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年底，方家上下忙得要命，連那個終日以酒為伴的二公子也不例外。除了妓院、鏢局和一些微不足道的行當，方家幾乎壟斷整個南方的各行各業，幾位公子每天外出催租不斷，吳夫人應酬客人，方小姐則在家坐擁財源滾滾。因喬無瑕識得幾個字，方小姐叫上她幫忙記賬。由於喬無瑕的字跡難看，她每天深夜人靜時都重新謄寫一遍。她不但人長得漂亮，還有如此絕活：手腳並用，有時甚至連口也用上，而且字跡秀麗。喬無瑕瞠目結舌，佩服得五體投地。 　　年廿五那天，方家照例宴請客戶。方泓看到絲綢莊的賴老板也在，不禁怒火，這老家夥天天找他不在家，今天卻混進門來覓食？於是他高聲對賴老板說道：“賴老板，絲綢貨款已拖了很長一段時間，年關到了，該付賬吧！”賴老板正要開口，冷不防方小姐大聲責備道：“四哥，你太無禮了！賴老板財雄勢大，怎會故意拖欠我們區區幾個小錢？不過是賴老板生意興隆，日理萬機，一時忘了罷！對嗎，賴老板？”賴老板臉紅耳赤，連忙點頭稱是，第二天即派人把銀票送到方家。喬無瑕更是佩服得一塌糊塗。 　　除夕晚上，吃過年夜飯，忙完一天活，喬無瑕捧著衣服跟著方沅沅到花園裡。花園裡的花草樹木都掛滿彩燈，在漆黑寒冷的晚上異常美麗。因為不染天天要到長江邊，所以進方家二十多天，喬無瑕從未正式逛過花園。花園大得令人咋舌，到處是亭臺樓閣水榭回廊，還有大大小小幾個湖，湖裡種滿荷花和睡蓮，此時隻剩下殘莖敗葉，麵積較大的湖邊還停泊著數條小船。她跟著方小姐左穿右拐了好一陣子，到達一屋子前。 　　屋子是用巨型的大理石砌成，由一扇厚重的鐵門把守。方小姐打開鐵鎖，推開門，一股淡淡的硫黃味撲鼻而來。喬無瑕走進屋，映入眼簾的是一圓一方兩個大水池，裡麵都注滿了熱水，水霧彌漫著整個空間。屋簷有幾個小小的氣窗，多餘的霧氣從那兒飄出去，當然也有冷氣從那兒灌進來。 　　方小姐吩咐喬無瑕把衣服放在池邊的石桌上，叫她到方池浸泡，然後自己寬衣解帶進入圓形的池裡。喬無瑕平生第一次泡熱水，池水很熱很渾濁，硫黃味濃重，水沒過她的脖子，泡了一會，大叫受不了。方小姐笑道，“小妹，這水對你身體有好處。本來早就想叫你，怕你身體未復原，傷口會痛，所以拖至今夜才帶你來。其實水溫跟你平時淋澡用的熱水一樣，平時一淋即過，泡有所不同。忍一忍就覺得舒服了。” 　　喬無瑕想起爺爺說過硫黃對皮膚有好處，也就忍了，沒多久果然感覺身體酥麻麻，舒服極了。她高興地在水裡嬉戲，忘情地唱起歌來。方小姐不禁莞爾。 　　喬無瑕手舞足蹈，腳無端踩在一樣光滑的東西上。突然，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高大男子從水中冒出來。她嚇得大聲尖叫。 　　方小姐聽得喬無瑕尖叫，也尖叫起來，但聲音是驚喜的。她飛撲向那個男子，緊緊抱住他。那男子笑嘻嘻地說道：“喂，你分明在誘惑我，這會讓我受不了。” 　　“去死吧，你！”方小姐的聲音既像撒嬌又像責罵，“混蛋，回來為何不通知一聲？” 　　“如果我早說了，哪還有美人主動投懷送抱？”男子依舊笑嘻嘻。 　　方小姐推開他，嗔怒道：“這次回來了，以後不準走！” 　　“是，女王陛下！奴才遵命！”男子嘻皮笑臉地躬身行了一禮，方小姐“撲哧”一聲笑起來。 　　男子回頭瞧著驚魂不定的喬無瑕，疑惑地問道：“這位是……” 　　方小姐拉著他坐在池壁邊的長石凳上，熱水剛好沒過她的肩膀，光潔的脖子上露出一個金光閃閃的項圈。她興奮地跟他說了喬無瑕救不染的事，然後回頭對喬無瑕說道：“小妹，這是我三哥方漁。” 　　方漁廿七歲，高大健壯，樣貌跟方沅沅極像，不過粗獷些，圓臉，留著絡腮胡子；同樣有雙黑漆漆的大眼睛，隻是更深邃；他笑意盈盈地打量著麵前的小不點。喬無瑕十分不自在，滿臉通紅，低著頭，想逃跑又害羞。她不明白方小姐為何敢光著身子跟男子聊天？雖然他是她的哥哥，也是男女有別啊！ 　　“遊幾下給我看。”方漁命她。喬無瑕遊了幾步。 　　“狗刨式。”方漁笑道，“你當時有沒有想過可能救不了人，自己還搭上性命？” 　　