉臉大義凜然的盯著前麵的土匪。對峙片刻,土匪群向兩邊分開,一個細高個走了出來,待那人走近時,我在心裡感嘆:“這臉生的好生有特點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野草般四處亂長的毛發,頭發根根直立,長得狂野恣意。眉毛根根粗長,像貼在馬臉上的兩條黑色毛毛蟲,眉下的卻是一對細長細長的眼,塌鼻子,厚嘴唇,關鍵還有點齙牙,奇怪的是胡子並不濃密,隻隱隱暗黑的一條。 這男子,不,好像是女子。當我看見她的胸部前的波濤洶湧時,我確定她是個女的。 她掃了我一眼,一臉的嫌棄。轉眼看向李牧,手不自覺的摸著腰間的狼牙配飾。我竟在這人眼裡看見了兩溝水汪汪的春水。 先前的大胡子男擠到女子跟前,諂媚的笑道:“大當家,這位之前是前大當家的朋友。叫牧野,咱們山上救命的藥材是他給的。”那女子似是沒聽到大胡子的話,隻目不轉睛地盯著李牧。大胡子看看李牧,看看他們大當家的,眼珠子滴溜溜滴轉。 待我看清李牧的神情,我心裡的震蕩遠比萬馬奔騰要強烈,李牧正在用一種如癡如醉的神情看著那位大當家。我看著兩人,懷疑這兩人定有一人在用迷魂術或者催眠術之類的巫術迷惑對方。總之,很不對勁,非常的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