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胸前帶著一朵大紅花,一早起來一直呲著牙樂,在黑臉的映襯下,兩排牙齒愈發晃眼。四周的人都忙碌著,似乎隻有我沒有事情做。我所幸在窗邊一張小桌子邊坐定,端起酒壺自斟自酌起來。腦中回憶著來到這一世的點點滴滴,直到臺上主婚人洪亮的一嗓子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主婚人對著眾弟兄大聲問:“可有誰不願他二人成婚的?大可上來搶親哈。”周圍霎時響起一片哄笑聲,李牧朝我看了一眼,迅速收回眼神,感覺他刻意的看向別處,唯獨不再朝我這邊看。我如遭雷擊,他那一眼是什麼意思,究竟是怎麼個意思?想讓我去搶他? 小順子笑嘻嘻的挪到我身旁意味深長地說:“親家弟弟,跟你說哈。當年啊,我太爺爺就是這時候被我太奶奶搶回家的。這才有了我吶,嘿嘿嘿。” 我心跳加快,心裡不停的閃現李牧方才那一瞥。小順子自顧自的在我耳邊叨叨:“我太奶奶年輕那會兒啊,逢人便顯擺她少了的兩顆大門牙洞,兩顆牙換我英俊瀟灑、才識過人的太爺爺。我太~”我抬眼看了一下他,他立刻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嘴裡繼續說:“嘿,我還有個小名叫二牙。我大哥叫大牙。” 能拿話癆如何?我想挪去別處站著,又怕戳了他顏麵。隻好兩眼直勾勾的盯著臺上看,盡量不去看小順子的眼睛。不然對上了,他可能把未來孫子的名字都告訴我。 臺上主婚人喊了三遍:“到底有沒有要搶婚的嗨?出來幾個比劃比劃嗨!”我見殺豬的胖嬸拍了拍雙手,躍躍欲試,立刻心懸到了嗓子眼兒。她熊掌一樣的大手掐在腰間,吆喝著:“是不是真的誰搶來就歸誰?”。 四周兄弟開始起哄:“胖嬸,上,上啊。兄弟站你這頭。兄弟幾個幫你。” “喲,胖嬸。沒想到你喜歡斯文的。咱們一直都以為你喜歡像大熊那樣的,虎背熊腰才配你啊。” 胖嬸也不生氣,拍拍油膩的圍裙,樂哈哈的說:“俺是喜歡牧先生這樣斯文的,不過俺可不敢跟大當家的搶。俺倒是瞅著,十一小兄弟不錯,哈哈哈。”說完扭過身子,朝我拋了個媚眼。 一股寒流順著我的脊柱一直竄到腦瓜頂。上一世有看過關於民間風俗的書,說是我福瑞國個別地區曾經有搶親的習俗,沒想到如今要落在自己頭上了。書到用時方恨少啊,隻後悔當初沒有好好研究一下有什麼破解之道。 四周傳來陣陣哄笑,胖嬸麵朝我站著,我身前已被讓出一條路,十米不到的小路的盡頭是墻一樣敦實的胖嬸。有人起哄說:“胖嬸,不如今晚就搶了去洞房,咱搞個雙喜臨門啊。要不要兄弟們幫忙抬。”幾個壯漢摩拳擦掌,我後背霎時起了一層冷汗。 胖嬸笑嗬嗬的說:“我一隻手就夠了,不用你們碰我男人。”四周又是一片哄笑。 臺上李牧對著應青青耳語幾句。應青青對著臺下喊了一嗓子:“都別鬧了,今天到底誰是正主?看誰敢搶本寨主風頭!”底下一群人又重新嬉笑著看向一対新人。那條小路又被人填滿。 小順子歪著頭,幾乎要敷在我臉上,說:“十一兄弟,你怎的這樣緊張?胖嬸與你玩笑呢。她早有心上人了,這是氣那位呢。” 我尬笑著說:“嗬,我是擔心有人來搶我兄弟,我誰都打不過。“ 小順子笑的直抖:”十一兄弟家鄉沒搶親的風俗吧,有人來搶,新郎家更有麵子。出來阻攔搶親的自是女方家眷。真有搶親的,不用十一兄弟上去打。十一兄弟上去打,也是要幫著搶親的。“我長噓了一口氣。 小順子嘿嘿嘿的笑得肩膀直抖。 李牧被牽著入洞房時,回頭看了我一眼。不知為何,我覺得他那一眼意味深長。我呆立在原地望著李牧的背影。小順子把我拉到一旁一把按在座位上。四周人聲鼎沸,好似隻有我這一處是隔絕的、靜謐的。一桌坐著十來個人,大家的嘴在動,說著什麼,卻像沒有聲音。我腦袋裡一片空白。 李牧很快就回來了,還換了身衣裳牽著應青青的手挨個桌子敬酒,明明我這桌離他最近,他偏拉著新娘子從最遠的一桌開始。我起身找了個人少的地方端著酒杯站定,把自己掩在掛滿大紅綢子的柱子後,像個局外人看著滿堂喜氣洋洋的人們。 