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無瑕揉揉眼睛，身邊幾尺遠的地方有個中年婦人麵色驚懼、淚涕交流地跪在岸邊嚎叫著，哀求著，手指向水裡。喬無瑕向江中望去，見到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孩子在江麵上掙紮著、哭喊著，因厚厚的衣服脹鼓起來而尚未下沉，卻被湍急的江水沖出老遠，若不是被一段漂浮在水中的枯木擋住，恐怕已沖到江心去。許多人在圍觀，指手畫腳，議論紛紛，任憑婦人怎樣聲淚俱下苦苦哀求，就是沒一個肯跳下江裡救人。 　　眼看小孩就要淹沒，喬無瑕急了，忘記自己饑寒交迫，一頭紮進冰凍的江水裡，飛快遊向孩子，抓住他的衣領吃力地往岸邊遊，接近岸邊時得到眾人的幫助，艱難地爬上岸來。小孩得救了，隻嗆了一口水，但由於驚恐過度，哇哇大哭起來。喬無瑕則凍得全身紅腫，抖個不停！ 　　這時一輛馬車飛奔而來，婦人抱起孩子奔進馬車，馬車絕塵而去！人們禁不住大聲怒罵。馬車忽然折回，中年婦人慌忙跑下車，紅著眼道：“孩子，謝謝你！對不起！我剛才嚇得六神無主，一時忘記你。跟我走吧，我那兒有乾衣服。”喬無瑕渾身發抖，哪裡還會走路？中年婦人急忙抱她上馬車。馬車上有盆燒得通紅的炭，溫暖舒服。婦人邊給孩子換衣服，邊給她披上一件鬥篷，喬無瑕仍然抖個不停，牙齒格格作響。小孩子則哭個不停。婦人也哭了起來，邊哭邊埋怨道：“小祖宗，你這是要吳媽的命啊！好寶貝，別哭，吳媽疼你！乖，別哭！記住，以後掉到水裡的東西別要了，你不會遊泳。唉，都是吳媽不好，吳媽腿疼，跑不過你……” 　　馬車在一處高墻大院前停下，吳媽一招手，即有兩名家丁上前幫忙將小孩和喬無瑕挪進偏廳，安置在溫暖的火爐邊。小孩子在馬車上已換過衣服，現在吳媽又給他加了件厚厚的緞麵棉襖，看上去像條棕子。婢女端來一盆點心，喬無瑕毫不客氣地狼吞虎咽起來。 　　後堂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位衣著華麗的年輕小姐沖入廳中。她二十歲上下，眉毛長而彎，一雙充滿靈氣的大眼睛又黑又亮，高挺的鼻梁聳立在紅潤白嫩的桃子臉上，嘴巴不大不小，嘴唇不厚不薄，一切非常美麗自然，恰到好處。她梳著一個飛星逐月髻，攢著一串珍珠瑪瑙，戴著幾朵粉紅色的小梅花，另外，髻上還插著一支銀簪；高挑健美的身上罩著米白色錦緞長袍，外罩一件與頭上梅花同色的粉紅背心長棉襖，腳上穿著一雙與長袍同色的棉靴子。喬無瑕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忘記肚子未曾飽。以前她一直認為白惠惠漂亮，這位小姐比起白惠惠來不知要漂亮多少倍！她簡直艷光四射，廳裡精美的擺設因她的出現而黯然失色。她就是方家的五小姐方沅沅。 　　方沅沅緊張地抱起小孩子親了又親，剛剛止聲的小孩又“哇”的一聲哭起來。小姐瞪大眼睛問道：“吳媽，不染到底怎麼回事？馬夫說得不清不楚，嚇死我了！” 　　“小姐，對不起！”吳媽驚魂未定，自責道，“都是我不好，沒有看牢不染小少爺！讓他去撿掉下江中的木船。我有罪啊！要不是祖先顯靈，派這個好心的小孩前來搭救，不染小少爺恐怕……”將喬無瑕下水救人的經過說了一遍。 　　方小姐這才注意到廳中還有一個小客人，她充滿感激地說道：“小朋友，謝謝你！你真勇敢！你叫什麼名字？” 　　喬無瑕想起不久前看到通緝自己的告示，哪敢道出真名？便胡亂編了一個名字：曾小妹，並將自己的年齡減少兩歲。因為她長得瘦小，看上去不足九歲，所以兩人信以為真。正說話間，一個留著山羊胡子，頭戴方巾身著灰色長袍肩上挎著藥箱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上前來，看樣子是個郎中。聽得郎中說小孩子沒事，吳媽和方小姐放下心頭大石，吩咐下人煮薑湯驅寒。方沅沅請郎中順便替喬無瑕檢查一下。當眾人見到她傷痕累累的身體，全都目瞪口呆。郎中足足用了兩瓶金創藥才塗遍她全身的傷痕。 　　郎中走後，吳媽的淚水湧了出來，哽咽著問道：“孩子，誰把你弄成這樣？” 　　喬無瑕低著頭，小聲道：“有的是跟我一樣討飯的人打的，有的是不給錢的人打的，有的是給錢的人打的。” 　　