喬無瑕搖搖頭，“我見是個小孩子才去救的，大人我可救不了。” 　　“以你的水性當然救不了。夏天來時，跟我學遊泳，我教你橫渡長江，以後做‘浪裡白條’！”方漁說道。 　　方漁自負又可愛，像個大孩子。喬無瑕不再害怕，驚喜地問道：“真的？” 　　“我的樣子像騙人嗎？”方漁笑著道，“其實你們進來前我已潛入水中，直到被你踩了背才不得不冒出來。你看我的閉氣功夫多厲害，足有一刻鐘。” 　　“嗯，是很厲害，不過不及賢哥厲害。賢哥在瀑布裡能堅持兩刻鐘，並能在潭裡連續不斷地遊上幾個時辰。” 　　方小姐捂住嘴巴笑起來，揶揄道：“自大狂，遇上對手了。” 　　“賢哥是誰？”方漁問道。 　　“賢哥是我爺爺的孫子。”喬無瑕自豪地回答。 　　方漁莞爾一笑，道，“你爺爺名叫高亮，你是芙蓉的徒弟。對嗎？” 　　“是的。”喬無瑕驚詫不已，反問道，“你怎麼知道？你認識我師父？” 　　方漁指指自己的手臂，意思是喬無瑕手臂上的守宮砂出賣了她自己。 　　方沅沅緊緊盯著她手臂上的紅點，眼神裡充滿疑惑，她當初還以為是傷口呢！喬無瑕驟然意識到自己露餡了，一下子緊張起來。 　　方漁嘻嘻一笑，道，“現在大街小巷都貼著一張告示，通緝一名叫‘喬無瑕’的十一歲女殺人兇手，懸賞紋銀一百兩。妹妹，這一百兩銀子如今就擺在你麵前！” 　　喬無瑕大驚失色，淚水立即奪眶而出，哀求道：“小姐，不要送我到官府，我是冤枉的！” 　　“每個殺人犯都說自己是冤枉的。喬無瑕，還是招了吧！”方漁臉上的笑容全沒了，神情嚴肅。 　　方沅沅顫聲問道：“你是天教的人？” 　　喬無瑕含淚答道：“我師父是天教的芙蓉使者，我爺爺是天教的前任教主高峰，即告示上說的高亮。” 　　方沅沅低低‘哦’了一聲，語氣平靜地說道：“小妹，我們現在都在浴池裡，都是赤條條平等的人，不是主仆，所以應該坦誠相對。不管你有否殺人，你都是不染的救命恩人，我是不會把你送到官府去的，但我希望知道真相，請你如實相告，不要有所隱瞞。” 　　喬無瑕抹掉淚水，使勁地點點頭，道：“小姐，不知你是否記得五年前十二月初一，你曾給過五兩銀子一個餓得將死的小乞丐？（方小姐搖頭說不記得）。那個乞丐就是我。其實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認出你來，我沒有說是怕露餡。那五兩銀子是我人生的第一筆財富，找書苑 www.zｈaｏshuyuan．ｃom 因為那五兩銀子我才認識賢哥，認識爺爺。爺爺教會我許多東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麼可能殺他？殺了他對我有什麼好處？隻能流落街頭，再作一個被人欺負的乞丐……”她從五年前講起，一直到高峰被殺、自己再度淪為乞丐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如實道來，其間不停地抹眼淚，幾度泣不成聲。聽完故事後，方小姐沉默不語。 　　方漁步出浴池，從石凳下取出衣服穿上；方小姐也步出池來，用厚厚的衣服裹緊身體，推開澡堂後的白色木門，走了進去。方漁邀喬無瑕出水，她怕羞不敢出，被他一把拉起。他說道：“泡久了會死人的！唉，算了，反正你都被我看了，以後嫁不出去找我吧！”方漁真逗，一下子把喬無瑕弄得羞怯難當又哭笑不得。 　　木門後是一間長約三丈寬約兩丈的房子，房子的中間擺著一張木桌、四張木凳和一張躺椅，桌子上放滿水果和糕點，四邊各擱著一條長約五尺、寬約一尺的石槽，石槽裡盛滿燒紅的炭。房間十分舒適溫暖。從半開著的窗戶向外張望，可以欣賞到花園裡五彩繽紛的花燈。這是一間建在水上的房子。 　　方小姐在主人位落座，喬無瑕和方漁分坐兩旁。方漁從懷裡掏出一張告示，在桌麵上攤開，臉上又恢復俏皮的表情，笑道：“幸好畫得不像，不然你早沒命了。畫像比你本人漂亮多了，怎麼看也算個小美人。唉，你？希望你長大會變得漂亮一點，不然我虧死了！”說罷親了告示中的人像一下，然後將告示扔進炭槽中，告示瞬間化成一團火燃燒起來，之後灰飛煙滅。