我心裡此刻想的竟然是等他過來找我時好方便說話。可他走到我那桌,開始轉著圈的滿堂找我,我從柱子旁露出半個身子,他樂嗬嗬的點了點我,搖搖晃晃的走過來,跟我碰了一下杯,一仰頭把酒倒進嘴裡。什麼話都沒說,隻對我笑笑,轉身就走。 李牧邊走,邊往手裡的酒杯中倒酒,看來是真的醉了,不然不會這麼一杯杯的喝。我走到小順子身後對著他小聲說:“別讓他喝那麼多,不然一會還怎麼洞房。”小順子端著盤子,一隻手摸了一下上麵的小酒壇子,回頭對我呲牙一笑,小聲說:“親家放心,多半是蜂蜜水。”說完還朝我眨眨眼。 好你個李牧,我怎麼忘了,你是個奸詐的。 半夜回到自己的小屋,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早的起來,無所事事的站在院中。平日裡再過一個時辰,我就可以去找那兩位一起吃早餐了。可今日是人家大婚第一天,我怎麼都不好跑去當這個電燈泡。 想了想乾脆去河邊跑步。我一直跑一直跑,跑不動就走,走的膩了又跑。直到雙膝發軟,看看天應該接近晌午了。我才慢悠悠的往回踱。 回到住處,愛嘮叨的小順子破天荒的沒來找我,我自己踱去食堂找吃的。胖嬸見我端著大碗過來盛菜,臉紅了紅,掄起大勺給我乘了滿滿的一碗豬肉土豆燉粉條。 我轉身找了處靠墻的地兒坐下,這個位置能看見全飯堂的人,我挨個看過去,人們好像都很開心很滿足。大熊三口兩口吃完碗裡的飯,坐直身子一眼一眼的看胖嬸,胖嬸假裝沒看見,刻意的扭頭看向別處。大熊發現胖嬸故意不看他,本來繃緊的臉上開始有了笑容。 女鐵匠身旁坐著三四個愛慕者,幾個人滿眼星星的看著她吃飯。女鐵匠一臉的開心幸福。 三伯是個手藝人,深得大當家的賞識,是少數幾個可以在寨中拿月錢的。他帶著老婆孫女和兩家帶娃的家庭坐在一個大圓桌旁一起吃飯。你給我夾塊土豆,我給你送塊紅燒肉,其樂融融。 看著他們我突然產生一種置身世外的孤獨感。 我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我的胃已經被先前吃的小灶慣壞了。同樣的大師傅,做大鍋飯和小灶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我端著大半碗飯犯愁,鄰座的大姐朝我笑的春光燦爛。正不知如何應對時,聽見大姐開口說:“十一兄弟,你是不是吃不下去了?吃不下給俺吧。對了,俺叫史大力,別人都管我叫史大姐,老史。隨你怎麼叫哈。”我努力擠出個笑來,低頭看看被自己攪合的一塌糊塗的一碗飯菜混合物,不好意思的說:“是吃不下了,那個,已經被我攪和的不成樣子了。”大姐端著碗的手直接伸到我麵前說:“俺不嫌棄,倒過來吧,別浪費了。” 她盯著我看了看又說:“嘖嘖,長得可真清秀。就是吃的太少了,男人還是粗壯點好。”我把自己的碗直接遞給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剛要起身,史大姐旁邊的一邋遢姑娘用袖子在嘴上一抹,呲笑一聲說:“這兩人啊不管高低矮胖,隻要中間對得上就行。”她抬眼在我身上上下看了看,轉頭對史姐姐說:“你這大寬胯,和人家這楊柳細腰的對不上啊。”上一世我經常聽大壯和二狗他們說糙話,可沒覺得這樣逆耳。聽了邋遢女這話不僅臉紅,胸口還有股火苗亂竄。可又找不到什麼發火的切入點,隻好起身加快腳步往外走。聽見身後的邋遢姑娘大聲笑著說:“小兄弟這話都聽不得?瞧瞧這麵紅耳赤的小模樣,哈哈哈。”史大姐一巴掌拍在她後腦勺上,厲聲嗬斥道:“閉嘴,小心大當家的打腫你嘴。”我裝作沒聽見,三步並作兩步出了飯堂。 回到住處蒙著大被一覺睡到天黑。爬起來四處閑逛。最後,從放馬的娃娃那裡聽說李牧和應青青、小順子一早下山去了。說是要到什麼水鄉玩些日子。我跑去李牧的住處,果然房間空空的,連封信都沒給我留。 我隨手撿起根鞭子,跑到河邊對著一棵樹一頓亂抽。直到累得滿身大汗,胳膊酸痛。