方小姐把不染摟在懷裡，不解地問道：“前兩種人我明白，但第三種人既然肯給你錢，為何還要打你？” 　　喬無瑕嘟噥道：“他們說我這麼大還討乞，不要臉，如果讓他們打一頓就給我一些吃的……” 　　“那些畜牲！”方小姐罵了一句，皺起眉頭，“你就讓人家打你？” 　　喬無瑕的頭垂得更低，“有時餓得實在沒辦法……” 　　吳媽幾乎哭出聲來，“五小姐，你有所不知，打一頓能吃上口飯算是好的了，有些更離譜，專睡小女孩呢！如果她不是長得像男孩子，可能早就……小姑娘，多吃點，這裡沒人打你。”說完塞給喬無瑕一塊大軟糕，然後拿走她換下的滿是破洞的濕衣服。 　　喬無瑕慌了，叫道：“阿姨，把衣服還給我好嗎？” 　　吳媽笑道：“小姑娘，這些衣服已經破得穿不了，待會我送你一些好看又暖和的。” 　　“可是……”喬無瑕吞吞吐吐地說道，“如果我穿得太好，誰還肯給我飯吃？” 　　方沅沅斷然道：“別再討飯了，以後跟我吧！” 　　吳媽聽得方沅沅此言，不禁一怔，道：“五小姐，這恐怕要跟大公子商量一下。” 　　方沅沅一擺手，斬釘截鐵地說道：“商什麼量？我說了算！你看他，找來的人不是聾的就是啞的，滿屋子就我們幾個正常人，死氣沉沉一片，害得不染兩歲多還不會說話。你說氣人不氣人？” 　　吳媽憂心忡忡地說道：“小姐，為了一個外人跟大公子鬧翻未免不太好吧？” 　　方沅沅笑道：“吳媽，你放心好了，大哥不會如此沒風度。” 　　“誰說我沒風度？”一個三十多歲、麵容清秀、留著小胡子高瘦男人快步穿過院子，直入偏廳。他衣著華麗、氣度不凡，一眼就看出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身後跟著一個端莊嫻淑、雍容華貴、與他年齡相仿的貴婦。果然，吳媽直呼“大公子、大夫人”，方沅沅沖著他們叫“大哥、大嫂”。原來兩人就是方家的大公子方沂及其夫人吳氏。 　　吳夫人接過不染，又親又摸，皺著眉頭道：“剛才聽下人報不染溺水了，嚇得我們丟下朋友跑回來。吳媽，到底咋回事？”吳媽便又將喬無瑕下水救人的經過說一遍。聽聞妹妹要收留喬無瑕，方沂眉頭緊皺，不過最終還是答應，讓她和吳媽一起負責帶小少爺方不染。 　　吳媽四十多歲，為人和善，在方家待了三十多年，是吳夫人本家人，丈夫早已去世，沒有子女。吳媽告訴喬無瑕，方家共有四位公子和一位小姐：大公子方沂及其夫人她已經見過，不染少爺是他們的獨生子；二公子方潛自從妻子毛氏身故後天天喝得酩酊大醉；三公子方漁長年在外奔波，難得見人；四公子方泓的原配是二夫人毛氏的親妹，也已病逝，他將在來年二月迎娶城東盧富豪之女。五小姐方沅沅本許配寧王府小王爺朱奠培，即寧王朱權的孫子、已故寧惠王朱盤烒的兒子，找書苑 www.zhaｏshuｙｕａn.com 後來寧府無端悔婚，便許配成都毛家莊的少主毛鴻漸，誰料毛鴻漸遇溺身亡，因此方小姐芳齡二十尚待字閨中。 　　江南方家與洛陽金家、杭州虞家、成都毛家並稱武林四大家族，其中以江南方家居首，江湖人稱“南方北金，東虞西毛”。現在成都毛家已不復存在，由林家頂上，變成了“南方北金，東虞西林”。四大家族中，除了林家人丁單薄外，全都人丁興旺，但林家莊莊主林源人麵廣闊，又是姑蘇大戶梁家的女婿，梁家有兩位老爺七位公子，絕對人丁興旺，所以能配得起這個稱號。 　　在方家幾天，喬無瑕發現一些很奇怪的現象：方家的下人除了她和吳媽及兩個看門人，其餘不管男女老少，都是啞巴或者又聾又啞甚至傷殘兼目不識丁。她無法跟他們溝通，但他們之間卻交流自如，對對方任何一個奇特的手勢都心領神會。 　　不染是個漂亮的小男孩，有著一雙動人的大眼睛，雖然不會說話，但異常聰明伶俐，要他取什麼東西他馬上取來，會寫字畫畫、會自己吃飯，當然也會搞破壞，有時把湖裡的金魚撈起擺弄，有時打開鳥籠放走名貴的鳥兒。他最喜歡三叔送給他的木船，那是一隻鄭和下西洋的模型船，半尺長，雕刻精美。他日夜不放手，睡覺也緊緊抓住，那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木船失手落水，導致自己失足落水。木船隨水流走，他天天哭著要，方沂已經買了數十隻給他，他偏偏隻念那一隻，全家人沒了辦法。於是吳媽和喬無瑕天天帶他到滕王閣附近轉悠，盼望能找回失去的木船。不染站在江邊，時常對著江水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