仔細想想李牧不是那種不打招呼就走的人,想來兩三日就回來了,才沒跟我說。 我在寨中左等右等,一連七八日不見人影。問了一大圈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憋悶了幾日。夜裡睡不著,站在院中仰頭望天,浩瀚夜空,渺渺星光。隻覺得什麼都沒意思,什麼都不甚重要。就連一直想追查的雲錦的死因也沒那麼要緊了。 憋悶幾日,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於是去廚房找了兩根大骨頭,把骨頭雕刻成了冰刀狀,而後把骨頭冰刀裝在長皮靴腳掌上,皮靴裡麵用皮毛一體的羊皮做了內襯,溫暖而舒適。一雙冰刀鞋足足用了我一個多月的時間。我每天除了吃飯,就是做滑冰鞋。期間手指頭被刻刀戳傷兩次,鮮血汩汩的順著手指向外冒,奇怪的是開始一點都不痛,直到我慢悠悠的去翻找布條,才發現原來真的十指連心,痛的眼淚不自覺的往外冒。 我邊勒緊紗布,便想倘若有人在我身邊,無論是誰,我可能會哀嚎幾聲。可真的隻是倘若,屋裡靜悄悄的,就連花花都消失不見了。花花丟了,我連著找了三日,心下琢磨著它莫不是被黃鼠狼抓去吃了。 後山的湖水結冰了,如鏡的湖麵閃耀著冰冷的光。湖麵的冰花像綢緞上繡的鳳尾花,讓人情不自禁的想靠近。我雙膝跪在冰麵上,雙手撫著冰麵看了許久。 我開始練習滑冰。上一世剛上大學那會兒,從南方來的同學聽說我是北方的,第一句話往往會說:“你會滑冰吧?滑的好不好,回頭教我啊?”我當時回首在北方生活的十幾年,沒有進山采過蘑菇和野果,更沒滑過冰,立刻覺得人生不完整了。於是,開始學習花樣滑冰。前式跳、翻轉跳、貓步滑行、拉乘轉彎各種技巧我掌握的都很快,自然練習過程中摔得也很慘。總的來說,我在運動方麵還是有幾分有天賦的。不過那時候隻是為學而學,現在想來並沒有切實感受到多少滑冰的快樂。 這一次卻不一樣,當我在冰麵飛馳旋轉的時候,仿佛甩掉了很多情感包袱,糟糕的心情也一起被丟在了身後。反正每個人最後都是孤獨的,我怕什麼。前一世,我一直想要保護別人,可這一世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自己竟然變得像小女生似的渴望被保護。 上一世運動的時候一定要帶著耳機,好像隻有聽著勁爆的音樂才能動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一世,白雲藍天下,風是自由的。我在冰麵上騰躍旋轉,心也漸漸變得自由了。 上一世每年冬天,總會有一種頭頂一抹紅毛的小鳥,從更冷的白鵝國飛來星星鎮過冬。小鳥長得像麻雀,頭頂有一抹漂亮的紅色羽毛,叫聲清脆悅耳。我在岸邊撒了些稻穀,沒幾天果然在群鳥中,尋到了那抹紅,頓時親切感倍增,於是日日揣著糧食,沿著湖邊拋撒。時間一長,我一出現,小鳥們就相繼從山中向湖邊飛來。 我決定做幾套花滑的衣服,找了兩件白色絲綢衣服,準備把它染成鵝黃色和海棠紅。曾經看過一本書,說在古代人們多數用草木染布料,我打算用洋蔥皮和蘇木試試,找了幾顆洋蔥,把洋蔥皮放進砂鍋裡,加水燒開。洋蔥皮染液就做好了,過濾後把衣服放進鍋裡,攪合後,顏色看著有些偏紅。往洋蔥皮染液中加了少許明礬,再把衣服放進去泡了幾個時辰,衣服果然變成了鵝黃色。經過多次嘗試,又如願的得到了件海棠紅的衣服。簡單改了一下,讓腰部更合體,袖子做成微喇。袖口找了幾塊碧璽做點綴。 開始兩個月,寨子裡總有三五成群的人到湖邊來看我。我隻自顧自地滑著。等他們看膩了,就不怎麼來了。 吃飯時候我依舊坐在那個可以縱觀全局的小桌子旁。自從滑冰後我的飯量大增。史大姐不再盯著我碗裡的飯,開始一眼一眼的看我的臉。我終於一日忍不住問她:“姐姐,乾嘛總看我的臉。” 史大姐認真的說:“你長了張勾魂的臉。” 好吧,我當你誇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